达老七看见了过去只听说书人说过，从未亲眼见过的惨烈场面。
一圈儿人都一手持枪，一手持了火把。火光熊熊，照亮打麦场。
外边围的许多人，想走而不敢走，更外面还有保安团的兵们，端了枪，只许人进，不许人出。
士兵们得了上司命令，口中高叫：“都不许走，看好了，这就是赤党下场！这就是闹农会的下场！”
打麦场中，大铡刀已经卷刃缺口，无法再用，地上倒了七八人尸体，都是农会积极分子。
达老七知道，这当中，只有两个是赤色党员，其余都算是革命群众。
老达被绑在一个十字木架上，平放在地面。火光下，老达身上满是伤痕，脸肿了一半，两只眼睛一只睁大一只只剩一条缝，可是依然射出凛然目光！
老达目光没有投射在任何人身上脸上，他仰脸向天，嘴里不停地说话。
在场内外的人也许都被刚才不停地铡刀杀人震慑了，除了火把的噼啪声，只有老达一个人自言自语。
老达的声音在场中响着：“----该死啊，没有枪啊----这不就被他们像杀鸡杀羊一样随便宰？
老子早就说，要有枪，梭镖也不能交，该死啊-----你不杀他，他就杀你----你要他的麦子和大洋，他就要你的命----”
也不知道他是在埋怨哪一个。
达老七听得真切，只觉得浑身发热，极想冲出去，夺一个兵的枪，然后拼了----
老达依然双目向天，不停地唠叨,似乎浑然不觉自己已经被绳捆索绑，死到临头。
“----有枪，学会打枪，就不怕这些狗日的王八蛋了，你铡老子？老子先毙了你----”
达老七觉得，族叔的话，是在跟他说。达老七心中抖颤，站住了没动。
一个笑声打断了老达的大声自言自语：“老达，你到了这时候，还在他妈的做大白日梦？
蒋总司令带了多少人？北伐都要大胜了，北洋军都挡不住国民革命军。就你们赤党，几个书呆子带一帮穷棒子，就想翻天，还要把老百姓都弄起来造反？
你他妈的也不想想，这世道，是你们想翻就翻得过来的？长毛，捻军，哪一个落了好？老达，你还读了两年书吧？我看你也就是一个土匪的料。”
另一个声音打断了他：“乡长，你跟他罗嗦什么？”声音有些不耐烦。
原来先说话的是那恶霸，居然当了乡长！
打断他的，正是正宗土匪出身的保安团大队长。看来大队长对乡长提到什么土匪很不高兴。
乡长向大队长点头笑笑：“是，谷大队长。”提高了声音说：“老达，你这样了，也不是只有死路一条。
你说说，你的媳妇现在哪里？听说她虽然老了点儿，还是有些风韵，你说了地方，我让人带话去，你媳妇回来看看你，你们一家就可以团聚。
别的，你只要不干赤党了，乡里的事情你都可以参加做嘛。”
老达只是鼻子里哼了一声，都懒得回答。两眼瞪着向天，好像还在想他那“没有枪啊”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