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会在,还怕什么恶霸恶匪?
老达见到了农会的一号领导,那是一位戴了眼镜的教书先生。
教书先生和老达谈到半夜。教书先生一席话,使老达这只上过两年私塾的汉子觉得眼前出现了一个新天地。
老达回到山村,带了妻子和儿子出山回了家乡。
老达当了农会秘书,用他那两年私塾后又自己发展了些的功底,为农会写了无数的公告通知,为穷苦百姓写了无数农会新制作的地契。
国民党翻脸,老达们光辉的新天地一下子变成了全黑暗的世界。
老达那时候已经入了党。因为经历和知识,他硕大无朋的身体上的脑袋一点不傻。在听到国民党开始动手的消息时,老达就在饭桌上对妻子和儿子说:“看来国民革命的势头不对了----”
儿子小达跟父亲学过些文字,懂得了一些外部世界的道理,也参加了农会的少年队。妻子贤惠知礼,原本大字不识,后来随小达一起学了些识字。妻儿听老达说,都心头沉重。
后来小达曾回忆起,那些天父亲还说了中国古代历史上的几个掌故,说得和一些说书的说的也差不多。只是父亲说得更为直白,没什么文采噱头。
父亲说的大意是,“----自古打了江山,不可能容得下两个主人---就是打外来的强盗,比如打元朝蒙古人,自己胜了,两个强人必倒一个。
现在打北洋军,什么时候打到北京还不好说,先自己杀起自己队伍中的人来,这是混蛋才干的事情----咱中国老百姓,遭罪的日子又要长了----”
他要妻子和儿子回到那山里去。
妻子说:“你不走,我也不走,要死死在一起。”
老达呵呵笑了道:“你一个妇道人家,性子也这么烈。”
他对儿子说:“你带了你母亲走。”
转对妻子半开玩笑:“未嫁从父,既嫁从夫,----然后从子”他省掉了两个字,那两个字是“夫死”,他怕妻子伤心。
妻子说:“你干革命了,是党的人,早就不信这一套了。”
老达笑了:“好嘛,我的好婆娘都跟我说上革命道理了。好!我跟你说,农会主席已经牺牲了,被狗日的反动派在区上沉了‘猪笼’,淹死了。
农会的几个部长,也是死的死,逃的逃。眼下就剩我这一个农会秘书。
我一时不能走,怕走在外面的同志弟兄回来找不到人,乱走会有更大牺牲。我要等在这里,好让来的人快点躲起来。
你和儿子要是不走,只会让我分心。
你们先走,我当然不会硬挺在外面让反动派来抓,我会小心的。然后我到山里去找你们。
放心吧,走吧!”
老达其实早有准备,他把一些吃的用的装了两个口袋,放到独轮车上,跟小达说:“你母亲小脚,走远路不行。有这车,你们走平路,上船,再上山,都方便。”
他看着儿子已渐长成的如同自己一样高大健壮的身板,想了想又说:“儿子啊,你娘本是百里内出名的人才,跟了我,有了你,她吃苦受累十多年,从未有过怨言。
你看得见。乡亲们过去说我是文武双全,只是没有遇到好时候。这一年多,算是真的这大半辈子的我的好时候。
如今我做的事情,晚上睡觉想起来,都能笑醒——为乡亲百姓做事情,那是从心底里到头发脚趾头,开心得没说的——多少人从苦日子到了好日子里。我这参加革命参加党,那是一万个没错!”
他听听厨房里妻子烧火做饭的声音,继续说:“儿子啊,你也参加了农会少年队,站岗放哨你也都参加过,懂了一些道理。如果这世道再这样走下去,你会成为像我一样的人,比我还要出息得多。
可他妈的国民党里一大帮有钱佬,不想让咱穷人过好日子----
行了,不说这个了。我跟你说,今天这顿饭,吃完了你就带上你娘走。记住,走到过去我们躲了好些年的那山里去。那山里离世道远,平安得多。
我过几天,办完一些农会的零碎事,就去寻你们。咱们爷俩,这以后,还有好多事情要做哪!”
小达自然知道父亲所说的“好多事情”是什么事情,当下点头答应。他这两年的少年成长时期,听到和亲眼看到赤色党人替劳苦大众办事情出力流汗没日没夜,这些人当中就有自己的父亲。
吃完这顿早不早晚不晚的中午饭,老达让妻子坐上独轮车,手一挥:“你们先走!我随后就到!”然后转身进了屋。他怕自己看着妻儿离去心里更不好受。
老达这山一般的身躯,文武双全的人物,也有心软之处。他正是知道这妻子儿子是自己的软肋,才要快快将妻儿送走。
小达推起独轮车。车轮的吱吱声和母亲轻轻的啜泣声合在一起,渐渐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