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叶长离嘴上这么问,心里已然有了九分把握,只因她淮庸师叔尚未显慌乱。
她是了解的,淮庸做事向来四平八稳,从不露急色,当是心中有底。
平素师叔也没什么脾气,仿佛闲云野鹤似的,时时刻刻都是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方才他稍显愠怒,应当也不是因为不得法子医治,而是气自己对他隐瞒至今。
果然,淮庸对他这从小看着长大的丫头实属无可奈何,便软下语气安慰道:“有救,你要想死,还死不成呢。”
“我就知道……”叶长离又笑了笑,一贯没脸没皮地吹捧起来,“师叔医术天下第一,我这点儿小伤小病,怎能难倒师叔呢?”
听二人这般你来我往,众人也不容易地松了口气,好在叶长离还有力气与淮庸斗嘴。
“行了,你省点儿力气吧,”淮庸没好气地屈指朝叶长离额头轻轻磕了一下,“你这点儿‘小——伤——小——病’,倒真是难住我了,只不过……幸好,还难不倒银雪草。”
不像其他人愈发轻松,听到银雪草三个字,叶长离不禁表情凝滞了一下,似乎猜到了淮庸接下来会说的话。
“丫头,两年前我予你的那半株银雪草,你放哪儿了?我这便去取来为你疗伤。”
银雪草……
叶长离不觉,自己的神情流露出了几分怅然。
“丫头?”
见人迟迟没有回应,淮庸从叶长离欲言又止的表情里看出了一丝端倪,心觉不妙,便立即正颜追问道:“丫头,银雪草……还在吗?”
叶长离闻言,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忍不住地失落,心里却是五味杂陈,只得闭上眼睛,摇了摇头。
见状,淮庸心下已经凉了半截。
良久,她才解释道:“师叔,我此前用那半株银雪草……救了蠃鱼一命。”
“什么?师妹你……”
裘天佑实感震惊,容澜亦是一样。他们二人之前就很奇怪,叶长离看似并未消耗多少,便令蠃鱼起死回生,以叶长离如今的灵力,是万万不可能的。
至于她那时到底用了什么法子,倒是至今才让他们知道了。
而叶长离这么做是为了谁,裘天佑与容澜皆心知肚明。
可他们委实想不到,叶长离与萧肃之间嫌隙如此之深,况且萧肃此前一心想要杀她为华师姐报仇,她竟会为了让萧肃免遭折损,做到这等地步……
但想不通归想不通,眼下顾不得其他,裘天佑赶忙看向淮庸,可师叔面色黯然,却是令人心揪得更紧了。
倘若淮庸都面露难色,那情况定当十分糟糕。
半晌,淮庸一直微微低垂着脸,沉默不言,看得众人愈发心急火燎。
叶长离不愿见众人为自己如此不安,便强行振作起精神,费力地半撑起身子靠在床头。
这一个动作下来却觉已经耗费了大半力气,竟要歇息片刻,方能提起一口气来讲话。
“师叔,无论还有没有转圜之机,你尽管直说罢。”
良久,淮庸终于松口,“七玉潭,或可一试,为你续命。但……我也没有把握。”
七玉潭,在第四峰内的坐忘峰里,乃是九牙山的疗伤圣地,但叶长离从小到大还没有受过这等严重的伤,需要用上七玉潭。
她还是幼时去过一次,便是那回贪玩,在山谷里迷了路,捡着了玄霜,被师兄找了回去……
一想到萧肃,空荡荡的胸口便像生出一根刺,扎得那虚幻的心生疼。
蓦地,一抹血色入眼,叶长离翻了翻袖口,看见的,仍是自己缝的那朵歪歪扭扭的小桃花。
只不过袖子混着血迹和尘土,已经满是脏污了。
师兄的衣裳,还穿在自己身上……
想到这里,叶长离的思绪不由自主地又飘远了,她委实没想到,师兄将这件衣裳留了这么多年。
是几年前她偷偷给缝上的桃花?叶长离自己都记不清了。
按理来说,师兄穿这件衣裳,应当早就不合身了,他若还留着,兴许是因为特别喜欢穿这件吧,总不会是因为……
叶长离知道自己的想法有些荒唐,但也忍不住这般去猜想,总不会是因为……这朵丑丑的小桃花?
当真,有这种可能么?
还是……
纯属自己多想了?
唉——叶长离心下叹道,以为该是自己多想了,师兄怎会特地为她留下这件衣裳呢?
九牙山中谁都知道,师兄心中,从来都只有师姐一人。
就算旁人道听途说,可师兄待师姐如何,外人不清楚,她还不清楚吗?既然如此,何必再执着于这些妄念呢?
师兄在南明离火中救她一命,大抵也是念在十几年的同门情谊罢……
想来也是,两年前,因为师姐之死,师兄便对她恨之入骨,自己能留得一条小命至今,凭的,又怎么不是那一点师兄妹情谊?
如若不然,凭借师兄的能力,取她性命,还不是轻而易举?
到底是她痴心妄想了。
或者说,是自己太贪心了。
他们二人之间早变得这般怨恨疏离,能留得一分同门情谊在,已是万幸,她的确不该再妄想别的什么……
只是,师兄现下在哪儿呢?他知道她现在的情形么?
如若能再多续几日性命,再见上师兄一面便好了。
不为别的,就为将这衣裳洗干净了,还予他。
“丫头,你……”
“师叔——”叶长离打断淮庸,想来是被他看出了自己有些出神,于是向淮庸扬起了一抹宽慰似的笑容。
“师叔,你告诉我该怎么做便好,至于结果如何……我眼下不愿思虑,你们也不必过度忧心。”
“好……”
话虽如此,但没人能做得到,只是不好再多言,毕竟结果尚未可知,以免扰乱别人的心神,也包括自己。
但除了陆仙星。她年纪尚小,定力不足,情绪也不像他们一般能把持得住,一见大家话里话外的意思不大好,便忍不住抹起眼泪来。
叶长离不忍心任由她伤心难过下去,便强撑着提起些力气,将她唤到床榻边,一面摸摸她的小脑袋,一面替她擦去泪水,温柔劝解道:“小傻瓜,哭什么呀!姐姐不是好好的么?你若再这般哭下去,可就把姐姐的运气都挡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