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妙音倾众生
当日傍晚,夕阳坠入西边,洒下一片轻薄绵柔的金色微光,覆盖在人们外露的肌肤上,又暖又痒。
练武场上,一色灰灰蒙蒙的人群围着陆守正,争相向他好奇询问。
“陆师兄,听说掌门安排你出去办一件非常重要的任务,究竟是什么,能不能透露一点消息,让我们也长长见识?”
“这种重要机密,陆师兄怎么会说嘛。”
“哎哎,你们动动脑筋就知道,掌门让师兄接了一个这么大的任务,肯定是为了等他归来后接任掌门之位的嘛。”
“对啊,话说回来,派里同辈当中还有谁能像陆师兄一样,武功人品地位样样俱佳,下一任掌门不给他还能给谁呢?”
“你说的对,陆师兄必定是下一任掌门……”
此起彼伏的称赞声里,不约而同都是支持陆守正成为下一任掌门的,听得他心里不由得飘飘然起来。
对于自身的实力和优势,陆守正还是相当清楚的。综合各方面来说,派内除了大师兄卓言平能与他一较高下之外,其他的都不足一提。而卓言平天生又是个淡漠名利,不爱管事的主儿,这无疑等同是将继任掌门的名额拱手让给了他。
陆守正客套地谦虚几句,不时将余光朝练武场旁小石亭里瞟去,那儿正亭立着一抹花仙转世般窈窕曼妙的靓丽倩影。
少女不过豆蔻之年,柔滑乌黑的青丝细密精致地左右交织缠绕,扎成一束齐腰长辫,垂在后背。一袭桃白相间的碎花暗纹长裙,裹住胸前鹅黄薄绸小衫,显出玲珑有致、优美动人的身段。晕映在橘黄色暮光中的雪白玉颈,微仰成白天鹅般高贵优雅的姿态。一双纤纤玉手盈盈握住光洁莹碧的白莲玉箫,手背上隐约可见的青蓝色脉络随着熠熠闪耀的光芒轻轻跃动,美伦美奂。
秋风轻扰,拨弄少女额前几缕碎发,微微低垂着触吻两道细长入鬓的黛眉。似合若张的灵眸犹若漫天星月般,灵动炫彩,足令世间任一位男子,心甘情愿陷溺在她顾盼流转的明媚眼波里,永不醒来。青山为幕,美人作彩,随风拂起初生娇蕊般绚烂的火裙,在浩渺苍茫的天地间勾勒出一卷如烟似梦的绝美画帛。箫声倏起,时而悠扬婉转,时而悱恻凄哀,飘扬在手可揽月的穹顶,仙音袅袅,绕耳不绝。
人声刹止,细耳聆听,浸润在天籁仙乐中的陆守正凝神定睛,深深一望那足以他的内心变得温柔的美好场景,心迷神醉。
这位奏响箫乐,色艺双绝的娇美少女,正是张迹道唯一的嫡传女弟子程妙音。
程妙音父母早亡,自幼孤苦无依,四处飘零,乞食为生。七岁那年,天下大旱,粒雨未降,广袤的荒田豁开纵横深浅、密密麻麻的干涸裂纹,彻彻底底地沦为不毛之地。数之不尽的饥民流离失所,食不果腹,不得已下只能贩妻卖儿,换取些许米粮。更有甚者,不惜持械逞凶,擒捕残杀流浪弃儿,食肉饮血。
一时饿殍遍野,恶人当道。道德伦理被狠狠踏在兽性欲望的铁蹄之下,无情蹂躏。
孤弱无助的小程妙音在这朝不保夕、手足相残互噬的人间炼狱,苟延求生,四处躲藏。在生命最为绝望的时刻,恰逢张迹道带领一众弟子赶至早灾最为深重的郡县剿除贼人,赈发粮食。张迹道见这衣衫褴褛的女童,身处苦难中眼神仍绽放着坚忍不屈的光芒,又极为聪颖灵慧,大发怜悯之心,决定将她带回连云山收作弟子,传授武艺学识。
待到十四五岁年纪,她已是生得落落大方,窈窕出众。作为掌门唯一的嫡传女弟子,万千青绿中的一抹嫣红,自是令众师兄大为倾心,明面暗里,大献殷勤。
其中将倾慕之情展现得最为抢眼的,当数一表人才,文武双全的二师兄陆守正。
每逢下山处理派务,他总会为小师妹捎上几件新奇精巧的装饰物事。只要能偶尔凝望小师妹揭开礼物时惊喜迷醉的娇俏模样,陆守正即便是舍上一切也心甘情愿。小师妹是他生命中唯一的弱点,而这美艳至极的弱点足令他泥足深陷,舍生忘死。
正在箫曲勾起众人绵延情思的时刻,一位侍童匆匆跑来,心急着将陆守正拽出人群,拉向大殿的方向。陆守正一路三回头,回望的皆是小师妹所在的方向。没过多久,已消失在视线的尽头。
一曲奏罢,万籁俱寂。众人各怀心思,纷纷散去。
程妙音缓缓抬起墨如夜幕的点漆秀眸,朱唇轻启,幽幽地一声叹息,细若秋夜浅梦里微声哼吟出的一道呓语。长久以来,她对陆守正有种难以言清的依赖,每每得知他要离山远行,内心总会不由自主地感到怅然失落。可这纠缠不清的情愫究竟是源于对他如兄如父的深深依恋,还是情窦初开的爱慕之意,她自己也混淆不明。再加上连云派阳盛阴衰,女子极其稀少,无人可以听她倾吐女儿家心事,自然也不会有熟谙男女情事的闺中密友誉为她指点迷津。如此一来,程妙音对待这份模糊不清的感情,只得随着心境,顺其自然。
程妙音收回玉箫,盈盈转身,正欲轻挪莲步离开,耳后蓦地传来几声清脆的鼓掌,引得她的注意。
掌声刚落,那个方位立即有悦耳动听的话语声飘来,道:“姑娘妙曲仙音悠扬婉转,缠绵悱恻,世间罕闻。可惜奏至转合衔接之处有一小段音略快了半息,稍显急促。不过终归瑕不掩瑜,可称得上是佳作。”
此人言辞间似是有意无意蕴暗含了程妙音的闺名,令她好奇心大起,回首循声望去。异彩流转的目光落在石亭左侧丈余距离外,一株参天高木上。只见一名白衣少年以手作枕,惬意地翘脚卧在高枝之上,嘴中衔着半截枯草杆,目光直直地望向别处,仿佛方才对程妙音箫曲的一番评论压根不是出自他口一般。
“你是何人,居然敢对本姑娘妄加置评,大放厥词。”程妙盲柳眉一蹙,娇俏动人的脸蛋愠色微露,冲着那看着面生的无礼小子一通斥责。
话音未落,只闻得“嘿嘿”一声轻笑,程妙音眼前白影一晃,那少年已翻身下树,翩然落至她身前四步位置,稍稍站定,含笑卓立。
程妙音见对方言行举止又轻佻无礼,心中不悦,正欲再行质问,纤纤玉指伸在半空,“你”字尚未脱口而出,蓦地娇躯定住,仿若冻结。
她万没想到,眼前的白衣少年,容貌俊美得神似从超凡画卷中悠然走出的天界仙人一般,使她一时情难自己,心脏狂跳。
清晰秀美的剑眉星目,线条干净的挺直鼻骨,巧夺天工地成构成一张完美无瑕的倾世脸庞。他既无文人墨士矜弱虚软的枯容病态,也无豪士武夫强横粗犷的狂心蛮骨。风致潇洒与坚毅忍韧两种归属于迥然不同的气质,恰到好处地糅合成平衡,融入举手投手间。竟连一向自诩芳华绝代的程妙育,也隐隐对他世间罕有的相貌气度大为心折。
“连云派掌门座下弟子,韩文信。在下方才所言,未有半点虚语,姑娘又何故说我大放厥词呢?”自报家门的少年长眉扬起,丰薄正佳的唇尾挑起了绝妙的弧度,逸出一抹充盈着邪魅气质,勾人心魄的坏笑。
轻描淡写间,咄咄逼人的言语攻势又向她的心田迫近一步。本就双颊绯红的程妙音更觉羞怒不已,红扑扑的小脸如同秋日熟透的苹果,娇憨可爱,使人忍不住想咬上一口。
她心内大感惊诧,暗叹此人居然精通音韵,一语点破先前吹奏箫曲时,因她突生感慨,心乱绪郁,从而导致抑扬起伏一气呵成的美妙乐章,生出了一丝瑕疵,虽无伤大雅,却毕竟是真实存在的错误。
连云派弟子皆是一群醉心武学、不懂音律的寡趣之人,即便是陆师兄,也只能听出箫曲表面的优美悦耳,哪会理解曲调背后更深一层的东西。故而韩文信一句深合乐理的真言,令她无可辩驳,又大觉诧异。
可程妙音偏偏习惯了别人对她众星拱月般的百依百顺,一时拉不下脸面服软,双手叉腰,横向少年一记羞怒交杂的白眼,强词夺理道;“哼,本姑娘说你口出狂言竟还不认,师父几时收了你这轻薄浪子为徒?”
韩文信诧异地“哦”了声,双目虚眯成狭长细线,嘴角再又掀起一记俊逸的笑容,说道:“信不信由你,不过听姑娘称掌门为师父,那咱们当属同辈,不介意我叫你一声师姐吧?”说完.他潇洒自若地耸耸肩头,闲雅气度足令世间女子纷纷迷醉。
程妙音玉颊上的两团红云愈渐浓厚,微撅的小嘴轻吐出一记哼音,连连跺足,怒叱道:“谁是你师姐!若再敢信口雌黄,莫怪我出手教训你了!”她举手过顶,佯装要打,两朵娇俏可人的红霞再度飘上脸庞,仿佛一对璀璨的红色蝴蝶停在两颊。
韩文信见状不好,心知玩笑话说得有些过火,旋即玩意收敛,垂首作揖赔礼道:“姑娘息怒,在下口不择言,惹恼姑娘自是不该。不过关于我的身份是真是假,很快就会坐实,请拭目以待。”
“哼!你的身份又干我何事,本姑娘走了!”一听到对方主动服软告饶,给足了她面子,心情立时由怒转喜。她蓦地想起还有些事情没做,忙截断对话,撇下一头雾水的少年,转过美丽婀娜的娇躯,如阵风似地飘然离去。
“这位小师姐好像还挺有趣的……”
韩文信远远凝视着那道纤若杨柳的优雅倩影,逐渐消失在练武场的尽头,胸中激起一阵又一阵澎湃狂乱的浪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