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进入夏季，北凌就传来消息，魏国的军队连打三场胜仗，已经夺回失地，正乘胜追击。给殷帝的战报上，大皇子信誓旦旦要对鲜卑进行反击，以报失地之仇。
靖国侯府，因捷报府里已经是喜气洋洋，但最大的心愿，还是盼着大捷后军队何时班师回京。
在老夫人的春晖堂，火烛映着一排坐着的侯府小主子脸庞，因兴奋脸颊红红的，祖母又在出题了。
“你们都被父亲带着学过兵法，如今北凌被鲜卑军队占据的三郡已被收复，魏国的军队打的狠，也很辛苦，损失了近十万人，鲜卑也损失近十万，已撤回鲜卑境内。如今乘胜反击，是不是对？”
几位莫家未来主子的少年人，很认真的想着。子襄脱口而出：“不对，这一仗按兵力损耗是相当的， 战力对等。鲜卑是撤回，不是不敌，这时候追击，连穷寇莫追都算不上，只能是冒进。”
子蔺跟着也道：“祖母，在北凌打，是我们占地利天时人和，进入鲜卑，我们就被动了。再说我们的军队已经是连续作战，一旦被动，肯定要吃亏。”
另一个家族年长些的子侄也道：“这次出征只说是收复失地，目的已经达到，魏国现在也没充分准备去打鲜卑。要说没能重创到鲜卑实力，就不该放鲜卑军撤回，在北凌还有可能，进攻鲜卑，那是连下策都不是的蠢策。”
屋里有七八个家族里比较出色的少年，纷纷附和子襄他们的想法。
“敬儿，你怎么想？”
老夫人对自己的亲孙儿都是寄予希望，虽然不愿让他们征战，但身不由己时，也希望他们像父辈一样出色。
子敬摸摸头，十分诚实道：“老祖母，敬儿原是想说打鲜卑是对的，可子蔺他们说的也在理，就没敢说。”
老夫人略略有点失望，但没显露出来。当初老侯爷被围殉国，临终前将军队交于二儿子莫煜，也是考虑长子不如次子的能力。后来也是她力主将爵位给了老二。这敬儿还真像他父亲，冲锋打仗可以，谋略上逊色不少，看来侯府世子还应是子襄。好在敬儿像他父亲一样厚道实在，不会为此生事。
“很好，你们不愧是莫家子孙，祖母为你们高兴。”
听到祖母夸奖，孩子们高兴地同时，也想到了祖母提此话的用意，那就是北凌的魏军要攻打鲜卑了。
子襄毕竟大子蔺六岁，他看着未满七岁的弟弟拥着子渊子敬走出院子，回身对祖母道：“祖母是怕大皇子贪功冒进？”
老夫人点头道：“祖母是怕，并且有这个可能。二皇子因嫡子被立太子，那郭贵妃可不是省油的灯，大皇子这次去北凌就是她撺掇的。大皇子本就领的是郭笠的郭家军，又调走十万莫家军，这兄妹俩把算盘打到莫家军头上，想为大皇子争功，莫家军这次很可能吃亏了。”
“祖母，襄儿担心，有大皇子和郭笠，父亲会很被动，不能掌控大局。真要攻打鲜卑，莫家军会出事。”
料到了，老夫人和孙儿一样料到此局，她对自己亲自带大的这个长孙还是满意的。可她又能对孙儿说什么呢，说皇室的勾心斗角，说郭家的阴私算计，说自己的隐退想法，说这些还早了点。
“襄儿，你还小，不必担心，天塌了有大人顶着。莫家经历过无数风浪，没有挺不住的。”
果然，不出一个月，北凌就传来战败的消息，说莫家军贪功冒进，在鲜卑境地遭到埋伏，致使魏军大败，大皇子险些遇难。
这些说辞，谁信？连莫家孙辈都明白的道理，莫家父辈怎么会糊涂，可军报就是这样写的，因靖国候莫煜重伤昏迷，写军报的是郭笠，大皇子也默认了。
随着军报来的消息是，这一仗莫家军损失三万人，而将领是七存三，除了莫煜，还有李玉娘和莫云。
老妇人猜到了结果，却没料到如此惨烈，四个儿子只活了一个。她从李玉娘送回的私信中证实了这一消息，尽管身经莫家多次变故，也抵不过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惨烈，昏迷了两天两夜。
而大房莫坤的夫人本就有心疾，这一下打击没能挺过去，也跟着丈夫去了，剩下子鹃子敬子寒三个孤儿。
老夫人昏迷的两天里，府里乱了一日，唯一撑着的寥英也有些心慌，大伯哥和两个小叔一下子都没了，尤其是大房，三个孩子，老大子鹃才十二，以后都是自己丈夫的责任了。婆婆这一倒下，她这个做主母的也被打着鸭子上架了。
幸好子襄和子蔺一夜之间像是长没了孩子气，帮着母亲料理院内院外的事务，迎进送出的帮大房布置大伯母的灵堂和丧事。族里的长辈也在侯府大厅坐镇，好歹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本家。莫家遭此大劫，今后如何，全指望还在北凌的侯爷莫煜，这就是勋贵世家的兴与衰。
老夫人在第三日的清晨终于醒了，陪了祖母一晚上的子襄，忙喊醒在外屋休息的母亲。
寥英一进屋见到老夫人，眼睛就红了。
“母亲总算醒了，这两天都急坏了，媳妇现在真的明白了，以前是我不懂事，还心里怨您，其实就是我笨，这个家不能没有您撑着，母亲快好起来吧。”
老夫人看这儿媳是从心里觉着自己的差距了，才道：“也不怨你，打小在北凌放养大的，京城这规矩也多。这也不是最重要的，主要是你见得少，没经历过事，进了莫家，就要把莫家放在首位，什么个人的小心思，针眼大的眼光能装得下莫家的将来吗。好了，你们先出去，我静一静再叫你们进来。”
众人出去，也不敢走远，就在门口守着。
屋里，老夫人这才放松，任凭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滴落，打湿了胸前的被子。
她十七岁嫁给年轻时的老侯爷，头几年还舞刀弄枪的跟着去战场，风里雨里的行军打仗，夫妻两个肩并肩护卫北凌。直到有了长子莫坤，才退回府邸安心生养，十年里又添了三个儿子。这期间，莫家她这一辈的将领，也有死在战场的，老侯爷的一个兄长，一个弟弟就是在北凌死的。如今这一次可是动了她的骨血，三个亲生儿子死在鲜卑人手里。
北凌，这片北境的边地，不仅仅是魏国，而是莫家与鲜卑的世仇。
太阳从东方升高的时候，老夫人的声音传出屋外：“红烛，五叔他们是不是还在厅里？”
“在，他们都是在担心您。”
“你进来吧，帮我洗漱更衣，我去见他们。吩咐管家把灵棚灵堂的一应用度备齐，这几日大门紧闭，谢绝外客。”
红烛走进，又把大房夫人殁了的消息说了。
老夫人叹了口气，秀芝那孩子也是没福，从婚后生了一女二子，就得了心疾，与老大夫妻和顺，却没几年的好身子，去了也好，就是苦了大房三个未成年的孩子。
“红烛，以后大房的孩子就接过来随我住，秀芝的葬礼如期办，留下门，等老大回来再合葬。红烛啊，我这仨儿子，都是从十六七被他爹带走，如今总算是窝在家里不走了。”
老夫人的声音里没有悲戚，却显得更加凄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