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井为市,日中乃成,买卖之间,水流光披。”(西河风俗考)
年岁长后,曾在现实里听得几句“买卖不成仁义在”。过去在西河少见这样讲话的人,如今时岁迁易,打电话的费用也不必半世纪前更高,声音甚至画面都能同时递转来去,外来的、书唱里的讲话也被卖给现实里吃茶走路的人。买卖就是买卖,亦不只是买卖,是一份交流,要钱又不一定全看着钱的交流。
前几天于书市买了本《抗战时期西河文艺作品选》,里面收了一首曲,作者没有姓名,文字里也不再有那时确然的暴戾和惶然,他们把过激的下体文藻都给删改了。
这首是我写的,曲子由欂璜间游走的艺人处传授。书里虽不见艺人的歌谱,然歌声仍萦绕着,似是时日仍旧,似是一瞬半生。
过往检点我的好人们不知道,沦陷时的我曾于西河的旧书市里替家室内的眷属买过书。这是体面汉奸不会做的勾当,所以没人想得到,懂些日语洋文的旧大学生会于冷暖两异的台墅巷道之间为几本禁书旧本充当走狗。我很怯懦,没有予霜的胆识,叫我匹马周旋庙堂与舞会间还恐误事,便只能在帝国黯淡下安逸虚伪的平和中替人走些茶点。眷属的家室里没有太多军情,毕竟能够且愿意随军的人物也就那么几枝,倒是常能听到上人下人议论军魔猖鬼床帏餐桌的丑事。于是,于那些声音的余烬,于㿟南的国共防区,某个低眉俯身的青年翻拣着灰凉的燃尘,在求火的闲暇里与几名茶摊老帅,共编了些传唱的小段。战争便能如此改变一个人,让一个不喜欢评头论足的青年人,在夫人的寒暄与后厨的猥滥里,凭一点碎银的交往铺写怨恨与色情的哀曲。这一切被删去,被流传,被遗忘,被发掘。
这一切都自由了,于市井的传唱里,于买卖的金钱旁。
不知共产主义社会建成后,这些诗歌的买卖里,还会有愤怒、恐慌、暧昧、谎言与金钱的颜色吗?
作于戊辰丁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