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桢面色如常,眸中不动,他跟随月下而来,离得远些。其月深不可测,京华于月氏而言是险,对其月来说便是绝境。她来了,痴迷长生之王权世族,断然不会放她走,她的行踪已然败露。
其月于月氏有诺,众人遍寻她不得,便将主子打到了月氏身上。其月的身上掩藏着太多的谜团,似浓雾不可见。一人最多不过百龄之寿,却可百子千孙,血脉传承。
那日来的人面容清隽,怀珠韫玉,说话条理分明,长话短说,浅显使人懂。长生二字,便是世间最好的利,拦不住的诱惑。
来人年岁不过弱冠,却知晓百载旧事,直到其月找上门来。月桢有过怀疑,找人作戏给他们看。其月举止不同于常人,行事大胆且全凭喜好,不将性命挂牵,置生死于度外。
守在丧庭数日,滴水未进,粒米未沾,已非凡人能够做到。欲掘陵墓,盗尸身,她说出口的字字句句,足够人另眼相待,这世间似乎没有甚么能够使她感到惧怕,甚么都不在乎的人,最是难对付。
月闻是武将,是常胜将军,未有北境王之名,却有北境王之实。他的死,牵一发而动全身,能够杀死他的人,的确非一人。
月下神色复杂的看着其月,话被堵在了喉咙口。她根本斗不过其月,她是如此漫不经心,而她时时严阵以待,她却轻松拿捏,挫败感油然而生。
“月下,杀了我,我是一切的源头,你心里也是如此认定的。杀了我,月氏从此断了祸根,想要得到不死魂的人便不会再盯着月氏,而你兄妹三人方能安稳一世。”其月蛊惑着月下,她至今对她的身份起疑,她要她亲手验证。
其月近前,将锋利的短刃放在月下手中。“你不是一直嚷嚷着要为父报仇,让凶手付出代价来。此时此刻,你的仇人就在眼前。月下,你在迟疑甚么?”
月下退一步,其月进一步,步步紧逼,月下在下,其月在上,月下手中握着兵刃,局势却掌控在其月手中。
月桢上前来阻止,尚未近身,被其月以毒制服在原地,不得动弹,只能睁眼看着,眸中的惊诧,不可置信!
“你拿着短刃,我就在你面前,我不会反抗,更不会还手,我在等着你报仇雪恨。月下,你到底在迟疑甚么?难道你说出口的话,尽都是虚伪之言。你方才对我说的话,一诺重千金,践诺超生死。口口声声为父申冤复仇,此刻仇人就站在你眼前,你却扭捏迟疑,不敢动手。”其月不断刺激着月下,她被教的很好,静弱的性子,有人庇护,自可一世安宁。
仰人鼻息,终不能长久。月下冠月之姓,便注定难安。倘若没有自保之力,便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其月下的毒,封住了月桢的嘴,使他口不能言,发不出声。月下之前的十数载,皆在父兄护庇之下。笼中豢养的鸟雀,习惯了安逸定稳,受不得奔波,经不起风浪。他朝放飞出去,很容易死的。
月下的手在颤抖,握不稳短刃,旁人略微出手,便可夺下她手中的利刃。
“你这般无用的样子,莫说手刃仇人,活过这么多年,连只鸡都未杀过罢。”其月字眼里明明白白的挖苦。“月下,做力所能及之事,方能功成,免得白白误了性命。”
其月的手搭上月下颤巍的手腕,两手使力紧握,将月下手中的短刃直直刺入己身的腹部。
月下见她做出此种举动,慌张的使力抽回短刃,终是晚了一步。利刃尖染上淤黑的血,月下捣乱,利刃只入腹一半。
月下见到血,惊惧不止,脑中一片空白,手中短刃掉落,只想逃离此地。跑出去的时候,被门槛绊住,险些摔跌在地。
“你看见了,看得很清楚。”月下慌张逃离,月桢被定在原地。“这具身体早已死去,我只是魂魄,身上的血停止流动,短刃刺进去,如同插入死肉之中。”
月桢不是月下,他与月下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月桢上过战场,他的身上有杀伐之气。他与月下有关联,占着长兄的位子。
月下的性子卑恭,少不更事,突遭变故,彼时月桢找对了藉口。仇使人暂时忘记悲痛,心中被恨意占据。“我记不清疼痛的感觉,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你看见又听见了,我该割了你的舌头,断了你的双手,让你永远无法动弹,像个活死人一样的活着。如此,你方不会泄露出去。”
月桢运气丹田,欲用强劲内力,驱除体内药性,却适得其反,使得体内毒性加剧,气血翻腾不止,七窍流出血来。眼前人说到做到,她有这个本事。
“不要怕,我说着玩的。”其月凑上前,歪着头,看着月桢。“你是月下的长兄,我杀了你,岂不是将月下推离的很远。月下与其说是被尔等养的好,不如说是尔等手上的悬丝傀儡,己身满手血腥,被尔等养大的月下,至今为止,怕是连血都未曾见过。”
月桢强自镇定,不敢表露丝毫情绪。其月很是聪敏,她的眼睛幽深如潭,令人深陷。往事无人知晓,无迹可寻,她分明是在诈他。
其月待他与月下两个态度,她强逼月下动手复仇,是为她好。其月看透假象,她不在月下面前拆穿他,是想要月下自己探寻真相。
“头很疼罢?有我这样的魂在。”月下不明,其月就不能说的太明。月桢知道的不少,她便无须跟他周旋,直接开门见山。“你既杀不了我,又无法赶走我。日日看我在月下身旁,她想要知道的真相,迟早会大白,而你在旁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事情发生,无能为力。”
“钝刀子磨人,刀刀不见血,刀刀又致命。”月闻的血脉只有月下一人,她留下的诺也只对月下一会人有用。“本来这毒半个时辰就自动解了,你催动内力,与毒来硬的,如此一来,三五个时辰都说不定了。”
月桢被定在屋内,月挂柳稍头,月光倾泻,点亮了屋子。其月侧躺在榻上,背对着外间。
毒性散去,月桢的整个身子控制不住的往前倾,半跪在地,单手支撑。月桢抬首望向床榻上的其月,眸中怒火难掩。
她是不死魂,借尸还魂,本就是尸体,人只能死一回。月桢自跟随月闻上战场以来,倒是从未吃过如此憋屈的败战。如其所言,眼下他确实找不出她的软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