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招一石数鸟的计谋做的很好。”轩止躺在软榻上,拈起一串蛇龙珠,白齿咬下一颗,合唇咀嚼。“我亲自前去,助你解决战鄞,除去你四弟身旁最得力的侍卫,列羽之死便怪罪到你四弟头上,到时列侯府中可就不得安宁了。”
“苏姨娘失去女儿,列钧折损战将,皆不会善罢甘休。亲女的性命,足以使她迷失,看不清本相。”轩止瞥了眼坐在书案前,对他的话不见反应的人。“不会有人得到真凭实据,进入山洞的人没有一个活着出来。那山洞里机关不少,前人留下,若非失传,也能好生再利用。”
藏宝图是她偷听来的,是她执意要去的,死也是她自找的。庶女不过是一个拉拢的工具,她如何出色,苏姨娘的枕边风如何会吹,脉脉柔情舞如何跳在人的心间上,哪里比得上生杀予夺的实权。列侯贪欢,却不荒唐。一家之主的位子,他坐了许多年了。
苏姨娘当年的容貌,可说得上是色令智昏,而今只是半老徐娘。再好的景色,日日见久了,难免生出乏味来。外间多得是芳华正盛的新鲜女子,如此终是薄情了些。
“我不在乎侯府如何,上天给不出的报应,便由我来给。做过的事,害过的人,不会因为消磨了痕迹,便不存在。彼时他们欺我年少,欠下的账,我要亲手十倍百倍的讨还。她的丧女之痛,不过是刚刚开始。”列澍的话里有前因,多年蛰伏隐忍,他的话里再听不出喜怒。
轩止坐起身来,不怀好意的笑道:“旁人你可以下狠手,那列侯呢?他可是你的生身父亲,你身上可流着他的血。”
“当年的事,若没有他的暗允,那些人如何敢冒险。事后又有他的遮掩,既然他从未念旧留情,我何必顾念这浅薄血缘。”列澍不为其扰,廿年岁月,他岂会看不清。
“你做的事很险危,侯府失势败垮,于你而言不是件好事。你何不换个迂回的法子,设计讨得他的欢心,徐徐图之,得到他所珍视的一切,再一件件摧毁在他眼前,如此方为诛心。”他与列澍自小相识,他在侯府艰难求生,而他时常偷着前来。列澍在他面前从无秘密,都是一条船上的渡人。
“时久日长,你知道我等不起,亦不愿与那张脸虚以委蛇。他本就不信我,若我卑躬屈膝,变转脾性,反倒使其生疑。”他在上,在胜位,而他便在这残屋败院中,不外出,不见外人,一如既往。在他们的眼中,囚禁长时,他已然是个废人了。
“走的时候,将不该属于这里的物什,一样不落的带走。”列澍道。
轩止抬首望了望,正是怕露了馅,他特意在列澍的破寝屋下,寻工匠使钱银耗心力,打造出一间密室。
婢仆怠慢,踩低拜高,来时不遮掩眼底的嫌弃,送饭食来是件苦差事,放下便急匆匆离去。府里的旧人死的死,走的走,往事被埋葬,记得的人不多了。
“此处是密室,不是你的寝房。我放在这里,碍着你上头甚么事。”轩止摇首叹气。“你这性子同我一点儿也不像,我怎就与你成了知交好友,我倒希望你是个哑子,说出口的话字字如刺。”
列澍看了他一眼。“京华的世家子弟,哪个你不识,你多的是机会反悔。”
轩止暗自懊恼,他这张嘴不严实,想到甚么蹦甚么,迟早成祸。
跳下软榻,换上换上一副死皮赖脸的笑。“我同他们都是假的,你不出侯府门,不曾见过。那些公子哥看着不做正事,借着祖辈的福荫吃喝嫖赌,实则内里拎得门清。”
轩止厌烦,在列澍处,虽隐于密室,列澍说话又惹他生气,但胸中畅快,一扫在外的烦闷之气。列澍在他面前是真实有生气的,不是在外的死气沉沉。
列侯本非侯,原不过是一介书生,得了钱财,气运亨通,助帝败权臣,封了侯位。列澍是他的嫡长子,如今的主母为续弦,列钧乃嫡次子。
“能利用的便用,失势倒垮后,使力用脚踹,将当初的怨气发泄。幸得我父在朝堂规规矩矩,未被人拿到把柄。上有帝王,下有百姓,中有同僚,一刻不敢懈怠。想我父也曾在京华享有美男子之称,如今白发横生,垂垂老矣。”轩止道。
“知你父辛劳,身为他唯一的儿子,怎不见你为其分忧解难。”列澍知轩止本性,无意朝堂,无意权位,其父顺着他,只愿他做一个富家翁,一生顺遂。
轩止勤练武功,渴望仗剑江湖,游历天下。他长居在此,不肯离去,不过是担忧他的安平。轩止做事全凭喜好,万事不拘在心,却也看得分明,知他处境艰难,留在京华,方能更好的助他。
列澍行动被限,为不惹人起疑,出不了这方寸之地。列澍在室出计策,轩止甘效犬马之劳。轩止放在密室的物什,哪样不是列澍欢喜却又不能显露在面上的。
列澍深知己身与轩止不同,轩止赤诚,他是朝阳暖人心,而他只能在阴晦暗处爬行,不见天日。
“我父知我,我做不了朝中官,父亲担忧强逼我将累及家族,索性歇了此心。只要我不犯律法,行事不被人抓住把柄就成。”轩止道。
“闲暇无事时,我很认真地想过,为何你我脾性天渊之别,我却独独与你交好。我得到了答案,正是你我性子差别,方能取长补短。列澍,岁月无情,我无法向你许诺,但我会做到我该做的。”侯府永远是列澍心上的一根刺,咽下去是不可能的,唯有拔出来。
轩止正色,他看向列澍。生母因父亲而死,彼时尚在襁褓中,侯府的旧人深埋一切,抚养他长大。
那年深雪,轩止拢紧身上的大氅,飞身上房顶,户户张灯结彩,好不热闹。天子脚下,繁荣昌盛。
轩止在雪上踏行,白雪衬着红,站在京华最高处,俯瞰众生。
回去的时候,见到列侯府热闹非凡,灯火通明。他听父亲提起过,今岁是列侯封侯的首个年头。闻着飘过的菜肴香,勾惹出他胃里的馋虫。
抿唇一笑,既是大喜事,该是不介意多一人恭贺。轩止踏上屋檐,来来往往的人,无人注意到他。
轩止顺着味儿走,却见一处院落,大门紧闭,不见彩灯,不闻人声,一副日久残败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