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迟疑不定,不敢抬头看,下意识的往月桢身后多去。其月的那双眼睛是暗夜里的一道光,她无法掩藏。
“我知道你不信我。”其月道。“突然出现的人,从未听过的传言。月下你要记住,是旁人有求于你,是他们先生出了欲望。”
月下捂住双耳。“相逼无用,我不信你,我为何要信你,你只会带来灾祸。若是有择选,我宁愿月氏同你没有半点干系。不想要的人偏偏得到,想要的人费尽心机,却永远得不到。欲念在作祟,为何他人生出的欲念,却要报应在月氏头上。”
在北境,她是家中幼女,得尽父兄之爱。梦境中的预言在现实里一件件应验,容不得她不信。
月桢护住月下,提防着其月,此女子虽无武功,却也可惧得很,她很会蛊惑人心。她口中的话语,如勾人的魅,引得人一步步陷落,她知道很多他们不知道的阴私,她懂得如何利用。
“月下,你如何确定你的梦境一定是真实的,苍穹之大,藏有多少看似荒诞离奇,却又有迹可循。世间竟有不死魂的存在,如何不能有编织幻境的能人。”
其月走近,月桢戒备,抽出腰间的软剑,借此阻拦其月靠近的步伐。“你想要知道真相,偏听偏信,便是最大的阻碍。谎言都是假的,一眼便能看穿。亦真亦假,如梦似幻,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其月陡然转身,石棺中的月闻安然卧躺,无知无觉。死,在其月眼中是解脱。“有人在月闻的尸体上动了手脚,掩藏他真正的致命伤。谜团重重,迷雾遮眼,单凭一己之力,你永远不会知道你父亲真正的死因。”
“世间利益参杂纠葛,有好处自会偏袒相帮。人,皆有私心,七情六欲,无可避免。月下,除了我,你无人可倚。你来皇城已有一段时日,你该是知晓了不死魂曾许下诺言。在你的眼里,此诺不值得欢喜,反倒是月氏祸殃的源头。”
月下年纪轻,尚藏不住事,不够老练,阅历浅,经验少。用不着她开口,其月便能从她的脸上得到答案。
其月走入竹林,一条石板小路,高高低低,蜿蜒曲折。竹林的所有,都是故人打造,亲力而为。在竹林深处筑盖竹屋,屋内甚么都不缺。曾重金许人,隔段时日来此处打理收拾,清扫屋前屋后长出的杂草。
移魂附身,想过清宁日子,便与过往斩断联系,不被人察觉到丝毫痕迹。竹林已不再隐秘,竹屋遭泄露,寻她的人不得线索,必然派人守在此处,耐着性子等着她来。
其月走进屋内,见着竹案后坐有一人,饶有兴味的看着她,此人眼中的情绪很熟悉。
尉和眼中藏不住的兴致,以貌取人狭窄且短浅,但眼前人属实不修边幅,从其身形、姿态、相貌,能够确认是女儿身。周身上下,不见修整,活脱脱的乞儿相。如何引得权贵世族争夺,在他看来平平无奇,毫无必要。
竹案上石杯满酒,尉和一人独饮。在竹屋待有半载,一月前见一蹒跚老人前来,上前试探得知既聋且哑,年及耳顺,老眼昏花,看不太清。
派人跟在其后,到其家中,方知此老人鳏夫一个,无子无女。问过街坊四邻,老人已半疯半癫,偶尔胡言乱语,说起一段往事。大概是廿年前,记得是一刚毅男子找上他,给了他一笔钱财,足够他挥霍下半辈子。
到竹林打扫,次数不多,一岁二去便成。拿钱办事,内里因由他不需要知道。幼时家贫,受够拮据挨饿的苦日子,嘴比脑快,应承下来。那男子在齐梁城中的钱庄里存下钱财,竹屋里的摆设经年累月下来,有何处损毁,可自去钱庄提取,重新添置上。
经不起钱财利诱,老人扯谎,很快便将男子留在钱庄里的钱银全数得到手。应下的承诺,也成了一句空言。老人仗借钱财发家,经营有道,成了一县富户,旁人艳羡不已。
“春风得意,一朝跃龙门,如何而今痴傻,落草庐,无人看顾?”尉和问道。
邻舍叹气。“不该是他的财,他去抢了来。娶娇妻,纳美妾,醉生梦死,往昔不敢想的,不敢看的,不敢碰的,尽数沾了个遍。不是拼命挣来的,不懂得何为珍惜。”
“承诺旁人的,也忘在了脑后。大手大脚,财不可露外,被人瞧见了去,便暗中生了心思。”邻舍亲眼所见。“该是报应,让人算计了去,伤了身子,断了子嗣。来得容易去得快,大起大落之后,旁的不记得了,诺言却在心中深刻烙印。”
尉和屡次三番近前试探,始终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老翁已然昏傻痴癫,记不清那男子的长相,也不记得后来那男子是否再来过竹屋。
在旁处再得不到任何有用的讯息,便只能待在竹屋耐心等候。尉和乃主上跟前较为聪慧机警的近侍,得主上密令而来。竹屋的主子乃是月氏先祖月之,主上耗费心神,用去很多的时日,再加上不少的钱财。
月之乃镇国重器,草芥出身,异姓封侯,数百年后,提及名姓,仍为百姓景仰,为炎朝立下不世之功,从戎之兵士皆敬称其为神。此人已成为传奇,每逢忌日,便有万千百姓自发前往将军墓前,跪拜祭奠。月之后人镇守边境,为炎朝去除北方战祸,忠烈之名,深入人心。
其月在竹案的另一旁,不发一语。竹屋里里外外,皆是不请自来的人。她的存在已不是个秘密,百年转瞬而过,代代相传,有些人始终不死心。眼前人合该是在此处等有良久,久到连伪装都不弄了,一派主人的姿态。
竹林入口处,曾设有阵法,障眼之用,而今却是畅通无阻。
良久不言,其月耐得住,尉和却等不及。“月氏得尽好声名,抵抗异族侵扰,为国为民舍生捐躯,掌控兵权,长盛不衰,为武将之首尊。神话虽逝,凡与之相关之物什,极其容易引起眷注。”尉和语转锋利,如刀如剑,出口伤人。
“从细微处着眼,逐渐街知巷闻,纵是月氏身处偏远北境,先祖私隐之事泄露,免不了受拖累牵连。”尉和手上无有实证,多为猜测,口中说出的话愈逆耳,愈能达到他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