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如此,还有蛇在等待着他们,在所以的生物群体中,也许蛇是最可怕的了。所以,当孩子们到了垦荒地时,大人们都在反复之中叮嘱:要注意蛇啊,不要到草丛密集的地方去玩耍啊!有些蛇是可以看见的,它们沿着路的沟谷、沟壑、沟边爬行着,蛇是否都训练出了一种本能:要爬过眼前的沟沟坎坎,要爬过可以看见的屏障或看不见的那些屏障;要用身体的爬行表演世界上最曲折而优雅的舞蹈。这些在世界面前频繁中出现的蛇,同时也出现在了孩子们面前,有时候,孩子们就这样观望着蛇的爬行舞蹈:它们在树根下爬行着,而在转眼间,一条蛇就已经爬到树荫下面去了。然而,有些蛇是不会露面的,它们会潜伏于草丛深处,在你意想不到的时候突然袭击你。史小芽就是这遭遇袭击者之一。那天上午,孩子们走进了那片野生芭蕉林,因为天气太热,这片芭蕉林已经成为了孩子们的乘凉荫地。
一只蝴蝶就这样飞过来了,这是一只斑斓的彩蝶。今天的我们很难想象和猜出它有多少种色彩。对于史小芽来说,那只彩蝶的飞行实在太过于美好了,美过了那些垂在前额上的绿色芭蕉叶扇;美过了云空飞过来的云雀的啼鸣。所以,当那只彩蝶朝眼前飞过去时,史小芽便情不自禁的又跟着那只彩蝶跑了起来。我们知道,史小芽抗拒不了蝴蝶的诱引,因为史小芽曾经跟随过一只蝴蝶,寻找到了生命中最美的果树——番石榴。而此刻,她又跑起来了,为了那只蝴蝶,史小芽跟着那只彩蝶再一次的轻盈的跑了起来。史小芽已经跑出了芭蕉林,那只蝴蝶向纵深的荒野飞去,史小芽跑着,忘情中已让身体飞腾而起,在遥远的图像中,史小芽就是一只彩蝶,穿过了这片热浪中底部互相纠葛的马鹿草,穿过那些根茎下神秘莫测的危机,同时也穿过了她已经进入十三岁的时间年华。
而在这穿越之中,一条蛇也在跟随着史小芽在奔跑。这条蛇正在穿越着马鹿草热烘烘的湿度,它在这个地域上已经生活了很长时间,它不善于露面,而是在草茎下最浓密的热度中,训练它诡秘的行踪,所以当史小芽跑起来时,它便看见了史小芽狂奔的脚踝,因为无论是史小芽跑得有多快,那双脚踝总还是要落在马鹿草上,这是被一条蛇所看到的另一生灵的特征:它们没有翅膀,可以飞过蝴蝶和候鸟们的高度。在很多时候,这个庞大的生灵们是依据脚的速度生活在这个星球之上。
所以,这条快乐的蛇就这样研究着史小芽的飞速过程,现在,当史小芽的脚在落下来时,便落在了马鹿草最顽固编织的一团纠集中,所以马鹿草便绊倒了史小芽。这正是那条蛇可以袭击史小芽脚踝的最好时间,这条蛇就这样从马鹿草那些最为浓密的根茎中窜了出来,在史小芽倒下的时候——趁着这个空隙,这条蛇的本能使它悄无声息的窜上去。史小芽突然感觉到了一种刺痛,当她寻找到并已经盯住了剌痛区域时,她看到了一条眼镜蛇,正在扭动着那像南溪河上涡流似的形态,史小芽尖叫了一声,那条蛇便从马鹿草中逃跑了。史小芽的尖叫被正在附近追赶野兔的周兵兵和一群男孩们听到了。
周兵兵带着那群男孩跑到了史小芽面前,周兵兵低头看见了史小芽足踝上被蛇咬出的伤口后趴了下去,在那个被男孩们的各种声音所笼罩的世界里,这个年仅十五岁的男孩却显得异常的冷静,只见他使用双手快速的掠开了伸展在史小芽足踝边的马鹿草,之后趴了下去,用嘴吮吸着史小芽的伤口。周兵兵的这个动作突然让所有空中发出的声音们都消失了。周兵兵将吮吸的血液吐去以后,又开始吮吸了第二次第三次,然后周兵兵撕开自已的衣服长袖,结成了一布条又扎紧了史小芽的伤口说道:现在没事了。我爹告诉过我,如被蛇咬,一定要尽快地用嘴唇吮吸干净毒蛇液体,只有这样才会保住命。
史小芽完全被周兵兵用嘴吮吸干净自己伤口毒液的事情所笼罩着。这件事同时也被孩子们口述着,久而久之,成为了被风所一遍遍所承述的历史。而当那一天,周兵兵将史小芽从马鹿草的荒野上扶起来时,剧烈的疼痛已经使史小芽无法走路,于是,周兵兵又将史小芽背到了正在垦荒的父母们面前。之后,周兵兵又跟男孩们去追赶野兔了。基于那一时期的条件,史小芽被蛇咬的伤口没有再去求医,尽管如此,史小芽的伤口却在几天以后干始痊愈。所有人都默认,史小芽之所以在那样快的情况下让伤口痊愈,完全是因为在第一时间里,周兵兵吮吸干净了史小芽伤口中的毒液。
史小芽也从那一时间内就开始对周兵兵充满了感恩的记忆。我们人类之所以拥有记忆,是为了回到过去,因为我们正是从过去开始了生命中的点点滴滴的叙述。史小芽属于这部叙述中的一点点水浪,她正在用自己已进入十三岁的年轮——让我们看见他们的成长史记。这些在密度和蚂蟥蛇翼所伴随的成长中——他们一天天长大的同时,也就逐次融入了父母们的荒野。十三岁之后又是什么呢?等待这群孩子们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命运?
当史小芽十三岁时,周兵兵十五岁;而当史小芽十六岁时,周兵兵就已经十八岁了。在学校坍塌后的日子里,新一轮的辍学期开始了,年龄大一些的孩子们就开始跟随父母们垦荒。周兵兵是第一个摆脱游戏跟随父母们垦荒的,当他学会使用弯刀砍倒荒野中的马鹿草时,史小芽怀里揣着三只番石榴。这是昨天摘下的,史小芽现在最想做的一件事就是让周兵兵也品尝到那些番石榴,因为她知道是周兵兵救了自己的一命。有那么一天,谢丽梅在收工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夏兵兵的母亲周春桃,又再次向周春桃表示了谢意。夏春桃心直口快的说:丽梅,你就不用谢了,如果你看得上我们周兵兵的话,就让史小芽做我们兵兵未来的媳妇吧!谢丽梅高兴地说:行啊,这事就这么定了,史小芽如果能做兵兵的未来媳妇,也是他们的缘分啊!这事谢丽梅当晚就跟史国柱严肃的摊牌,史国柱想了想说道:是周兵兵救了史小芽一命啊!让小芽将来做周兵兵的媳妇完全是应该的。正说着史小芽就摘着番石榴回来了,谢丽梅走到史小芽面前弯下腰用母亲温柔的目光看着史小芽说道:小芽,今天我与周兵兵的母亲已订下了一件事。如果你长大以后,让你嫁给周兵兵,你愿意吗?史小芽不加任何思索的回答道:我当然愿意。史小芽的神态让谢丽梅惊讶了片刻,一个年仅十三岁的孩子,对这样一个严肃的问题,回答得如此之快。尽管如此,这回答却让谢丽梅感到满足和高兴。
第二天,史小芽就这样带着昨晚摘下的几只番石榴出现在了周兵兵面前。史小芽在摘番石榴的时候就已经产生了一种简单的愿望:想让周兵兵品尝到她搞下的番石榴。现在她足踝上的伤口已经全部痊愈了,然而,她的眼前总会一次又一次的浮现出来被马鹿草绊倒的时刻,这些时间中最令她惊心的幕,自然是周兵兵趴下去张开了嘴唇为她所吮吸蛇毒的时刻——因为这个时刻将从那特定环境的颤栗中,过渡到将来的将来,以此像梦中的呢喃和拥抱一样笼罩着史小芽;因为这个时刻延续的不止是史小芽十三岁的生命,它还延续了美和感恩间的激情年华。当她前来面对番石榴的时候,一定又有什么重要的事件已经发生了,在史小芽的生命中,有好几次独自前来面对番石榴时,都伴随着那些剧痛和变迁的事件:当史小芽第一次奔赴番石榴时,她刚刚经历了跨越省份的迁徙,这次迁徙中的史小芽始终带着对于甜蜜蜜的梦想,所以,哪怕住进了那些简陋的茅屋,她也不会失去她梦想中的甜蜜蜜。因为受到一只蝴蝶的诱引,史小芽朝着天空下的地平线跑去时,第一次发现了番石榴,从而第一次与番石榴结下了神秘的缘分——这些从她口腔中品尝到的芬芳之味,将像每年的不同季节样给予这个成长中的女孩子以守望和期望。这是一次重大的事件——它将以自然界最动人的姿态,润泽着史小芽的眼框中变幻的视野,同时也润泽着史小芽渴望甜蜜蜜的味蕾。第二次奔向番石榴的脚步声中,充满了死亡的味道和悲痛欲绝的泣哭声,两个小哥哥躺在了离番石榴不远处的山坡上。从此以后,每到番石榴挂果的时间里——史小芽都会站在番石榴树下,伸出双手够到那一只一只饱满的番石榴,并将它们作为世间最美好的果实,呈现在小哥哥们的坟地上。第三次奔向番石榴时,史小芽的伤口已经结疤了,这对于她来说当然又是一个严肃的事件——当史小芽的双手又一次伸向已经挂果的番石榴时,一种强烈的愿望产生了——她想让周兵兵品尝到这些甜蜜的番石榴。
周兵兵突然结束了带领男孩们追赶兔子的游戏生活,是因为母亲怀孕了。他接过了母亲的锄具帮助母亲挖坑的时候就告诉自己说:从此以后,要结束那种追赶野兔子的生活了。因为自己已经长得像父亲样高了。史小芽来了,周兵兵抬头喘气时,远远的就已经看见了史小芽,对于周兵兵来说,史小芽就是一种糖果而已,每次看见这个女孩,他都会从空气中咀嚼到一种甜蜜。而现在,正当他口渴舌燥时,史小芽来了。
史小芽来了,将三只青绿色的番石榴递给了周兵兵时,周兵兵的母亲夏春桃站在旁边笑着说道:小芽啊,我跟你妈说好了,让你长大以就给我们周兵兵做媳妇,你妈倒是认可了。你愿意吗?史小茅平静的说道:春桃姨妈,我愿意啊!夏春桃用一双喜悦的眼睛将史小芽打量了片刻自语道:我们兵兵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能够与史小芽成婚,已是一种福份啊!
周兵兵将一只番石榴送到嘴边,这似乎是他第一次品尝番石榴,由于口干舌燥,周兵兵几下就将那只手里的番石榴吃完了。史小芽高兴的问道:甜吗?周兵兵说道:甜啊,筒直太甜了。史小芽很满足的说道:我今晚再去摘,明天再给你送来啊!史小芽就要离开了,周兵兵正在咀嚼着第二只番石榴,他一边咀嚼一边目送着史小芽的背影。此刻,热浪已经消失了,他的口干舌燥顿然间也消失了。我们在寻找后来,后来也就是时间,而我们现在根本就不知道——后来,史小芽是否嫁给了这个咀嚼着番石榴的周兵兵。
现在乔月洛感觉到胃口越来越淡,终于,在那个每天的早晨必喝玻璃汤吞木薯饭的时候,乔月洛的胃开始翻滚,她蹲在山坡上呕吐时被谢丽梅看见了,她走过来蹲下去拍着乔月洛的背关切地问道:是不是怀上了?乔月洛呕吐完了,谢丽梅又端来了一碗清水让她洗漱一下嘴。乔月洛站起来低声说道:我也不知道,最近总想吃酸东西。谢丽梅说道:肯定是怀上了,你这是第一次怀孩子,一定要小心些啊!乔月洛脸上出现了羞怯。那天夜晚,当乔月洛躺在竹篱床上时将张华福的手拉了过来放在了自己腹部上后低声说道:我怀上了。男人不吭声,侧过身用脊背对着她。每天晚上都是这样,在只有一面竹篱笆墙的隔离下,他们沉默的躺着,外面睡着小燕子和张笛。很多时间里,这对新婚夫妇就这样沉默不语的睡着,只有在偶尔的情况下,在夜深人静的午夜,男人会伸手抚摸着乔月洛年轻的乳房和浓密的阴部,在这个前提下,男人会悄无声息的爬上来,爬到这个女人潮湿的身体上。之后,潮汐退下去了。他们没有喊叫,因为外面有孩子,有宁静的夜晚,但就在这样的情况下,这个女人确定自己已经怀上了这个男人的孩子。
而当这个男人转过身去用脊背面对着自己时,她以为男人垦荒回来太累了,没有听请清自己在说什么。尽管如此,乔月洛又一次失眠了。她将手伸向了自己的腹部,轻轻的抚摸,仿佛看见了那个从未梦见过的孩子。她之所以从未梦见过那个孩子,是因为当她决定嫁给这个男人时,在这个现实世界中已经有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她很快就替代了他们失去母亲的位置,并用全部身心对这两个孩子投入了母亲般的爱。所以,在她和这个男人有限的身体接触中,她对自己的身体似乎已不再幻想女人应有的孕史,而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她感觉到自己已经怀上了他的孩子。
第二天早晨,在出工之前,张华福把乔月洛叫到了一边。这里距离送饭来的牛车有60米之远,离他们住的茅屋已有100米之远。他们要寻找距离,因为居住之屋只隔着一竹篱墙显示不出距离,外面说话里面的人可以听得清清楚楚。在茅屋外也是同样的没有距离感,因为人们大都在集体式的喝着玻璃汤,咀嚼着木薯饭。而在一男一女面前,他们确实需要距离,需要保持他们私秘生活中的距离。现在,总算找到了一种心理上的距离,当然也是视觉意义上的距离,所以,张华福可以说出他自己的理由了,尽管距离拉开了,乔月洛就在面前,他还是压低声音说道:月洛,两个孩子都还幼小,养他们已经够艰难的了,你能不能先把孩子做掉,等过几年再要孩子。乔月洛点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听你的。我今天就去堕胎。乔月洛避开了男人的目光,关键时刻,她总是会避开男人的目光,好让自己的目光去到一个很虚无而现实的地方。
现在,乔月洛在人们出工以后出发了,她是一个温顺的女人,男人要求她怎么做,只要她觉得有道理,就会遵循男人的意思去做。男人说得不错,两个孩子都还小,生活已经够艰难的了,如果再增加一个孩子,那就更难了。所以,放弃这个孩子是对的。就这样,乔月洛还没有来得及经历一个身孕妇女的喜悦和幻想,就坚定的选择了另一个痛苦的现实。她记得很清楚,上次因结婚庆典,他们曾去到了南溪小镇买糖果,她在小镇上看到了一家镇卫生所。所以,她现在决定就去镇卫生所堕胎。当她度过了南溪河吊桥以后,又看到了她和张华福去买糖果时休息的南溪河畔。正是在这里,乔月洛得到了这个男人的第一次拥抱之后,男人抱着她寻找到了这个世界短暂而有限的极乐。
乔月洛穿过了弯曲的乡间小路,终于抵达了南溪镇卫生所。经过检查以后,乔月洛确实已经怀孕了。妇科医生打量了她说道:你结婚了?乔月洛从怀中掏出了结婚证,生活在那个时代的人都知道,那是一个使用各种票证的时代,比如,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要住旅馆时必须持有结婚证书。所以,乔月洛知道一个基本常识:医院堕胎时也是需要结婚证书的。医生又问她,为什么丈夫不陪她来堕胎?为什么怀上孩子了还要选择堕胎?对于妇科医生的这些提问,她都分别作出了真实的回答:第一,男人要去垦荒,没有时间陪她来堕胎。第二,堕胎之事是两个人已经商量好了的。因为男人的前妻留下了两个孩子,所以就决定先把这个孩子做掉。妇科医生又提醒道:堕胎很痛苦也很伤身体的。如有可能就尽可能的选择不要堕胎。对于后一个问题,乔月洛并不害怕,所以她的回答是坚决的:我不害怕疼。我已经决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