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第二个怪人
书名:一道残阳 作者:纺瞳 本章字数:4479字 发布时间:2021-02-24

城南的奉君楼,与城北的柳爷府遥相对应,就像是不可或缺的两颗璀璨星辰。


  今夜此刻从城北的柳爷府向城南的奉君楼悠悠颤颤地抬来了一顶非常大的轿子。


  这顶轿子不仅非常大,而且造型华贵装饰繁多精美。


  抬轿子的人也由最起码的四个增加为十个。


  轿首轿尾各分配五个。


  他们莫不身强力壮,抬着的却不像轿子,而是一座微缩宫殿。


  尽管人数不少,怎奈轿子实在太大太重,每个人都使出吃奶力气掌稳轿竿,汗流浃背,脸挣得通红,身体到处鼓突着青筋,脚步也总是打滑。


  他们一身的肌肉简直变成了泡沫般没用,只看得路人瞠目结舌,窃窃私议。


  到底轿子里装的是人还是物?为何竟如此重?


  如果是物,什么样的物能不惜兴师动众地用这样昂贵华丽的轿子来运送?


  如果是人,什么样的人有资格坐上这样昂贵华丽的轿子?


  在城北的柳爷府,也只有柳爷自己才可坐上这样昂贵华丽的轿子。


  但柳爷向来深居浅出,行事神秘,人们很难真的见他一面。


  他简直比大闺女还大闺女。


  傅迎城看到终于逐渐抬近奉君楼前的这顶惊世骇俗的巨大轿子,颤巍巍得像立刻要倾覆一般,就心知肚明来者是谁了。


  他暗想这轿子里装的当然不是什么物。


  这是柳七太爷乘坐的专轿。


  柳七太爷可不是什么物,他是个活生生的人,很罕见的人。


  尽管少有在外界露脸,却和傅迎城是故交,经常密会私聊。


  所以就算全天下人不认识这顶轿子,傅迎城还是能一眼了然。


  先前已来了个九尺身长的巨人,此刻体型更庞大的柳七太爷也到这里凑热闹。


  楚中原之所以被人看成是巨人,只因他太高。


  柳七太爷也在人眼中是毋庸置疑的巨人,又因什么呢?


  轿子摇晃着停下,勉强放平放稳,从轿竿下移开已压出很深红印的肩膀,十个轿夫就解脱似地纷纷瘫坐在地。


  他们喘气不休,浑身上下都被热汗弄得湿透,头仿佛是刚从蒸笼内拿出来,腾腾地直冒烟。


  傅迎城虽是柳七太爷的故交,每次看到这情形也还要大惊小怪,心里不由嘀咕:市井之间传言柳府一天就更换一批轿夫,而且被换下来的轿夫从此再也抬不了轿,要亲眼睹见,方知传言非虚。


  十个强壮轿夫一瘫坐在地,怕是整晚都站不起来了,只望有人能行行好,立刻朝他们身上猛泼冷水,翻越火焰山的难受应该也不过如此。


  那他们所抬来的柳七太爷究竟是怎样的巨人?会让他们抵达目的地以后体力明显不支。


  要知道他们任何一人都绝对能抵得过耕田的牛。


  他们的力气本就不容易用光。


  XXX


  这座城里有三大不容小觑的势力,即柳爷府、奉君楼、司徒堡。


  这座城里名声最响的人物自然是司徒堡主司徒轩,其次就是奉君楼老板傅迎城。


  柳爷府的柳七太爷尽管名声在外也响当当,却十分神秘。


  他的神秘并不是因踪迹难寻或者作风古怪,而只因他从来都懒得出奇,比未出嫁的大户闺秀更不愿意抛头露面。


  如果说天下的富人其实都懒,那他无疑是最懒的一个。


  如果说天下的富人其实都讲究吃,那他无疑是在吃这方面最不讲究的一个。


  他生来胃口惊人,粗粮细食都能一次吃很多,绝不挑剔。


  据说他早上一般是吃三十个水煎包,二十个白面馒头,再喝一斤牛奶,中午则是一大桌浩浩荡荡的山珍海味,常被他刹那间风卷残云一扫而光,到了晚饭和夜宵,则换成了五十盒点心蜜饯,外加三两美女伺候。


  甚至有人说他一日三餐竟都是在床上吃,还懒得自己动手,要仆人们喂,而且每餐的吃相都极为贪婪凶恶,像一头饥不择食的肥猪。


  傅迎城是他故交,但也很难肯定这次一眼就认出他来,只因他的体型总会出现非常严重的改变。


  傅迎城第一次见他是在十五年前,那时候他中等身材,长得也算俊秀挺拔。


  到了五年前的第十次见面,傅迎城惊呆了,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原本中等身材的他竟已肚腹臃肿,原本俊秀的长相也被肥腻的双下巴给毁得一塌糊涂,脖子看不见了,整个头就像直接从大堆脂肪里挤出来的,原本挺拔的背脊也驼成了倒扣的锅。


  傅迎城那次猜想他肯定有将近三百斤重。


  但那次他至少还能自己走路,优哉游哉地招摇过市,不用让十七八个轿夫累死累活地抬他。


  如今五年眨眼而过,日夜养尊处优的他明显是更胖了,看那些抬他来的轿夫们喘气不及的惨样已可想象如今的他已胖到何等程度。


  傅迎城在心里想象着,暗中笑道:“那些喂猪的人该向柳七太爷多取取经。”


  转念又自嘲似地叹道:“殊不知一般的食料可喂不出这么胖的一头猪。”


  正当傅迎城尽情地想象着他如今的样子时,迟缓艰苦地走下轿来的他还是令傅迎城吃惊不小。


  他如今的胖已完全让傅迎城无法想象了。


  就算天底下想象力最天马行空的人,恐怕也万万想象不到他如今胖成了何等样子。


  他同一座剧烈震颤着的肉山般极其困难缓慢地向前移动。


  他的头深陷进了油腻的胸部,背后高耸起一大堆肉瘤,臃肿无比的肚皮满布褶皱,已看不到下面的一双移动的脚,只看见那肚皮吃力地蹭着地面。


  傅迎城真担心他的脚会突然被他的体重压断,他该多带些人来代替他的脚。


  他的脚承载着身体前行的样子实在笨拙丑陋得要命,令人不忍卒睹,很伤柳家祖宗的颜面,对他名声的维持也不利。


  但他偏偏像是已对一切不以为然。


  真可谓体胖心宽的典范。


  只见他张开油光闪烁如香肠的厚嘴唇向着那些一到目的地就累趴下了的轿夫们嘲笑道:“瞧你们多没出息!几步路而已就累得瘫痪,明早到账房领了这晚的工钱赶紧走人。”


  看来那些轿夫们也是他这晚才花钱雇的。


  听柳七太爷大肆奚落那些轿夫们,竟把城北的柳府到城南的奉君楼之间起码有五六千步远的距离轻描淡写地说成是几步路而已,这般颠倒是非真让人怀疑他在外的好名声都是怎么样得来的。


  傅迎城虽然是他故交,但此刻也对他有点反感,不过生意人眼中利益大于一切,表面上绝不草率地显露内心的任何波澜,太感情用事终会人财两空。


  傅迎城微笑着抱拳一礼:“什么风能把柳七太爷吹到我奉君楼来?”


  “我这体型,估计也没什么风能搬得动我了。”柳七太爷毫不见外地哈哈大笑:“实不相瞒,是受铁公子之邀,不能不给面子,就算没什么风,我也要千方百计地把自己搬来。”


  傅迎城闻言困惑:“铁公子?”


  柳七太爷道:“请帖上说得明明白白,今晚他已将整个奉君楼包下。”


  傅迎城为难道:“今晚的确有人包下了整个奉君楼,却非铁公子。”


  柳七太爷诧异:“那么是谁?”


  傅迎城尽量保持平和:“独狼。”


  柳七太爷的眼睛努力在脂肪的围困中瞪大:“铁公子一向最讲信义,怎可能骗我?”


  傅迎城抱歉地笑道:“实在对不起,让柳七太爷白走一趟,不过你辛辛苦苦来,热茶是要喝的。”


  柳七太爷脸色阴沉,冷冷道:“你有什么对不起?况且我从不喜欢喝茶,你说得对,我辛辛苦苦来,轿夫们都累垮了,估计想回也难,所以管他请客的人是谁,只要办好一桌宴席,美味珍馐地招呼着,我何必在乎那么多?”


  傅迎城不禁心想:独狼设宴,就是鸿门宴,人人唯恐躲之不及,他却往上凑份子。


  正准备再说什么,柳七太爷已自顾自一点点地挪近了堂中央的席桌。


  这时坐在桌旁始终冷眼看这一切的楚中原突然厉声道:“独狼人呢?”


  傅迎城知他性如烈火,最不安于等待,赶紧赔笑道:“他应该快来了。”


  楚中原声色俱厉地道:“哼,自己设宴,却良久不现身,叫外人替自己迎接,算什么?毒蛇娘子手下果然没一个懂事的,全是废物。”


  他竟毫不避讳地骂起了毒蛇娘子,傅老板也不禁脸上微微变色。


  而柳七太爷却似乎对楚中原的人根本不放在眼里,对楚中原冷厉的声音也根本置若罔闻,仍自顾自地向席桌挪动着笨重的身体。


  楚中原哼一声,目光锋利地直直盯住他道:“有人拼命要人死,有人拼命要吃饱,要人死的终丢命,要吃饱的终受辱,天底下的蠢货为何总这么多,而且总要让我遇到?”


  柳七太爷慢慢吞吞好不容易才抵达席桌前,满身已热汗淋漓。


  他一双小而圆的眼睛贪婪地打量着席桌上的每一道菜。


  菜色之丰,天上地下海里的美味几乎样样齐全,且烹制工艺也明显很考究细致,色味极佳,香气能勾引得柳七太爷的一双眼睛也馋出口水来。


  看了半晌,他兴奋又满意地压了压腹中已汹涌澎湃的食欲,毕竟他还是遵守着一点在外做客的基本礼节,主人未上席,客人休动箸。


  他一屁股轰然坐下,像大堆油汪汪的肥肉瞬间崩塌,油光乱闪,比桌上最腻的一道菜更让人肠胃发闷。


  他坐下之后,屁股竟占据了三张椅子,幸好木椅结实,三张又分别承受了一份体重,否则椅垮人跌,那就实在不雅观了。


  他这时似乎才觉察到席桌上早已有了个客人。


  也这时似乎才觉察到这个客人的目光正冷厉如刀且充满鄙夷地瞪着他。


  这个凶神恶煞的客人显然很厌恶与他这么一个体型笨重的家伙同桌吃席,他能看出某种直透骨髓的深深厌恶,却仍是不以为然地竟主动搭讪道:“尊驾多担待,我也并非一心硬要来抢食吃,只是那群轿夫太没出息,要打道回府恐怕已难比登天。”


  他说抢食吃,原来他的秉性已和猪接近,已完美地配合上自己这比一般猪还重的身体。


  他或许也早就知道自己已被很多人看成异类,尽管他有权有势,却反而更显得出奇地贪婪。


  楚中原又冷哼一声道:“你认识我?”


  柳七太爷眉眼笑出了花:“怎会不认识?我虽绝大多数时间都潜居深院,但楚大侠毕竟名头太响,就如同晴空霹雳,霹雳响在千里外,我的院子依然能非常清晰地听见。”


  楚中原暗暗对他另眼相看,想不到一个胖成连路都快走不动的家伙,口舌竟如此厉害,拍马溜须的本事着实能让那些平日里奉承主人已习惯了的奴才们为之相形见绌。


  楚中原冷厉的目光渐转平静,缓缓道:“你也知道独狼?”


  柳七太爷点头:“他的名声可比铁公子响得多,我知道铁公子,自然也知道他。”


  楚中原道:“你知道他的名声,却还敢来凑份子,他设的宴可都是要人命的鸿门宴。”


  柳七太爷非常随意地笑道:”我想我这条猪一般的命,他要了也无益。”


  楚中原眉头微蹙,冷声道:“你被铁公子邀请,是否曾见过他?”


  柳七太爷道:“众所周知,见铁公子一面也是要命的。故而今晚这奉君楼上设宴的两个人既然都要命,我也只好认命。”


  认命之人总会有出人意料的好福气。


  楚中原瞪着他,似乎在凝思什么,突然又鄙夷地冷哼一声。


  XXX


  胖的巨人感受不到高的巨人身上源源不断发出的杀气,也许只因胖的巨人实在是油气太旺以致知觉木讷了。


  当两个巨人都安静下来,傅迎城就几乎同一瞬间觉察到了一种贪婪与一种倨傲。


  柳七太爷此生似已唯有贪婪在支撑着他笨重臃肿的身体。


  而楚中原一旦安静,目光就突兀地变得很迷茫。


  支撑着楚中原身体的恐怕不是他目中无人的倨傲,而是永远不会被弥补的寂寞。


  杀人如麻的一生已将他完全孤立于江湖之外,他既属于江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江湖人,具有江湖人的很多特质,但又很难真的融入这风云变幻的江湖。


  所以今日的他,表面上看还置身江湖之中,实则已被伦理道义完全孤立。


  杀一两个人也许还能拿正义做借口,但人杀得越来越多时,就算所杀的人个个都是十恶不赦,也与正义明显地背道而驰了。


  江湖不可避免地会有杀戮,可杀戮过多又违反了江湖的道义原则。


  楚中原看清江湖是在杀人如麻后的今日,已着实太晚。


  他目中迷茫,凝望着奉君楼门外的夜景,只觉心头比这夜景更冷。


  他知道自己在江湖上已彻底进退两难。


  今晚他来此了结自己心头的一件久久放不下的旧事之后,深知整个江湖对他的残酷惩罚也很快就会降临。


  那惩罚是他罪有应得,他没理由去逃避,必须坦然承受。


  他刚才嘲讽柳七太爷所说的一些话中其实有一句是针对自己的:要人死,终丢命。


  其实后面本该还加一句:杀人者,终被杀。


  这是江湖上的一条潜在不变的定律,江湖上的每条定律往往都要等到一切似已将结束时才被人悟透。


  这或许只因“江湖”在千万年来毕竟总是一种既虚幻又实际的定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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