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迎城因厨房出了点纰漏而向留守在堂间管事的伙计随便吩咐了几句便暂时离开。
他刚离开,那伙计根据他的吩咐刚要干活,第一个古怪之极的客人已来了。
那伙计只觉迎面呼啸着阵阵势头劲猛且凌厉的冷风,干瘦的身子骨差点当场给吹散架,眼睛也突然昏花了,糊里糊涂地在心中直说:办席也不翻翻黄历,晴空朗月的竟要变天了,此兆恐怕不吉。
一会儿冷风终于停息,他一点点镇定了心神,稳了稳已有些发软的脚跟,战战兢兢地把双眼眨巴着,再努力地睁开。
他瞥见门外仍是月光如银,夜空如洗,整个奉君楼也仍是比往常要安静冷清,什么改变都没发生。
他自嘲地傻笑着轻声道:“怪风,绝对的怪风。”
他这句话才说完,背后猛地传来响如轰雷的声音:“难道奉君楼的伙计都把客人当隐形透明,装作看不见?”
伙计心头震颤,惊骇非常,转过身来只见一个身长九尺肌肉鼓突的巨人满脸凶光杀气地端坐在席上,一双好像随时有怒火在熊熊燃烧的眼睛笔直地瞪着他。
伙计更加惊骇了,面色煞白,大滴大滴地流出冷汗,吃力地赔笑道:“小的怎会看不见?”
那巨人表情不屑地道:“你们老板呢?”
伙计垂手低头恭敬地继续赔笑道:“老板过些时候就来了。”
那巨人怒哼一声:“礼数不周,不够热情,奉君楼名声在外,今夜看来也不过如此,叫你们老板立刻出来!”
伙计愣住:“什么?”
那巨人道:“我最恨别人假装听不清我说的话,这些人我往往只用一种办法对付,就是割下他们形同摆设的耳朵。”
伙计还在发愣,突觉两耳根一阵冰凉,扑地一声,伙计看向地板上,失控地大叫起来。
他的两只好端端的耳朵竟被齐根割下,血淋淋地掉到他的脚前。
他捂紧血肉模糊的伤口,痛得跌翻在地惨呼不已。
那巨人好像余怒未息,冷声道:“一对虚伪的耳朵,留来何用?”
“是啊,可惜我没养狗,否则这对耳朵还勉强有些用处。”
傅迎城带着平和冷静的语气缓缓走进堂间。
他解决了厨房的问题返回堂间的途中已清楚地觉察到堂间突发的事件。
他听见那巨人声如轰雷,也听见自己的伙计叫痛不迭。
他似乎已从这两种声音里明白了到底发生的是什么事件。
他似乎已确定了这如轰雷般震颤人心的声音是属于谁。
——暴脾气的楚中原!
傅迎城走回氛围大变的堂间,看到那巨人的一张伤疤累累而狰狞如鬼的脸,更加在心底确定了自己先前的猜测判断。
除了年轻时每天都经历上百次恶战的楚中原,江湖中还有谁的脸会这么可怕?
傅迎城为人极有修养,倒也不怕他的这张脸。
傅迎城上前躬身抱拳做了一礼,竟处变不惊,态度沉稳地微笑道:“楚前辈何必为了一个奴才而大动肝火?要怪罪就怪罪我,是我平时管教无方,养出一群不知礼数的狗。”
楚中原道:“当着奴才说奴才是狗,傅老板好有心机啊!”
傅迎城故作不懂:“楚前辈此话怎讲?”
楚中原目光锐利地盯着他,沉声道:“做生意就靠心机深,让奴才们搞清楚自己不过是人家拿钱雇佣的一条狗,他们也只有像狗一样乖乖听从你的安排了。但这很危险,最起码的尊严都被剥夺,狗可能反咬主人一口。”
傅迎城依然平和地笑道:“看来楚前辈是理解错了。”
楚中原瞳孔深处又似窜出了一股炽烈的火,语声却很冰冷:“是么?”
傅迎城不慌不乱地缓缓道:“我说他们是狗,只因楚前辈不杀狗,否则楚前辈再以一条有眼不识泰山之罪,抠了他眼睛,事后您可以全身而退撒手不理,我却背了黑锅,要吃上好长时间的官司。”
楚中原道:“这对你也不算什么事,随便花些银子打通关节,一切就皆大欢喜。”
傅迎城笑了笑道:“但银子再多,也洗不去名声的黑点,我可是靠积累名声才辛苦撑起这片产业,名声被污了,这片产业也就垮了。”
楚中原终于也笑了,却是明显不怀好意的狞笑:“果然是名不虚传的傅老板,口才优秀得真是舌灿莲花,照这种口才,谁若想在你面前把白的说成黑的,那就绝对是不自量力,像痴人在观音庙内说梦一般天真愚蠢。”
傅迎城谦恭地道:“楚前辈太会夸奖了,都是前辈们的高看才令我勉强在江湖上有一席立足之地。”
楚中原又冷哼着道:“你开口闭口叫我前辈,我很老吗?”
傅迎城道:“不老。”
楚中原道:“我这副尊容,可当不起前辈二字。”
傅迎城赔笑道:“但你永远是我的前辈,在许多方面你总比我要经验丰富。”
楚中原眼色诡秘地望着他:“那你说说都有哪些方面。”
傅迎城郑重其事地道:“比如割人耳抠人眼的手法,精妙之极,速度之快,不留痕迹,我着实佩服。”
楚中原突然板起脸道:“杀人呢?”
傅迎城道:“我至今没杀过一个人,而楚前辈却已不知杀了多少人,腥风血雨,刀光剑影,楚前辈就是这么一路走来的,所以杀人这方面,天下恐怕没有谁比楚前辈更有经验。”
楚中原闻言,目中竟泛出一种悲凉,苦笑着点点头道:“若非从来都杀人不眨眼,我也不会获得现在这副尊容。我杀人无算,活到现在,终归是明白了一个道理——不惜人命,必犯天怒!”
傅迎城表情充满歉意道:“怪我失言了。”
楚中原却摆手道:“你没有失言,你说得对,至少是提醒了我,这一生已杀了太多人,想回头是岸也枉然。”
傅迎城再要说话,门外又是一片骚动,第二个怪人来了。
这个怪人一来,楚中原就显得正常多了。
世界之大,你很难再找出有人比这个怪人更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