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有座大名鼎鼎的奉君楼。
奉君楼既是雅香飘溢的茶楼,也是酕醄寻醉的酒楼。
白日里默然呷茶的书生君子、各方名宿在茶香中享受一份少有的安闲。
到了夜晚,桌上的茶杯茶壶便换成大坛小坛的陈酒佳酿,来喝酒划拳的多是些讲究义气的江湖豪客,心内偶一激动,热血蹿涌,经常会摔了手中海碗,抱起整个酒坛仰脖子猛灌。
奉君楼不仅是茶酒兼售,还是一家生意红火的客栈。
有时要走远路,或者兴致来了,可以去后院里找个出色的相马师好好地给自己相出一匹日驰千里而不疲的良驹。
在这里,拍板定价,满意的立刻付钱牵走,看不中的次日送去了别处,马厩间又多出几匹从各地淘来的上等货色。
神骏不凡的千里驹在这里多得是,所以也被口口传颂为北地最好的选马场。
于是白日夜晚,奉君楼都客流不断。
于是可以说,奉君楼至少吸引来了三类人。
爱马的人,爱酒的人,以及爱茶的人。
据说奉君楼的这种混合型经营之所以成功,只因为有个非同寻常的老板。
这个老板姓傅,名迎城。
傅迎城年纪不大,刚过而立,但却精通茶道,闭眼嗅茶香能十分准确地说出所嗅的茶名称及出产地。
他更是远近驰名的相马神手。
一次东北的夏王爷特地点他的名,务必要为自己相出一匹绝世好马。
他也将眼闭着,在满院子的马匹间慢慢地走,并伸出一只手轻抚每匹马的腿弯和腹部和脖颈,最后相中了一匹,眼睛仍未睁开,只良久地抚摸马的身体。
摸过脖颈时,他含笑道:“鬃毛坚硬,却不失柔顺,风中随势逸动。”
夏王爷听罢他的闭目讲解,立刻动容,点头表示赞叹。
摸过腿弯时,他又含笑道:“腿肌强健,不碍腿骨的灵活,加上皮肤绷紧有良好的韧性,跑起来定是一日千里,迅如电击,稳如山峦。”
夏王爷听罢这一番讲解,禁不住眉宇舒展,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摸过腹部,他再含笑道:“节制食量,腹形流畅,每个部位都长得这般恰到好处,甚有马中王者之风。”
夏王爷终于脱口赞道:“傅神手果然名下无虚。”
傅迎城得到了夏王爷的称赞,不慌不忙地仍闭着两眼道:“恭喜王爷,这是一匹举世罕遇的黑豹驹,可惜性烈似火,不易驯服。但一朝驯服,它将对主人永远忠诚,您有了它如刘备有了的卢,必会遇难成祥。”
夏王爷一时惊喜得目瞪口呆,良久说不出半句话。
他惊喜,并不是因为傅迎城为他精心挑选出了这么一匹好马,而是因为傅迎城眼睛紧闭,竟准确地说出了这匹马的毛色。
这匹马果真是黑豹般的毛色,黑得发亮。
他当场就赏赐给傅迎城百两黄金,以及亲手题写的一块金字牌匾,写的是“相马神手”四个笔锋迺劲的大字。
这件事风传出去,整个中原都知道了这位相马神手的厉害,爱马的王孙贵族们纷纷抢着点他的名为自己相马。
不过他精通茶道与相马是毋庸置疑众所公认,但对酒却实在一窍不通。
他只是喝酒比谁都狂,海河之量而已。
有时灌了几坛陈年女儿红,烂醉后却大叫:“好臭的马尿,谁拿来的竹叶青?”
所以他是中原最糊涂的酒鬼也便众所周知了,他这酒鬼不仅在中原最糊涂,也最差劲。
每到烂醉如泥时,总会自顾自地一通乱骂乱砸。
所以他一有喝醉的迹象,身边人都悄悄识趣地走开了。
他深知自己这一点毛病,在外面应酬也尽量避免喝酒。
XXX
介绍完了城南这座奉君楼的概况及那位才学卓越却又满身古怪的傅迎城老板之后,再说说奉君楼今晚的不同。
夜晚的奉君楼是属于那些生活极度奢靡的王公贵族和豪气干云的行侠们。
而行侠们大多又是被王公贵族请来的,于是行侠们的一腔豪气也难免变得贪心而颓废。
他们并非嗜酒如命,但他们一夜间足以喝光上百坛的陈年佳酿,其实大部分的酒都洒在地板平白浪费了。
夜里他们在楼上,听着迷离的歌,看着比酒更醉人的飘然舞姿,大肆调笑着怀中的女人,划拳豪赌,觥筹交错,通宵达旦地深深沉沦进混乱一片的光影中。
今晚他们如约来到奉君楼前,结伴的一些富家公子又从城北桃花巷子里精选了几个美丽妖娆的歌姬舞姬,准备彻夜尽欢。
他们坐轿的还未及下轿,坐马车的刚刚掀开一角帘子,傅老板就已亲自迎到轿前车前,毕恭毕敬地对他们中某一两个最有权势的老爷公子很郑重地耳语着,耳语之后就满脸抱歉的笑容。
那一两个老爷公子听罢他的耳语,竟面色骤变,连忙惶恐地招呼着同来的其他人:“今晚都去我府上,定不让众位扫了兴致。”
其他人听得出那语气的非同小可,会意地不再多问,又结伴去了。
傅迎城对他们耳语的是这样几句:“独狼设宴,未被邀请者,谢绝进内。”
他们虽有足够的权势,但独狼素来手段阴狠心机狡诈,而且又是毒蛇娘子重点栽培的得意门生,他们无论如何也不敢惹,听见独狼的名号,最好是赶紧远远地躲开。
也正因为今晚是独狼在奉君楼设宴,奉君楼住宿的那些客人更是早已闻风回避,天色才黑,他们就全都退房结账走人。
所以今晚的奉君楼与往常的不同之处只在于,冷清、安静,甚至有点死气沉沉,甚至布满了诡异的杀机。
那么今晚被独狼邀请入席的会是哪些人呢?
XXX
能被独狼请入席的人通常有两种。
一种是有身份有地位却不小心在某方面得罪了毒蛇娘子的人。
这种人是毒蛇娘子不除不快的眼中钉。
把眼中钉交到独狼手里任其处置,显然是很明智的。
独狼杀人从未留下过任何可察的痕迹破绽。
而且他一直坚守着些原则:绝不让死在自己手里的人饿肚皮就是其中最确定的。
所以他们死在独狼手里或许还能算幸运,至少死前能大快朵颐。
另一种是怪人,要么和独狼一样怪,要么比独狼更怪。
这种人总会与毒蛇娘子有着千丝万缕不为人知的关系。
他们被独狼请入席,多是因为那些关系已到了该彻底断开的时候。
人与人之间要彻底断开关系是很难的,尤其是与毒蛇娘子这种神秘莫测的女人。
与这种女人断开关系而想让她彻底放心,只有一种办法:去死。
彻底去死,死得天衣无缝。
今晚来赴独狼宴的第一个人就正是这样的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