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归山途中
张迹道特意绕道南下,领着韩文信深入雁荡山幽谷,来到他父母下葬之地,磕头祭拜。之后又再作折转西行,改往连云山方向疾驰而去。
归山途中,张迹道每经一地,总会不厌其详地向韩文信讲述当年曾在此发生的各种奇闻轶事。但凡提及韩文信父亲的相关事迹,二人皆会不约而同地陷入沉默,相顾无言。
偶有慕名而来,拦路生事的狂妄之徒,只为博得一些虚名,指名道姓地向张迹道挑衅,他皆不失风度地一一应下。结果自是张迹道不费吹灰之力,神剑尚未出鞘,便轻而易举地教训了这些不知好歹的初生牛犊。将他们揍得哭爹喊娘,疯狂逃窜。一旁观战的韩文信,亲睹张迹道飘逸灵动的轻功身法,神鬼莫测的剑招掌招,拿捏有度的制敌技巧,大感崇慕,如痴如狂。
然而每每与人交手,消耗真气过后,张圣道神威凛然的面庞总会蒙上一层不易察觉的乌黑暗芒,韩文信见之大为惊诧,主动关心询问,而对方皆以“体无大碍”为由搪塞过去。韩文信深信不疑,自然也未放心上。
愈往西行,一马平川、视野辽阔的原野愈渐稀少,取而代之的是连绵起伏、蜿蜒盘旋的山间小道。
山雾迷蒙的深夜,身处狂风凛冽的高崖边缘,头顶是满天星辰皓月,织成一张无边尽的银白帘幕。脚下是朦胧月色晕染得似有若无的浮光掠影,仿佛置身云端,直探寰宇。
进入连云山势力范围,零星分散的疏林已转作一大片绵延郁葱的密林。马儿在林中电掣飞驰,似乎永远无法抵达尽头。漫山遍野了无边界的翠竹,随地势起伏环生覆盖.终年难散的轻渺水雾盈绕谷涧山泉,将视线所及的群山勾画成胜景不绝的世外仙境。
二人兜兜转转,时行时歇,原定十余日的路程硬是拖延至一个月有余。
待抵至连云山脚.已是八月中旬。顺沿向西的笔直官道,倏然岔出一条横插往北的平坦小路。此路穿经迎门镇,直达连云山主峰。
迎门镇位居连云山脚,莫看它占地不过二十里见方,却是连接贯通西南各地交通往来的枢纽。酒肆客驿、大小商铺一应俱全,热闹非凡。往来商贩络绎不绝,车马川流不息,举袂成幕,挥汗如雨。
二骑驰入迎门镇地界后,张韩二人翻身下马,改换步行。走了一会,一座高耸挺立的石门出现在视线尽头,韩文信指着石门的方向兴奋不已,大声欢呼。张圣首半眯长眼.脸上浮起一丝淡淡的笑意。他喜静恶噪,心中正踌躇着是否要改走另一条僻静冷清、人迹罕至的小径,从贴近背山侧悄然上山。可看到韩文信一副心驰神往的陶醉样儿,不忍扫他兴致,便决定还是取道迎门镇。
穿过那道高约三丈,悬挂着“迎门填”字牌匾的镇门,赫然一条足容四车并驰的宽直街道映入眼帘。道路两侧人头攒动,贩摊货柜排成长龙。奇珍雅玩,日用物计,琳琅满目,数不胜数。
韩文信牵着骏马,心急挤入熙攘的人潮,左顾右望,双目生光。
西南地区毗临边陲.常有许多金发碧眼,衣着奇特的异族男女,牵着牛羊前来置换货物。正是在各种截然不同的风俗交流互融下.此地无论民俗民风,穿衣打扮,抑或是集市贩卖的商品货物,皆与中原大为迥异。韩文信仿佛置身于从未涉足的新奇世界,眼前的一切令他满怀惊喜、尖呼连连。
热烈喧嚣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响彻长街,远远盖过少年兴奋惊喜的叫喊,自然无人去留意他一惊一乍的滑稽样儿。倒是有两位携手出行,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美妇人,将风骚柔媚的俏目落在这俊美的白衣少年身上,频送秋波,掩嘴发出银玲般悦耳美妙的格格笑声。
缓缓前挪的人潮中忽然有人认出了张迹道高大威凛的身形,忙涌上来,毕恭毕敬地抱拳行礼。张迹道名号一露,立即掀起轩然大波,抢着围观拜礼的行人蜂拥而至。整条拥堵的街道立时遭围得水泄不通,寸步难行。
众人的交口称赞中,掺杂着寥寥无几的窃窃私语。好事的人们交头接耳,争相揣测这名有幸与连云派掌门一同出行的毛头小子,究竟是何来路。
张迹道对此习以为常,仅是和颜顺色地逐一回礼,丝毫不见堂堂一派之首高不可攀的派头架子。
对于迎门镇的百姓而言,他们得以在此安居乐业.设摊谋生,完全仰赖雄踞西南、名震四海的“江湖第一大派”。许多奸邪恶徒畏怯连云派声望,闻风丧胆,绕道而行。当今天下纷争不止,唯有此处在神威庇佑下,仍为一方乐土,实属不易。
相传三年前,臭名昭著的江洋大盗魏林东借着夜色潜入迎门镇,飞檐走壁,翻墙越进一户富庶大宅中,盗去主人价值连城的祖传东海明珠。
魏林东得手之后打算神不知鬼不觉,连夜携宝离开迎门镇,逃之天天。
明月昭昭,可鉴正邪。
他尚未来得及飞窜出镇门,骤然从街侧的黑暗中闪出一个神秘人,手起剑落,干脆利落地斩去他一条胳膊。重伤之下,魏林东只得无奈弃宝,狼狈而逃,从此在江湖上销声匿迹。
翌晨,大户人家还未察觉家中失窃之事,宝物已原封不动地摆放在大厅正心的桌案上,纤毫未损。
此事一传十,十传百,传得人尽皆知,玄乎离奇,使得连云派在当地的威名几乎无可匹敌。
韩文信哪见过这等人山人海、顶礼膜拜的震撼阵仗,心中不由豪气涌生,顿时领悟了人生大义。
精研武艺,臻于完美之境,不单是为了称霸武林,睥睨天下,坐拥无可匹敌的名利权势。更为重要的是保得一方平安,守护百姓们不受纷争杀戮所扰,千秋万代地将生命绵延下去。
恍神间,韩文信余光倏然瞥见几道神秘诡奇的灰影飞快撤出涌动的人潮,神色匆匆地窜入纵横交错的窄巷中,消失不见。
他内心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可究竟哪里蹊跷,一时又难以言清。
围观的百姓逐渐散去,长街重又恢复了喧闹鼎沸的火热景象。二人从与先前大门如出一辄的北门缓缓行出,又牵马走了五里路,待村落尾舍消尽眼底,终于来到连云山脚下。
此时.山上蓦地响起三长两短鹰啸般的清鸣,显然是有人嘬嘴发出了口信,用以隔空传递音讯。
未过许久,七名灰衣人脚不沾地,踏着长风从半山飞身而来,身姿形貌极为飘逸利落,翩然停在正要抬足登山的张韩二人面前。
"恭喜掌门归来!”七人年纪均不过二十,一齐躬身作揖。声音似乎从同一张嘴里发出般整齐一致,霎时山鸣谷应,回音不绝。
韩文信认出其中几人身影,相貌甚是眼熟,想起正是迎门镇人潮涌聚时,匆匆撤出的几位神秘人,立时恍然大悟,暗赞连云派弟子个个身手迅捷,处事机敏谨慎,实不愧为江湖第一大派。
张道略一摆手,示意诸人无须多礼,微微一笑,问道:“我下山的这段时日里,派内一切是否如常进行?”
七人中站位居首的那人踏前两步.神色肃穆,又行一揖.恭然回道:“回掌门,我派近期诸般事宜在陆师兄妥善操持下,井然有序,未生乱子。”
“好,守正果不辜负我的信赖!”张圣道剑眉一耸,抚须大笑,脸上抑不住的欣慰神情。顿了顿,又说道:“请各位随我一同上山吧!”
“是!”七名灰衣人同时抱拳道。
话音刚落,已有人争先抢着接过掌门手中的缰绳佩剑,牵着神骏紧随其后。张迹道衣袍裹风,大步流星地领着众弟子登山直上。
韩文信形单影只地落在后面,无人注意。不过对见惯大场面的连云派弟子而言,各种各样声名显赫的大人物踏破门槛,登山求访都已司空见惯,何况是如此一位名不见经传的毛头小子呢。
待一行人抵达矗立于半山腰路侧的迎客亭,又有二十余名穿着式样统一的灰衣弟子,立身亭前恭候多时。
众人远望见掌门英武挺拔的身影,喜形于色,纷纷抢步拥上来迎接,齐身拜见。
张迹道眉开眼笑,脚不停驻,挥手示意众人一同随行。
一路上又陆续加入了两拨道旁等待的弟子,原来人影稀疏的上山队伍,顿时变得浩浩荡荡,极具阵势。
满目清一色的浅灰聚拢成一簇逆势而上的泉流,落尾的那抹扎眼雪白,此时显得尤为突兀。
韩文信对此倒也毫不介怀,有善意的小弟子替他牵着马匹,他赶忙行礼道谢,而后又哼着小曲,一面自得其乐地欣赏半山雄伟壮丽的胜景,一面衔着人群的尾巴,漫步上山。
蜿蜒曲折的山路尽头,是笔直斜上走势极陡的数百级石阶。石阶底端夹在两块突兀嶙峋的山石间,间隔不过七尺宽,略显狭窄,仅容得三四人并入。
张迹道引着前呼后拥的人潮涌入石阶,拾级而上。整条长阶呈沙漏状,上宽下窄,愈向上行愈显宽松,到达石阶顶端有近十五尺宽度。葱茏茂盛的林木密布两侧,纵已入秋,丝毫未显衰退之色。置身其中,极易产生漫步林间小径的惬意感。
待簇拥的人潮涌至阶顶、视线骤然开阔无比。极目远眺,万里苍穹尽收眼帘,飞马穿云,青山如画,仿佛瞬间腾身跃入云霞浮映、手可揽月的人间仙境。
石阶末端倏然转平,铺开一条笔直同宽的白石大道。大道纵深无尽,向前百余步,两侧分别矗立一列直插入云的玄色圆石柱,左右各九根。石柱高六丈,径半丈,以玄灰粉刷,皆为能工巧匠以极其精湛绝妙的手艺雕刻出祥云瑞兆,翔龙出海等图案,栩栩如生,惟妙惟肖。
再向前行三十余步,赫然一道宽三丈,高八丈的通天山门。山门通体呈乳白色,由白色山石雕砌而成,形同一堵连接穹顶的巨大屏障,横架在白石大道上。山门横檐正中雕刻着“连云派“三个金字大字,抬目仰望,仰慕崇敬之情油然而生。
踏入山门,是一块足容数千人,举目不见边界的方形广场。广场上,二百余名灰衣弟子面南肃立,列作整齐方阵,在为首的两名黑衣弟子的引领下,齐迎掌门归来。
紧随张迹道身后的一众弟子瞬间散开,飞快汇入方形队列,站定不动。霎时辽阔无边的方形广场上,灰蒙蒙的一片,同远处的苍茫山岚,还有虚渺纱雾融为一体,画面极为浩瀚壮观。
居左的黑衣弟子双目生辉,眉角含笑,带头躬身行礼。其余弟子也同随拜下,齐声高唱道:“恭迎掌门归山!”声如滔天巨浪,直贯云霄。
退居门侧的韩文信只觉耳鼓轰鸣,感到一股迫人气浪排山倒海般狂啸涌至,逼得他身子微微后倾,胸口不住颤震。
张迹道剑眉微凝,负手而立,敛容正声道:“诸位无须多礼,先暂且散去,各行其事吧!”言罢,袖摆后甩,昂首阔步直往连云大殿走去。
“是!”一众弟子再行一礼,即如潮水般四散开,各忙各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