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错过
书名:一道残阳 作者:纺瞳 本章字数:4705字 发布时间:2021-02-24

哥哥仍没有转过身来面对妹妹,在面对妹妹之前,气氛需要什么做一点缓冲。


  他的语声听上去平静温和如春水,但却说了句让气氛可能将变得更尴尬的话:“我明白你到现在还恨着我。”


  身后的妹妹对此木然,只鼓起勇气笑了笑,问道:“陆元奇呢?”


  这是她傍晚在花圃里已提过的问题。


  或许对这对相互间产生了某种隔膜的兄妹而言,旁边多一个陆元奇,尴尬的气氛会不知不觉减轻。


  哥哥似乎自嘲地冷冷一笑道:“还是和傍晚时同样的问,为什么一下子关心起他来?”


  司徒玮脸上不禁泛出了红晕,很羞怯地将头垂得更低,连忙语气急促地做着略显笨拙的掩饰:“不是关心,是感激,昨夜他救了我……我应该当面谢谢他。”


  哥哥脸色突然暗沉,叹息道:“我没有亲自来找你,来救你,你肯定更恨我了,是吧?”


  司徒玮强笑着努力辩解道:“我怎会恨你?从一开始我就只是在生气,生气不直接等于恨。况且傍晚时你已说过,我是你今生今世必须要保护的唯一的亲妹妹,那么你也就是我今生今世值得依靠的唯一的亲哥哥。我恨你能改变这份亲情吗?至于生气,过一段时间自然也气消了,没事了。恨有什么意思?只表示我还未完全长大成熟。”


  哥哥听她说完,听出她是真的发自肺腑,心不禁被微微触动,由衷地含笑道:“现在你已完全长大成熟,以前的你绝说不出这样的一番话。”


  他的声音也因激动而颤抖。


  司徒玮突然抬起头,像小时候一样表情活泼地笑道:“所以我们别再提那天的事了,就当那天的事全没有发生过。我们今晚在一起说话也算不容易,不妨说些其他令人愉快的事。”


  司徒轩深深地吸一口气,终于回过身来,他脸上的笑容也像小时候一样干净简单,但眼神里的那种沧桑与严肃却依旧不变。


  他又重重地把刚才吸入的那口气吐出,解脱地笑道:“听见你这么说,我已很满足。好吧,我们就说说其他令人愉快的事,在我们的记忆里,令人愉快的事有太多太多。”


  但他没等司徒玮回复,又温和地提示:“你刚问到陆元奇,我们就先说他吧。”


  司徒玮竟迟疑了,沉默半晌才关切地柔声问:“他……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司徒轩反问:“你以为他会出什么事?”


  司徒玮口齿木讷地又不禁低下了头:“不知道。”


  司徒轩想了想,意味深长地叹息道:“昨夜他救你回来以后,我也曾发觉他神色有点不对。他显得心事重重,没给我说一声就仓促地又下山去了。但你也不用很担忧,你该知道他行事一向机敏过人,至今能困住他的麻烦还在娘胎里呢,他一定过不了多久就平安回来。”


  司徒玮也似在沉思,听哥哥说完了,把脸再抬起来,笑道:“那我就不问他了,来日方长,后面有的是时间谢他。反正他一个大男人,也用不着我一个弱女子总替他担忧。”


  司徒轩露出狡黠的表情道:“你喜欢他,对吗?”


  司徒玮怔住,笑容瞬间变得勉强僵硬:“对呀,我喜欢他,他和哥哥一样,从小关心我照顾我保护我,他已是我心目中认定的第二个哥哥。”


  司徒轩看到她脸上勉强僵硬的笑容,赶紧见好就收:“他的确是你的好哥哥。”


  司徒玮的笑容又很快变得娇美如春:“你当然也是一个合格的好哥哥,你说我这一生能有这般好的两个哥哥,还有什么可气的?”


  司徒轩被她逗笑了,由衷而笑,温柔认真地凝视着她道:“我欣慰极了,没想到妹妹一下子已明白这么多道理,今后谁也不气谁了。司徒堡内内外外都要充满生机,充满感情。司徒堡不仅是我一个人的,也是你的。”


  司徒玮急忙摇手道:“司徒堡太大,人太多,事太杂,我可管不来,还是推给你一个人吧。我坐享其成,天生懒惰。”


  司徒轩笑道:“好,好,你这只懒猫。”


  司徒玮忽地改变话题道:“我想去临州几天,你同意么?”


  司徒轩讶然:“去临州干嘛?若是为了游玩散心,我们这里山清水秀,到处美景,不比江南差,花的品类也比江南更丰富。”


  司徒玮很郑重其事地道:“江南就是江南,这里的花品再多,景再美,终究也不能代替真正的江南。”


  司徒轩的舌头一向没有妹妹的灵巧,他也突然找不到适合的话来反驳妹妹了,只好故意严肃着一张脸问道:“那你说到底去临州干嘛?”


  司徒玮也故意严肃着一张脸回答:“我已到了该见见世面的时候,司徒堡的小姐可不娇贵,不像其他府第内的千金三个月足不出闺楼半步,你说是不是?”


  司徒轩犹豫道:“但你毕竟涉世未深……”


  司徒玮抢过话来理直气壮地道:“正因为涉世未深,才要出门见见世面,否则以后再出门时孤陋寡闻,岂不让江湖人笑话司徒堡?况且司徒堡是武学世家,女儿也不该总娇滴滴地养在屋里。”


  司徒轩无奈地摆手道:“从来我都说不过你,我同意你去江南了,但你的安全如何保障?”


  司徒玮道:“有司徒堡令牌在身,江湖中哪些人敢害我?他们恐怕躲还来不及呢。“


  司徒轩神色又变凝重道:”正因为是司徒堡的人,走在外面才该更小心一点,我叫陆元奇陪你去。“


  司徒玮连忙摇头道:”你现在都不知道他在哪里,就算了吧,江南不是有司徒堡的人吗?“


  司徒轩道:”好,也只有先让他们多关照,等陆元奇回来,我再叫他去临州保护你。你打算什么时候起程?“


  司徒玮毫不考虑地道:”明早。“


  司徒轩错愕:”明早?“


  司徒玮笑道:”我不想到江南时,花儿都开过了,只剩下满眼荒凉。“


  司徒轩若有所思地缓缓道:”我觉得你……还是……“


  司徒玮知道他要说什么,笑容更活泼可爱:”你好婆妈呀!都同意了,还迟迟疑疑的,这可不是一个声望震九州的司徒堡主应该有的毛病。“


  司徒轩僵硬地陪着笑道:”是,是。“


  XXX


  陆元奇整整一夜也未回来。


  司徒玮翌日清晨并不再等着与他告别,就吩咐玉儿准备好出行需要的一些物品。


  她或许想自己已等不到与他告别,他总在关键时刻消失无踪,又总在关键时候突然出现,她像习惯哥哥的严肃一样习惯了他的行迹不定。


  反正只是去江南玩一段时间而已,没什么大不了。


  司徒堡沉重的锻铁门打开,七七四十九级布满斑驳苔痕的白石阶就映入眼帘。


  这些白石阶虽已陈旧变色,有的甚至已开裂破损,但古老的岁月气息却使它们在浩茫天地间更显得雄伟大气。


  这些承载了司徒堡百年光辉历史的白石阶,传说是因曾经有一位对家族恩重如山的神秘刀客,名为燕归来,当年江湖中人皆尊称是“刀神”。


  刀神燕归来身怀一种七七四十九式的奇秘刀法,与风流浊世的黑闪电孟步羽齐名,声振寰宇,无人敢匹,成就了数百年不可复制超越的绝顶奇侠。


  司徒堡初建后十四年遭东北王联合西北王疯狂突袭,损失惨重,差点濒临毁族之境,幸得刀神燕归来出手相助,才最终将两王击退,保住了根基。


  司徒家感激他的恩情,为纪念他也为让后人谨记那次战斗的胜利不易而发愤图强,便修筑了这七七四十九级白如璞玉的石阶。


  如今白如璞玉的石阶早已因苔痕遍布成了青石阶,但它们依然特别坚固地撑着整个司徒堡。


  司徒堡与外界的连接只有这道厚重高大的锻铁门,外界要进入司徒堡也必须先踏完这七七四十九级石阶。


  司徒堡背倚陡峭似刀削的千丈悬崖,四面高墙围得密不透风,况且墙头还设有隐蔽的哨塔,可以说绝对的难攻易守。


  所以一旦守住了这七七四十九级石阶,就等于守住了整个司徒堡。


  司徒玮此刻安静地站在晨光里,注视着脚下的这七七四十九级石阶。


  那天受不了哥哥严厉的责骂而奔出堡门时,她无心去留意这一级级石阶,今天再仔细地看才发觉原来这是段多么陡的石阶,那天自己居然没绊倒摔跤真是万幸。


  除了发觉到石阶的坡度多么陡之外,她还发觉到自己原来对司徒堡如此不了解,她对哥哥又究竟了解多少?


  她就这样子痴痴地出神了很久,双脚似难以迈出第一步。


  她想回头,回到卧室里紧闭门窗谁也不理会地嚎啕痛哭,她心中又装满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委屈。


  但石阶下的马道上,玉儿已在一辆备好了所有出行物品的马车前等着,她无法改变主意了。


  她其实并不真的想去江南,昨晚突然说想去江南,或许还是一时不成熟的冲动而已。


  当人正握着一大把青春到处发泄的时候,冲动是最难免。


  冲动地决定一件事,盲目地分辨一件事,过不久又因冲动与盲目犯下的错而悔恨交加。


  这就是青春,要将青春全都发泄完了之后,人才会彻底成熟。


  对大部分人来说,童年需要享受,青春需要发泄,而成熟则需要一点点顺其自然的沉淀。


  她痴痴地想了很多,心头不由得生出一种模模糊糊的凄凉。


  不经意间一双坚定又温暖的手落在她的肩上。


  她没有吃惊地吓一跳,她知道,那是哥哥的手。


  手心有些烫,似乎正出着大量的汗,这说明哥哥此刻的心情已多么凌乱沉重。


  她甚至能从哥哥发烫的手心很清楚地联想到他脸上已紧蹙的双眉和黯然无光的眼睛。


  她听见哥哥用不正常的颓废声音说:“明天再走也来得及去看秋色渲染的江南。”


  哥哥明白她现在的心思。


  他婉转地想劝她改变出行江南的决定。


  虽然她常与他发生本该不必要的一些情感摩擦,虽然她常一不小心就赌上他的气,但他对她的了解却是毫无疑问的,谁都不能替代


  亲情本就是谁都替代不了的。


  听了哥哥的话,司徒玮那憔悴苍白的脸上又努力挤出了一抹如孩童般活泼可爱的微笑:“司徒堡走出来的人,无论是男是女,都应守信用,说起话来算数。我已决定了今天早晨出行,就不会再因任何事情耽搁推迟。”


  她笑着,继续使自己脸上有显而易见的笑容,那是她这一生中最假的一抹微笑。


  但她心中真的很高兴,一阵高兴交织着一阵悲伤。


  她高兴是因为哥哥对她一如往昔般了解,她悲伤是因为内心深处那种越来越严重的愧疚。


  哥哥听见她强作笑颜来说的这些话,声音很低,显得此刻的她已是非常无助和疲乏,哥哥不禁又为她的这次单独出行深为担忧。


  然而她是绝对不顺从他的劝阻,一意要去江南了。


  他只好温和地对她说:“那你路上小心点,中途没经过司徒堡的分堂不能随便下车。”


  司徒玮故意不耐烦地板起脸来:“我知道,我不会有事的,外面的世界就一定像你说的那么危险重重吗?”


  司徒轩也正色道:“对某些人来讲,的确如此。”


  司徒玮不屑地予以还击:“你妹妹一向聪明绝顶,可不在那些人之中。”


  司徒轩还想严肃却忍俊不禁地笑了:“你呀,就是太聪明,太聪明反而总走错路。”


  司徒玮又不屑地哼了一声:“再走多少错路,只要懂得吸取教训,就比蠢蛋强。”


  司徒轩道:“你这牙尖嘴利的丫头,真叫我无话可说。”


  司徒玮道:“那就别说了,婆妈来婆妈去,有什么意思。”


  说着她也不回头,就迈步走下七七四十九级陡峭的石阶。


  司徒轩跟在身后也走下去。


  她听见身后有哥哥的脚步声,沉重得像一柄铁锤敲击着石阶,也毫不留情地敲痛了她本已不坚强的心。


  她想回头,又怕回头,她怕一旦回头,自己的双脚就会莫名其妙地定住,不愿再走。


  突地司徒轩叫了声:“等等。”


  她就默然地等着。


  司徒轩过了半晌才口齿木讷地说:“我不送你了。”


  司徒玮闻言终于忍不住喉间哽咽,含着泪走完了剩下的石阶。


  七七四十九级,竟很快就走完了,不给她一点停留的理由与机会。


  每走一级石阶,心中悔意就会增添一分,但她始终没有再回头。


  她的恐惧也变得复杂矛盾。


  既怕永远走不完这七七四十九级石阶,又怕突然一脚踏空就走完了。


  既感觉时间慢如蜗牛,又感觉时间迅如掣电。


  慢的时间令她心绪煎熬,快的时间令她不堪招架。


  她就这么痛苦地走完了这七七四十九级石阶,仿佛此一去已是生离死别。


  玉儿轻轻扶着她进了车厢。


  她坐在柔软的垫子上,掀起一角车帘望出去,却只看见道旁的几块山石和几棵怪松,而看不见石阶上的哥哥。


  哥哥站的位置对这时的妹妹来说,实在太高了,高得不现实。


  看不见哥哥,反倒能令她从容地向外望很久。


  但目光却始终呆呆的空空的一片茫然,似什么都没真的看进眼里。


  最后她迟钝笨拙地放下车帘,平生第一次深沉凝重地叹息着,对玉儿疲倦地吩咐道:“走吧。”


  XXX


  马车走了,妹妹走了。


  像是走了就不再回来。


  有些人在身边时,经常被自己忽视,等这些人突然消失,才觉得心中永远空了一个位置。


  司徒轩安静又颓唐地走回堡内,在外院的地上竟看见了一片枯黄残缺的落叶,俨如他这时的心。


  秋深,落叶总扫不尽。


  多少事情,人也总叹不尽。


  他迟钝笨拙地缓缓弯下腰捡起这片意料之外的落叶。


  他对着落叶近乎痴傻地展颜笑了。


  他想陆元奇这次是错过了,错过了。


  但只有错过了的人,才更懂得该怎么样去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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