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猴王淫狐一相逢，更胜却人间无数
在夕阳最后一丝余晖中，一个红衣红裙的小女孩，气喘吁吁地钻进了镇子外的那片山林中。细看之下，女孩的双眸好似蒙着一层淡淡的雾气，眼中丝毫不见半分神采，幼小的胸膛在剧烈的起伏着，身上的绸衣都被汗水浸透，却仿佛不知疲倦似的脚步不停。又过了足足一刻钟，那女孩跑到一条小溪边，忽然两眼翻白双腿一软，整个人便直挺挺地瘫倒在地，昏死了过去。片刻之后，一只双眼碧绿的银色狐狸，不徐不疾地从灌木中钻了出来，径直窜到女孩身上，用前爪随意地扒开她前胸的衣襟，下一瞬便直接张嘴，露出两排尖牙，做势要咬。正当此时，原本寂静的林中，却突兀地响起一道声音，“这位狐狸妹妹，不知能否赏在下几分薄面，还请口下留人”。那狐狸先前根本没有察觉到，这林中还有别人，突然间听到这犹如鬼魅般的声音，只觉得浑身汗毛倒竖，好似弹簧般从女孩身上跳了起来，刚一落地便是转过身子弓起后背，龇牙咧嘴面露凶光，戒备地盯着发声的方向。
猴王脸上挂着人畜无害的浅笑，眸中闪着诡异的蓝芒，视线从狐狸后臀处一扫而过，摊开双手，从一颗树后缓缓走了出来。一人一狐，四目对视了片刻，银狐瞪着一双碧眼，将对面那人上上下下来回打量了几遍，语气中带着几分恼怒，声色俱厉的质问道，“你是何人，为何凭白要坏本姑娘的好事”。“好教姑娘知道，我复姓‘至尊’，单名一个‘宝’字，只是恰巧路过此处而已”，猴王笑着摆摆手，柔声细语的解释道，“我不是要坏姑娘好事，只是我看地上那个女娃儿跟我有缘，想同姑娘打个商量。请姑娘卖我个面子，高抬贵手放那女娃儿一条生路，可好”。那银狐白了眼猴王，阴阳怪气地调侃道，“呵呵呵，这位公子，咱们素昧平生，才一见面，你张嘴便要我放人，阁下真是好大的面子啊”。
猴王心中一片雪亮，那两个天仙境的妙龄女子，此刻隐藏了气息，就藏在自己身后不远处的林中暗中窥伺，于是脸上表情愈发和善，客客气气地说道，“姑娘啊，咱这不是打个商量吗。我听说，你这一个半月都连吃好几口子了，就这么个女娃儿，反正多她一个也不多，少她一个也不少，姑娘不如卖我个面子，大发慈悲放她一马吧”。银狐眨了眨眼，冷笑两声，拖着长音打趣道，“至尊公子啊，要我卖你面子也不是不行。莫不如这样，你帮我再抓十个活人过来，换这女娃儿的一条命如何，以一换十，很划算的”。银狐说完，碧绿色双眸紧紧盯住猴王，“咯咯咯”的笑个不停，毫不掩饰自己脸上的得意之色，丝毫没意识到，若不是她身后蹲着两个天仙境的门神，暗中替她保驾护航，就她自以为是的这点儿小聪明，便足以断送了她的卿卿性命。
“这小狐狸精，一看就没遭过社会的毒打，还敢舔着脸，跟我这儿讨价还价呢，要不是看你身后多少还有点儿背景，依着我在花果山的脾气，你这会儿都该走到奈何桥了”，猴王腹诽了一句，嘴角勾起职业式的假笑，悄悄岔开了话题，“以一换十，姑娘倒还算公道。只是狐狸妹妹，你为啥非要专吃人心呢，而且还须得是活人，莫非这玩意儿吃多了，能滋阴壮阳不成嘛”。那银狐瞥了猴王一眼，仰着脖子不屑地说道，“哼，这些事不用你管。记住了，本姑娘只要活人，你啥时候凑足十个人头，我便放了这女娃”。猴王笑呵呵地继续套话，“好说，好说。对了狐狸妹妹，十个活人够嘛，你这次下山，一共打算吃多少人心啊”，银狐转了转眼珠，想了片刻便脱口而出道，“总共要吃够七十二个，我这趟下山都四个多月了，拢共才吃了十一人，还差得远呢”。
猴王闻言微微颔首，装作好奇地继续问道，“狐狸妹妹，为啥不多不少刚好是七十二个啊，这里面有什么讲究嘛，连吃一百零八人，它不香嘛”。银狐叹了口气，一本正经地答道，“此乃我狐族秘法，以生吃人心为引，可以洗精伐髓、强筋健骨，能增加我辈渡过天劫的成算。只不过此法委实有伤天和，残害凡人性命也会让自己业障缠身，提高雷劫强度，所以我族先辈权衡利弊后，甚至不惜多次以身试法，这才最终定下了这七十二地煞之数”。“还狐族秘法呢，这特么不就是二元函数求极值吗。锤子的以身试法，所谓的地煞之数，八成也是老狐狸拍脑袋拍出来的，绝壁不是最优解”，猴王心中不住地吐槽，装出一副高山仰止的表情，接着问道，“狐狸妹妹，听说你最近吃的都是些老幼妇孺，是因为成年男人的心，吃不得嘛”。
银狐冷哼一声，撇撇嘴答道，“不是吃不得，是没法吃。我们狐族肉身羸弱，主修的是控魂及魅术，但这些神通术法，需要渡劫化形为人后，方能真正发挥其威力。本姑娘如今的道行，无法长时间操控成人，只能专挑些神魂较弱的老幼下手”，说到此处那银狐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狠狠瞪了眼猴王，呲着牙吼道，“死猴子，你问这些杂七杂八的作甚，是不是故意在套本姑娘的话”。猴王闻言脸上露出了诧异的表情，难以置信地摸着自己的下巴，一脸懵逼地问道，“狐狸妹妹，你...，你竟能看穿我的跟脚”。银狐眸中闪着绿光，嘴角勾起一抹弧度，趾高气昂地回了句，“都跟你说了，本姑娘修的是控魂和魅术，你只是身子化作人形，魂儿还是那个魂儿。连只猴子都看不穿，你真当姑奶奶这两百多年道行，是白修的嘛”。
猴王此时面色已是恢复如常，伸手朝银狐挑起大拇指，诚心诚意地夸赞道，“狐狸妹妹真是好手段，佩服佩服”，说罢又拱了拱手，郑重其事地说道，“重新自我介绍下，我乃是东胜神洲傲来国，花果山水帘洞的美猴王，这次来南赡部洲是专为求仙问道而来。我生来无父无母、无名无姓，这‘至尊宝’嘛，是我给自己起的名字”。听到猴王说自己“无父无母、无名无姓”的时候，银狐眼神微动，只觉得心底泛起阵阵涟漪，学着猴王模样后腿直立，两只前爪抱在一处拱手，柔声说道，“见过至尊公子，我乃是南赡部洲青丘山的狐族，此次奉族中长辈之命下山历练，既为日后渡劫做些准备，也要在红尘俗世中，学学为人处世之法。我本姓胡，公子日后称我胡仙姑即可”。
果然真诚才是最大的必杀技，三言两语过后，这一人一狐间的敌意，无形中已是消弭了大半。“狐狸妹妹，你说咱们俩个妖怪之间，有必要这么假客套嘛，我不是什么公子，你也不是啥仙姑，你还是叫我‘死猴子’吧，听着反倒顺耳些”，猴王朝银狐挤眉弄眼地打趣道。银狐白了眼猴王，又看向躺在地上的女孩儿，蹲坐在地用舌头舔着前爪，悠哉悠哉地说道，“切，随你，咱俩还是接着聊正事吧。这女孩儿可以让给你，不过死猴子，你打算拿点儿什么，来跟本姑娘换啊”。猴王若有所思地想了片刻，突然脑中灵光一闪，脱口而出地问道，“小淫狐，我问你个事儿啊。若你吃的都是些恶贯满盈、死有余辜之徒，这样既可以强筋健骨、又不会平添业障，那理论上，你是不是想吃多少人都行，而且还是多多益善啊”。
银狐闻言楞了片刻，在心底默默盘算了一阵儿，却是皱着眉连连摇头道，“这就不是添不添业障的事儿，你说的那些大奸大恶之徒，哪个不是浑身煞气冲天的，以我如今的道行，根本制不住他们，一个不好反倒会丢了性命，不妥不妥”。猴王朝银狐眨眨眼，得意洋洋地显摆道，“妹儿啊，我也没让你跟他门单挑啊，这不是还有你猴哥呢嘛。这乱世之中，好人是不好找，可恶人有的是啊。妹儿啊，以后你就跟着你猴哥行走江湖，即能学习为人处世之法，还有大把的坏人刺身可以吃，正好咱俩在一起还能做个伴，相互之间有个照应，这岂不是两全其美的法子嘛”。银狐闻言不禁眼中一亮，面对猴王的提议，说自己不动心那肯定是假的，但她跟猴王毕竟只是萍水相逢，拢共也不过聊了几句话，自己就这么跟着猴子走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银狐一时拿不定主意，一双碧眼在猴王身上不住地巡睃，冷冷地说道，“我下山前，族中长辈特地嘱咐过了，她们说这世上的男人坏的狠，男人嘴里说的话，一个字也不能信，你觉得呢”。“咱家长辈说的对啊，那些个臭男人，嘴里是一句实话也没有”，猴王一本正经地附和道，“不像咱们妖族，主打的就是‘实诚’两个字。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妖族不骗妖族，对吧”。“对对对，妖族不骗妖族，这话说地好啊”，银狐目光灼灼地盯着猴王，不住地连连点头。“妹儿啊，你看这样中不中，只要你肯把这女娃儿让给我，你猴哥保证百倍奉还，到时候找一、两百个恶贯满盈、死有余辜之徒还你，如何啊”，猴王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说道。
“当真”，“自然当真”，“本姑娘可是只吃活人的”，“放心，我保证给他们留口气儿”，“那...猴哥，咱俩可说好了”，“妹儿啊，放心，你猴哥说话必须一言九鼎。来，咱俩击掌为誓”。猴王满面春风地蹲在狐狸面前，笑容可掬地伸出右手，狐狸也毫不犹豫地抬起右爪，与猴王的手掌轻轻碰了下，击掌过后，一人一狐彼此相视而笑，都觉得看对方顺眼了许多。“死猴...呃，那个猴...猴哥，若你真能帮我弄来，百十个大奸大恶之徒，事成之后我带你去趟青丘山，我族中长辈定有厚礼相赠”，银狐目光灼灼地看向猴王，信誓旦旦地说道。猴王神采奕奕地望着银狐，言之凿凿地答道，“妹儿啊，咱们咱们虽是萍水相逢、不期而遇，却是一见如故、相见恨晚。你肯叫我一声‘猴哥’，这便是天赐的缘分，兄妹之间相互帮衬，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儿。什么厚礼不厚礼的，妹儿啊，你这话说地也忒见外了。”
猴王又嬉皮笑脸地跟银狐聊了几句有的没的，然后抬手指着倒地的女孩，随口问了句，“小淫狐，我看这女娃儿脸色不太好啊，应该没啥事儿吧”。银狐满不在乎地答道，“能有啥事儿，等她醒过来，最多就是生几场小病，在家养上个把月，也就无碍了”。猴王闻言点点头，弯腰将那女娃儿拎起扛在肩上，扭头朝银狐嘱咐道，“这天也不早了，小淫狐，咱们往回走吧。对了，一会儿进镇子的时候，你稍微躲着点儿人哈。还有啊，千万别当着外人的面跟我说话，免得吓着别人，懂了没”。“知道啦，聒噪”，银狐不耐烦地答了句，后腿一蹬便蹿到猴王身前，摇着尾巴、扭着胯骨，趾高气昂地在头前领路，猴王则是步履轻盈地扛着女孩儿，有说有笑地跟了过去。
待这一人一狐走远后，一个黄衣的妙龄女子，抱着双臂斜倚着树干，有些不满地抱怨道，“姐姐，你刚才为何阻我出手。让那猴妖，三言两语便把咱们小姐给诓了去，这如何使得”。另一个红衣女子则是怔怔地盯着猴王远去的方向，淡淡地说道，“你我下山前，老祖宗可是吩咐过了，让咱们藏在暗中替小姐护道即可，除非到了生死关头，决不可轻易出手。我看那猴妖有些本事，说不得小姐此行的机缘，便落在那猴妖身上了。你我小心盯紧他们便是了，切莫露了行藏”。黄衣女子闻言点头不止，随即换了副笑脸，上前挽住红衣女子的玉臂，凑近对方耳根，吐气如兰地问道，“姐姐，刚才若不是小姐偶然说破，你能看出那猴妖的跟脚嘛”。红衣女子轻叹一声，无奈地感慨道，“哎，小姐身怀天赋神通，哪里是你我这等寻常狐族可比的。还有那猴妖...”，“姐姐，那猴妖如何”，红衣女子黛眉微蹙连连摇头，讳莫如深地说道，“看不透，说不清。总之，你我须得盯仔细些才行”。
此时客栈内已是点起了数盏油灯，看热闹的人群早已散去，掌柜的还有几个小二在忙着招呼客人用餐，那王姓妇人则是忐忑不安地坐在门口一张方桌前，泪眼婆娑地盯着门外，双手合十摆在胸前，口中念念不停。诸葛村夫、慕容昕、子乔、呼延力坐在那妇人身后，点了一桌子酒菜，四个人各自无话，只顾着闷头吃饭。慕容昕心不在焉地往碗里夹了些菜，便放下筷子，神色复杂地盯着那道形单影只的落寞背影，双瞳剪水的蓝眸中，写满了“感同身受”四个大字。“小淫狐，你先去我房里等着，我过会儿就回去找你”，猴王抬手朝一扇半开的窗户指了指，身旁那道黑影便“倏”地一声消失在夜幕中。猴王则是将肩头的小女孩抱入怀中，好整以暇地迈着方步，犹如得胜还朝般朝客栈正门，款款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