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袖口舞动拧出飘逸的漩涡，一柄骨扇从中落进手里，几番挡住小小奴攻击，他长身立定，仍环住宋星摇未放，转过头觑着矮他半身的侏儒，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冷笑，道：
“我还当何故……如此善用毒，竟是朱厌怪物。”
“你又是哪冒出来的狗屁？识相的就滚远点，别来挡爷爷的好事！”
小小奴嘴上硬气，脚下却慢慢向后退去，一步步挪到到假道士身前。
慕岑收回骨扇，在两人之间漫不经心地扫视，莫名其妙地轻声说了句：
“当真令我有些意外，不过也罢……”
他偏过目光拂过臂弯里气息不稳的姑娘，眼底生寒，冷声道：“她中毒了？”
小小奴头上的剑伤已止住血，血痂干涸扭曲，糊得满脸血污，扬起脸逼视慕岑，轻蔑冷笑：
“怎么，你想救她？”
慕岑缓缓点点头，又立刻摇了摇，浅浅的笑里森然毕现，“我更想杀你。”
小小奴脸色阴沉地看着慕岑，突然阴声笑道：“我刚刚洒的毒粉遇空气则发，避之不得，一旦吸进体内会立刻融于血液之中，一刻钟内不服下解药，只等三日后，你们就会全身溃烂而死。你想救她，也得先救救自己，不过，哼哼，却只有我手中有解药。”
慕岑轻巧一笑，“哦，那还真是可怕呢。不过在此之前，我仍有时间先杀了你。”
小小奴脸色剧变，威胁不成，一时不知该如何将谈判继续下去，此时，一直不曾说话的假道士支着胳膊向前爬了爬，蹭上前些，舔了舔干裂的唇角，扬起脖子，气短吁吁地向截断他们退路的男子求情。
“仁兄，咳……这位仁兄，我二人与你素无恩怨，也不曾伤害这位姑娘，先前……咳咳，先前与姑娘确是有些许误会，但姑娘她机警非常，已自行逃脱，今日、今日再遇实属偶然，我好友将她诓来也不过气不过而已，实在无意闹出人命，仁兄您宽善，还请仁兄放我二人一条生路，我这位好友，定会将解药奉上，自此一别，我……我保证，与两位再不犯秋毫！”
假道士气息不匀，几句话已累得脸色潮红、冷汗涔涔，慕岑侧过头看了看宋星摇，神情缓和，似乎有所动摇。
“先将解药给……”
“不行！”
宋星摇用尽力气拦住慕岑，想抬手拉住他的小臂，终究抬到一半便滑了下去，在他袖外蹭出一道蜿蜒的深红色血痕。
慕岑见之瞳孔不由缩了缩，移动视线再看，更发现她手心鲜红一片，心里不知缘何生出一股怒火，平静片刻，口中轻轻淡淡道：
“为何？”
“他……”
宋星摇甩了甩头脑中的混沌，用力思索因果关系，卫子歌如今蒙冤贬斥，唯一了解且参与其中的人证只剩他二人，只有他们才是帮卫子歌洗刷罪名的关键，断然不能将他们俩放走，她刚要张口却脚下一踉，被慕岑用力托住，偏过头笑了笑，才口舌干哑地解释道：
“他们两人，是我一位友人得以摆脱困境的重要人证。”
慕岑眸底的冷色又凉了几分，环住宋星摇的胳膊有些僵硬，深深看着眼前之人良久不语，不知在考虑什么。
此间种种牵扯进来的不只一位上公子的冤屈，更可能是鬼方蓄意挑起的内部权斗，宋星摇未听到慕岑答复，怕他不清楚事情缓急而不听她劝阻，心里焦急万分，又无奈无法解释给他听，只好模棱两可地暗示他：
“拜托你……我要帮的人……很重要，你擒住他，自己先服解药，不要……”
“不要忘了我”几字未说完，膝下一软，毒性终于完全发作，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慕岑的手指用力扣住宋星摇的肩膀以防她滑倒，看着她颓然歪倒在自己臂膀里的脸，心里默默重复她的话，淡淡嗤笑，“不要管你？你倒真是顾念他……”
他挑起眼帘，眼锋凛冽冰凉地刮在两人脸上，小小奴浑身戒备，一脸怨毒地注视他，另一人抖了抖惨白干裂的嘴唇，对上他的视线后缓缓颔首，仍不肯放弃挣扎。
“仁兄三思！你为了保护这位姑娘必然无法施展开身法，而我们为了活命，少不得与仁兄打得两败俱伤，将我二人逼到绝路，我二人当自行了断，彼时仁兄你得不到解药，这位姑娘她有再多的计划、想法……也是无法在一具尸体上实现了……咳咳、咳……”
假道士说完仰起脸，静静看向慕岑，等待他的答复，阴冷的山洞内寂静无声，只有死亡的压迫感由浓烈一点点变得稀薄。
“她身上另外的毒，如何解？”
慕岑移开目光，对着小小奴泠然问道。
地上的人见有希望离开，忙拉扯着小小奴的衣袖示意他回答。
小小奴愤恨地看着慕岑，从袖中滚出一只瓷瓶远远扔开，扬头一点宋星摇，咬牙不情愿地说道：
“三惑粉之毒并无妨碍，体强者一个时辰后便自行毒散。”
他扶起地上的假道士，两人相互搀扶，一步步试探着向出口走去，慕岑护着宋星摇微微侧身，将身后的路让了出来，冷眼盯着两人离开。
“对了，忘了告诉你，瓷瓶当中仅有一枚解药，你二人可只能活一个啊，哈哈哈哈！”
小小奴的狞笑声回荡在山洞之中，人影却已消失不见。
“哼！”
慕岑冷冷喷着鼻息，转而对着洞口打了声呼哨，一个暗卫从黑处落下，径直走到慕岑身前躬身。
“凝创散！”
慕岑托着宋星摇缓缓躺倒，手掌一伸，急促道。
暗卫麻利地掏出一只白瓶递到慕岑手中，又听他的语气浸了冰水一般阴寒，下令道：“去，继续跟着他们二人，切记别被发现！”
暗卫旋即领命而去。
慕岑替宋星摇的手心上了药粉，见血慢慢止住，才扶她靠在墙壁半坐，取了解药出来塞进她口中，并指一捏喉咙，帮她咽进腹内。
一刻钟后，宋星摇胸口急促起伏，呕出一滩褐色的血来，脸颊上透着的青灰死气终于渐渐褪去，只有眉心还缠在一起，裹着未解开的忧虑。
慕岑放下心，自己也在她身旁曲腿坐了，撑着额看着她，脑海里推算着适才两人逃走的路线，思绪沉浸在对整件事的脉络梳理中，投在宋星摇脸上的视线渐渐涣散，过了半晌，忽被她呛出的一声咳嗽打断思路，她的脸庞重新清晰地映进眼中，看她嘴角留有一丝血迹，不知怎的，慕岑竟鬼使神差地扯袖替她拭去，继而便怔住不动，脑中那短暂的空白被一种陌生的情绪吹散成波动的涟漪，连同他停在半空的指尖也抖了抖。
慕岑抬着手臂静默良久，连日来的疲顿和纷扰的事务牵扯着他的精力，他辨认不出那种情绪的意义，想了半晌，最后放下手靠在墙壁上，只当是心中的费解和无奈。
暗卫前几日来报，说有可疑的人躲进南阳山中。
他寻了三日不曾合过眼，哪知夜鸮一飞回便落在他肩头尖鸣不止，跟过来一看，竟又是宋星摇这个女人，明明已经分道扬镳，明明她再没有机会与兄长联系了解到他的行踪，可她就像是驯养的信鸽一样，总能精准找到最核心的位置所在，哪怕陕原距此远隔千里，竟也挡不住她。
慕岑瞥了眼宋星摇，他也搞不懂她无缘无故跑来南阳作何，抬手想摸摸眉心，触到自己脸上冰凉的面具才反应过来自己眼下的身份，不由失声轻笑起来。
山洞空寂无声，只有宋星摇细微的呼吸声在耳侧翕动，风掠过洞口，送进来几道委顿慵懒的热气，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滞一般陷入沉睡，慕岑再看一眼宋星摇，见她面色红润不少，呼吸也起伏平稳，方闭上眼，他也有些疲累，不知不觉竟浅浅入眠假寐。
过了也不知多久，身旁响起一阵轻巧的摩擦声。慕岑已然惊醒，心知应该是宋星摇毒散转醒生出的动静，也不睁眼，仍靠在那养神。
“慕岑？”
宋星摇细声喊他。
慕岑一动不动不予回应，过了片刻，宋星摇再喊一声他的名字，语调不知为何多了许多悲戚，“慕岑！”
慕岑睁开眼想看看发生了何事，却见宋星摇紧紧闭着双眸，脸色绯红地贴近自己，将嘴唇覆在自己的唇上。
他眼底一惊一跳，眸中映满了宋星摇因紧张而不住颤着的睫毛的倒影，连躲避都忘了，他看着咫尺外的眼睫，它不安地抖动着，将他的心也拨动得轻悠悠颤起来，宛若落花点水，在古潭平静的水面上散出一圈圈涟漪，滢滢荡开。
宋星摇眉头深蹙，仿若需要狠下什么心思一般，将慕岑轻推着抵在墙上，带着温热的嘴唇柔缓地吮吸，撇过头吐出去，再贴上去吮吸，转身吐出去。
她的耳垂如沁了朱砂一般红透，不敢睁眼去看，几次吮吐过后，慕岑游走的思绪终于重新回落，怕宋星摇尴尬，只好闭上眼才出声问她：
“你在做什么？”
“啊！”
宋星摇惊喜地吸气，开心道：“你醒了！你感觉如何？”
慕岑动了动一直未变过姿势的腿，睁开眼，再看向宋星摇时，眸中清寒疏离的底色已悄然消融了微末，只是他也不曾发觉，仍淡淡道：
“我没事。”
“你怎么会没事呢！你只喂我吃了解药！”
宋星摇眼中露出焦灼，不住观察慕岑的状态。
慕岑瞥向宋星摇胸前染上的那抹血迹，这才明白，她见自己身上干干净净不像她一般吐过毒血，又见自己方才闭目养神，定是认为自己中毒昏迷过去。
他脸颊略略松弛，轻声笑道：“所以你是在替我除毒吗？”
宋星摇神色又见不自在，脸颊薄红，坐在地面向后蹭远些，想了想决定避开这个问题，低声嗫喏道：
“总是你来救我，我不能让你有危险。”
“可我从未见过——”慕岑微微倾着身子，食指点在自己的下唇间，调侃道：“通过这里来除的。”
“那是因为！”宋星摇脸色涨红，急得喊出声，“你并没有其他的伤口，如果我再犹豫下去，我怕你死掉。我，我也不知道我这么做究竟有没有用，我只有试试才行！”
慕岑静静看着她，过了片刻，才轻轻诉道：“有用的。”
“真的？”宋星摇手掌撑地探头观察他，眼中且疑且喜，“可是，你好像与方才的样子并没什么区别。你、你果真没有不舒服的感觉吗？”
“其实你不知道，我是百毒不侵之体……这点小毒，对我没有任何影响。”
慕岑说到一半，面具下的脸颊浮出萧索的悲伤，可他极快地压了下去，继续玩笑般对宋星摇说完。
宋星摇一脸不信，黑亮的眼仁忽闪着看向慕岑的眼睛，“你骗我！怎么会有人百毒不侵！”
慕岑莞尔浅笑，“你忘了，我是医倌。行医之人会配些解毒的药来也不算稀奇。”
宋星摇似信非信地点点头，试探问道：“慕岑，你真的是医倌吗？我见你的功夫极好，可比普通的习武之人都要高上几分！”
慕岑换了另一条腿曲起来，趁这时间压住心中的笑意，她这人机灵敏锐，总是能捕捉到自己微不足道的小谎言，难得的是每次竟都要问出同样的问题来。
他将指节置在唇间盖住难抑的哂笑，也用曾经同样的答案回她，“你不知道，我四处云游行医的时候总会遇到些脾气急躁、不讲道理的病人，我只好努力习武，免得他们揍我。医者难自医，若我自己都被人打伤了，可是没人帮我敷药的。”
这解释虽不认真但有趣，宋星摇不禁咯咯笑起来，一直绷得直直的身体也松懈不少，她笑声未散，弯着眉眼对着慕岑道：
“慕岑，我喜欢你这样同我说话，很温暖，与我认识的一个朋友很像。”
温暖。
慕岑睫毛一颤，从他出生至今，从未有人用温暖来形容他。
他冷淡孤僻，对旁人一贯不曾太过热情，连同几个亲近的朋友兄弟在内，即便平日里说笑玩闹，他也总是一副淡淡的若即若离的模样，知他脾性的几人并不在意他的冷清，却也不曾因他偶尔的话多而说他温暖。
眼前的姑娘垂首撑腮，嘴角挂着未泯的笑意，估计还在回味着自己随口扯的笑话，慕岑静静看了会，问道：
“你，喜欢别人与你说话？”
“那倒不是，可是我若兴致勃勃地对一个人说了一通，那人却根本不理睬我，你说，我会开心得起来吗！”
宋星摇歪着头，瞳孔里泛滥着回忆的怔忪，想起自己被某个沉默寡言、孤僻冷漠的人晾在一旁一问三不讲，心里生出一股气来，不由得瞪起眼睛兀自发狠，自问自答。
“开心不起来！而且以后也不想再与他讲话！”
慕岑看她表情从喜悦转为恼怒，心里立刻明白她在想些什么，不由浅浅失笑，继而敛正了神态，若有所思地看向她。
“看来你曾遇到过如你所说，不愿意理睬你的人。”
慕岑的手抵在下巴上，想了想，又道：“你生他的气吗？“
“嗯……”宋星摇想起之前被卫子湛几番忽视的情形，气不打一处来，随手捏起手旁的石子抛掷到石壁上，弹出一条蹦跳不停的弧线，忿忿抱怨：
“没错，有一个人，他喊我去帮忙，却什么都不愿意跟我讲，直到最后关头才将我推出去为他办差事，让我迷迷糊糊地潜入外族营帐，完全两眼一抹黑，险些深陷险境逃脱不得！还好我自己够机灵够敏锐，最后能全身而退，我归营后不见他这人出营迎接，却躲在暗处看我被敌军追袭，哦，是了！他还故意给我安排去做拎恭桶这种事，熏得我外衫上三日气味不散，你说，这样的人是不是很可恶、是不是很气人！”
慕岑抿着笑意静静听她抱怨，配合地点点头，“这样听来，你生他的气也不算没有道理，只是……或许有可能，他这样做别有缘由。”
“别有缘由？”
宋星摇歪头盯着自己的手想了片刻，“我与他……不，他与我是第一次见面而已，之前既无恩德情义，亦无纠葛仇怨，哪里会有其他缘由？我看，就是他本性疏冷！”
慕岑淡淡笑了笑，倚在石壁之上，望向洞口的目光变得深邃，低声自语：“你这样想，倒也不错。”
“嗯？”
宋星摇没太听清，眼睛里的光彩聚集到面前这个男子的脸上，虽则那枚素银面具遮住了他的半张面孔无法看清他的神情，又虽则他的回应很多时候也只是只言片语，可不知是自己的错觉还是何故，宋星摇总觉得如今的慕岑比她记忆中曾经的他要热络许多，就算比之前一次的深夜重逢，他眼底也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耐心——至少听着她说了一个旁人的事这么久，竟不见兴味索然的走神。
宋星摇有些开心，又有些烦躁。
她三年期待，自然想多多聊些话题绊住慕岑，免得他不知何时又要离开，可她着实没有太多有趣的事讲给他听，一路寻他时遇到的苦她不愿讲，陕原所见的人和事牵涉鬼方与王室两位上公子，她亦不能乱讲、多讲，与柳下蹊结伴同行、每日听他之乎者也简直无聊透顶，她更没兴趣讲，所以想来想去，还是与他稍稍回忆一番曾经的初遇更可靠一些。
其实自己也很想聊聊嘛，宋星摇不无期待地咧嘴笑笑，抬眸看他，却正撞上慕岑似冷似笑的目光转过来，话还未出口，脑子里嗡地浑了，笑痕随着思维一道凝固小片刻，直到慕岑噙着淡淡的笑问她：
“你看我半天了，有话要问？”
宋星摇不仅脑子又浑了，连脸皮也红了个透彻，想着自己明明是偷觑，怎么就被他发现了？又想着慕岑简直不解风情，为何要将话问得这般直白？又努力想了想，自己方才其实想说什么来着？
她回忆了一会，越急却越发想不起来，再看慕岑，依旧耐心地看她、等待她的回答，心里过意不去，只好懊恼地拍拍自己的腿。
“是有话要问，但……但我忘了……你突然回过头看我，吓了我一跳！”
慕岑轻声沁了道笑音，转头望向洞口，顿了顿，忽道：“忘了就忘了吧，能忘掉的事……不重要。”
“那你有忘了我吗？”
宋星摇终于想起来她要问些什么，只是情急之下喊出来的话比慕岑还要直白，慕岑唇角未扬，笑意却在眸中涟漪浅泛，似不明所以地“嗯？”了声，看向宋星摇。
“姑娘是什么意思？”
继而眼中又滑过一抹狡黠，道：“哦，诚如姑娘所说，我经手的病人千万，实在记不得姑娘往昔得的病症了。”
哦对对对，宋星摇暗叹，自己当时是用这理由来遮掩身份的，且她的容貌已变——她摸摸自己的脸——慕岑记不得自己，也正常。
“我是说……”她清清嗓子，换了个角度，“我想问问，慕岑，你有没有遇到过令你印象深刻……就，偶尔还能想起来的，什么人？”
慕岑本想回“没有”，但见昏黑的壁影下，宋星摇一双眼睛澄澈明亮，三载轮转，她虽样貌五官皆变，可性情却还如幼时，连那眼底的纯粹也毫无消磨，不由得失神片刻，忆起救她那日的场景，口中也不自觉地吐出含糊其辞的实话来。
“是有一人。”
他看向她。
宋星摇直起身子，眼巴巴等他说完。
“是曾遇到过一个十几岁的小男孩，还算印象深刻。”
他故意混淆她。
“男、男孩子吗！”
“嗯，男孩子。”
“哦……”
宋星摇垮下肩，心中失望，又不愿把天聊死，恹恹道：“那他一定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吧？”
“嗯！有意思！”
慕岑摸摸自己的面具，实则想摸摸自己的脸，今晚也不知怎的，他总想笑，却又要克制不能笑得过分，牵扯得脸颊酸。
他起身向洞口走出几步，内外交接处暖风习习，洞外已是黑漆漆的一片墨色，草木无声，鸟鹊俱寂，看来暗卫尚未归来。
在心中粗略盘算着时辰，心不在焉道：“是个胆大妄为又很惜命怕死的……孩子……”
“是个，什么和、和什么？”
宋星摇伸直了脖子去听，慕岑的话音低沉，又背对她而立，她又一次未能听清。
慕岑回过神，默立片刻，道：“没什么。”
他回身时瞥见自己袖口的褐色血迹，又似不经心地晃过宋星摇的嘴角，那里被失落的情绪压得微微下弯，已无呕出的毒血。
他定睛看她唇瓣，忽地自己的嘴唇也隐隐发热，心底某处莫名一动，有种无法形容的情绪就快蔓延开来，他不知道是什么，也提不起太多兴趣深究，脚下却走近宋星摇，俯看她片刻，重新坐回她身侧，想起她素来的莽撞，觉得自己有必要叮嘱她几句。
“我是想说，宋姑娘，无论如何，你以后要以自己的安危为重，不要再像今日这般，两次栽在同样的人、同样的手段上。”
话说得懒散，又着重咬了后半句话，听起来戏谑之意远大于关切，宋星摇臊得脸红，鼓脸闷了半晌，谁叫自己两次遇险都是慕岑解围？被他亲眼看见，完全反驳不得，只好踢了踢脚下的土，无力辩白道：
“是我救人心切，算我大意了！”
慕岑斜眼乜去，顿了顿，说道：“也怪我放走了人，坏了姑娘的计划了。”
宋星摇一怔，“你放走了他们？你我都中了那侏儒的毒，体力弥失，进退不得，也就只能逞逞口舌吓乱他们的阵脚，危难当头自然是保命要紧，人跑了可以再找在抓，可，可命没了……没在正地方倒算了，死在这儿……”
她环看山洞，撇撇嘴，“有些潦草啊……”
慕岑抚额无奈，“那姑娘的朋友……”
“他……”宋星摇措措辞，嘿嘿一笑，“他性命无虞，应该尚能再坚持坚持，等我见到他，与他说了那两人的情况，由他派人追查就好，他为人和善，想必不会怪我的。”
慕岑听后未言语，沉默片刻，露出一点笑来，“宋姑娘对待这位友人，很好。”
“我对你也很好啊！呃——”见慕岑眼风投来，宋星摇自知嘴快，好在洞里昏暗，应该看不出自己脸上的窘迫，支支吾吾解释：
“我是说，此事本就与你无干，慕岑，我不能连累你出事。”
心头再次涌现相同的情绪，慕岑垂眸蹙眉，这股情绪很奇怪，陌生，但温暖，他本能地抗拒，可又不舍得它消散，聚拢在心窝那，像一簇小小的火苗，飘飘摇摇地燃烧着，光影晃动，阑珊飘忽，他想扑灭它，可手探到眼前了，又变成将手掌拢起为它阻挡风流的拨乱，怕这微弱的火焰熄灭。
“慕岑？”
他凝眸看她，方才失神，没有听见她前几声的呼唤，“嗯？”
“我以为你困了呢！想着提醒你，山洞潮湿，不宜睡觉的。”
“没关系。”慕岑玩笑道，“我自己可以诊治。”
“你不是说医者难自医？”
她揶揄得慕岑答不出来，低头叹了口气，揉揉眉心，暗怪自己果然不该话多。
宋星摇捶着麻木的小腿，动作渐渐慢下来，扭头露出疑惑的目光看向他。
“对了，上次见到你我便发现，我从未告诉你我的名字，你为何知道我姓什么？”
“怎么没有告诉我？上次你昏倒前拽着我的胳膊亲口说的，你自己难道忘记了？”
慕岑虽然被她发现马脚，脸上却云淡风轻丝毫不慌，理由信口拈来随口圆了过去。
“喔，竟是这样……”
宋星摇挠了挠眉骨，不知为何脸颊上红了两团，咳了咳，扭捏不安道：
“慕岑，你也可以……喊我名字的。”
慕岑的思绪飘忽回三年前，心头的那簇阑珊火焰，摇摆婆娑，却在暗处无比清晰显眼，暖得他的眼底也带着温热，他定定看向眼前的姑娘，语气却随意：
“可我并不喜欢同他人一样，那么……我叫你阿摇，好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