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见高颂的神情,显然不是什么无关痛痒的小事,只不过今日已开始罢朝,即便有事也理应等到复朝时再行禀告才是。除夕家宴,最忌讳的便是以前朝之事破坏氛围,因而众人皆隐隐猜测,高颂所要禀明之事怕不简单。
高霍本已起身,但见高颂如此,便又坐了回去。“什么着急的事,非得今天禀奏?”高霍的声音并未听出不悦,可这问话却已说明他心下的不爽。
高颂跟在高霍身边多年,父皇的这点心思他自然看得出来,而他之所以会选择此时禀告也绝非一时兴起。高颂虽不如高岐那般精于算计,但身为皇长子的他却比旁人有着更加敏锐的判断力,关于高霍喜恶的判断力。今日高颂所禀之事事关重大,但这却不是他选定除夕夜宴的原因,高颂之所以特意选在此时上禀,就是想要给高奕和高岐一个信号,那便是父皇对他这位皇长子的重视与爱重是别人永远都无法取代的。
大殿上众人的目光都落在高颂身上,高岐自然希望他所说的消息能是些无关痛痒的闲事,如此一来,父皇定然不悦,可见高颂那自信的神情,高岐心中略感不安。
“父皇,儿臣知晓今夜乃是家宴,按说不该以前朝之事叨扰父皇,可此时儿臣不敢擅自做主,还需父皇决断。儿臣怕扫了大家兴致,这才等到此时禀报。”高颂一脸坦诚,倒叫旁人说不出什么来。
“有什么事,说吧。”高霍摆了摆手。
“是!”高颂拱手施礼,而后自袖中取出一封信,他上前一步,交给袁束。
袁束将那封盖有火漆印章的信笺递到高霍面前,信已被打开,显然是高颂看过。
高霍取出信纸,将其慢慢展开,信上只有两行字:北齐征兵减税,恐有动作。
高霍的双眉不由自主地蹙起,他将信纸拍在桌上,“师沐寒这是疯了吗?”
众人听高霍喊出齐王师沐寒的名字,皆不由得心中一惊,高颂此时上禀,高霍又是这般态度,难道是北齐有所异动。
人群中最心焦的莫过于公孙洵,他心下一沉,以他对目前高霍的表现,公孙洵猜测或许是舅父打算攻打南陈,可这也不对,以舅父的筹谋算计,陈齐之战刚过一年,两国皆在休养生息,且北齐失了阿允兄长,无论是士气还是时机,此时都绝不是与南陈开战的最佳时机。可若不是此时,高霍的表现又能因为什么?
公孙洵虽心中焦急,可他知道,此时此地他不能暴露分毫,哪怕被人察觉到一丝异常,他未来在南陈的处境都将如履薄冰。
公孙洵清了清嗓子,缓缓起身,拱手对高霍说道:“陛下,既然您与诸位殿下有国事商议,草民便先行告退了。”
高霍抬眼看了公孙洵一眼,不得不说,公孙洵此时这样的求请可谓是恰到好处,身为一介布衣能够如此知进退、晓利弊已然算得上是颇有见识了,不仅如此,公孙洵此举还向南陈皇室展示了一个讯息,那便是他对北齐毫无兴趣。
“你不必急着走,这事虽为前朝之事,不过却也事关南陈的每一个百姓,你既是南陈子民,听听倒也无妨。何况近一年,郢都盛传嵬府的褚公子谋略过人,能谋善断,不如留下来出出主意也好。”
高霍既然铁了心不让公孙洵走,那么公孙洵便也只能应承下来,他拱手施礼,再次坐了下去。
“颂儿,这消息可否属实?”高霍的目光再次落在站在大殿中央的高颂身上。
“回父皇,千真万确。儿臣派往北齐的探子昨日来信,说北齐近来频频异动,边疆征兵减税之举也已开始实施,其规模空前浩大,许多百姓都从了军,据说北齐军营内已开始日夜操练,粮草储备也开始有所动作,由此种种行为可见,北齐此番十有八九是要同咱们开战。”
因为高颂上禀的信笺众人没有看到,经他一说,大家才意识到信中的内容以及高颂所禀之事。
高岐忍不住看了看这位皇长兄的背影,以往总觉得他蠢,只是一介武夫,可如今看来却也不尽然。试问哪个武夫还能想着往敌国输送细作?又有哪个武夫能选择如此恰当的时机来表现自己的忠君爱国?
高霍对高颂的分析很是赞同,他微微颔首,转而又向众人问道:“若北齐当真想要开战,你们以为该如何应对?”
诸位皇子面面相觑,似乎谁也不愿意成为第一个说话的人,毕竟南陈和北齐势均力敌,谁都没有必胜的把握。因而这话还是越晚说才越好。
高霍见几个儿子都不言语,便忽然转头对公孙洵问道:“褚公子以为如何?”
被忽然点到名的公孙洵故作一惊,他佯装为难地缓缓起身,拱手言道:“陛下,草民只是一介布衣,哪里懂得打仗的事啊。”
“无妨,你怎么想便就怎么说。”高霍似乎并不打算放过公孙洵,今日铁了心要让他说些什么才肯罢休。
公孙洵知道躲不过,便只好故作思索,半晌才缓缓开口道:“陛下,草民以为,第一步要先核实消息的准确性。”
“褚公子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怀疑本王用假消息来欺骗父皇?”高颂怒视公孙洵,忍不住开口回怼道。
“自然不是。殿下忠君爱国,当然不会做这么无聊的事情,只是殿下手下的人就都可信吗?”看着高颂一脸不悦,公孙洵不紧不慢地继续说道:“陈齐之战才过一年,无论是南陈还是北齐,在那场战役中都受到了重创,因此眼前最重要的是休养生息,且,若战,便要有战的理由,倘若只是因战而战,百姓必然怨声载道,如此,若失了民心,则不战而败。因而褚某猜测,这个时候北齐王该不会做出这般不理智的决定才是,除非他是个老昏君。”
公孙洵话音刚落,高颂便抢白道:“师沐寒本就是个昏君,哪里像父皇这般心怀天下,仁心仁政。”高颂的马屁拍得整个大殿都听得见,不过公孙洵似乎并没打算理会他。
公孙洵摇摇头,继续说道:“虽然草民是南陈百姓,可草民却不觉得北齐王会做出这么糊涂的决定。”
“哦?怎么说?”高霍忽然来了兴致,他有些好奇地看向公孙洵。
“若师沐寒是无能之辈,以陛下您的大能和筹谋,北齐怕是早已不在了。而北齐如今之所以还能与南陈分庭抗礼,草民猜测,一来,是陛下顾念百姓,不愿多起战火;二来,这师沐寒大抵也有些本事,陛下还未找到一举将其歼灭的时机。”
公孙洵这话说得可谓是十分大胆,引得高岐和高奕都忍不住侧目,毕竟整个南陈,无论是朝内还是朝外,无人敢在高霍面前说师沐寒有些本事。不过,众人忽视了一个问题,其实公孙洵早在评价师沐寒之前便已送给高霍一顶“顾念百姓”的高帽。如此一来,高霍会不自觉地认为公孙洵的话不过是少年的中肯罢了。
果不其然,就在众人以为高霍会暴怒之时,坐在上位的高霍却忽然笑了,“你小子说的不错,比那些只会避重就轻拍马屁的朝臣们强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