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散去，夜色渐起，今夜繁星格外明亮，戎州城却再也不复往日的热闹与繁华，只稀稀疏疏的亮起几处灯火。
南明离火早已褪去，冲天的魔气也不知何时消失不见，魔兵燃尽留下的灰烬洋洋洒洒倾泻而下，与夜色融为一体，像是昭告一切荒唐祸殃的落幕。
叶长离不再执着于找出方才的“杀人凶手”，她勉力转向淮庸，细声询问道：“师叔，我们可以回山了吗？”
淮庸闻言轻声叹气，他知晓叶长离是为顾全大局，但也心疼她是如此的委曲求全，可他同样深知，眼下已经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回去吧，你伤势还未好全，回去师叔帮你好生将养。”
“好。”
淮庸召集所有九牙山的弟子，准备打道回山，但却被会苍宗的长老叫住了。
“淮庸老弟，还请留步。”
“杨长老，何事？”淮庸此时显得有些不耐烦起来。
“诸位请看。”杨云凡侧过身来，为众人指了地上一处。
众人瞧去，皆不由得大吃一惊，只见那处被南明离火焚烧后的尸灰，竟不时扬起下落，似随风飘扬起伏，可明明此刻毫无半点风迹。
便有人惊恐道：“难不成这鬼东西，烧成灰了都还能再作乱？！”
杨云凡遂忧言道：“魔兵虽已除尽，但残余的魔烬恐怕对凡界来说依旧是后患无穷啊。”
淮庸闻言略有所思，杨云凡说的确实不无道理，于是他微眯双眼，怀疑问道：“所以，杨长老的意思是？”
“还需集结在场所有弟子，收集魔烬。再劳烦九牙山，将魔烬置于重渊之下，方可永除后患。”
重渊，乃人皇堕葬上古邪魔之地。
重渊之境凶险万分，若前去之人修为不够，定力不足，易致心神迷乱，坠入重渊，便再难见天日。
淮庸早知这些人没安什么好心，于是反问道：“虽说九牙山离重渊是近些，但也没有一定要我们出人出力的道理吧？”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贺云阳又在人群中大声质问道：“与重渊相关诸般事宜，历来都是九牙山一力承担，怎的如今想要推脱责任了？”
“从前是从前，从前九牙山被敬为百宗之首，如今你不是不想认了吗？”淮庸反呛他道。
“那是这些年九牙山人才凋敝，这百宗之首，你们当不当得起，自然是得重新衡量衡量了！”贺云阳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
但他所言非虚，淮庸也不恼，只悻悻回道：“是啊，人才凋敝，所以没人能去了。我看万岭宗倒是人才辈出，不如把这个机会让给你们，说不定来日的百宗之首就归属万岭宗了。”
“你！”贺云阳被呛得气急败坏。
论嘴皮子功夫，贺云阳这般莽夫绝不是淮庸的对手，但叶长离还是扯了扯淮庸的衣袖，示意他不必再与此蛮横之人多费唇舌。
叶长离心中清明，淮庸师叔不是想推脱去重渊的责任，而是咽不下她被欺负的这口气。
然而以眼前局势看来，因她这个“魔女”的存在，其他几宗大有同仇敌忾的意味，这一切躲是躲不掉的。
不再争执之后，各宗弟子也终于开始在城中四处收集散落的魔烬。虽说并不算棘手，但碍于数量实在太多，一众灵修界人士，忙活到晨曦初露之时，才算将魔烬收集完全。
淮庸最后还是将存放魔烬的月净瓶接了过来，鉴于九牙山担下此重任，其他各宗不好再继续为难叶长离，一群人到底是不欢而散了。
……
“裘公子，你们……要回山了吗？”
混乱过后，许芷烟总算得与裘天佑说上话，他却急着要走，她眼中满含不舍。
“是……”裘天佑却不敢正眼看她，只怕若是多看上一眼，自己会有所动摇。
许芷烟无力地叹息了一气，道：“逍遥楼塌了，我爹……”她顿了顿，又刻意改了口，“许鹤仪也死了，如今连你也要走，那我真算是无家可归了。”
“我……”裘天佑将脸埋得更低，犹豫再三，只道出一句，“抱歉……”
短短几日，横生变故，从戎州城人人艳羡的许家三小姐，到如今无家可归的孤女……
裘天佑止不住的想，如若不是他，是否许芷烟就不会落得如此田地，他是不是应该对她负起责任。
但到最后，一步之遥，却寸步难行。
“许小姐，我知道有一个地方，你若去那里，应该会过得很好。”
在许芷烟泪眼婆娑之中，裘天佑还是将她托付给了衣容。
……
一众人先去往城外，从蠃鱼那处接回了天虞公主。
此番跟随淮庸下山的弟子约莫有十余人，在听说天虞公主的名号后，皆对其好奇不已。
当然，北辛还是那副趾高气昂、飞扬跋扈的做派，没给裘天佑好脸色，甚至连对淮庸也一副爱搭不理的模样，其余人更不必说。
她只端着一副心高气傲跟在萧肃身边，不再与旁人言语。
众人离开戎州城之时，天已大亮，与他们初入城时，白日里那般了无人烟不同，街上有稀疏的人群，却是个个披麻戴孝，白色的冥纸落了满城，犹如六月飞雪。
城东的王家亦是如此，蛤蟆精离体后，他家的那位公子指定是救不活了。
红事开场，白事收尾，人间荒诞，不过如此。
……
“好了，本座也该走了，这一趟出来，可给本座累坏了，该得回去好好歇上个百八十年的。”
鬼君还是那副庸懒口吻，不经意的突然出现，自顾自地悠悠对叶长离说道起来，这也算是他的道别。
“对了，回去之前，送你一个礼物。”
“什么礼物？”
“帮你解一个结。”
叶长离有些不明就里。
“你之前不是在担心，老马的魂魄，到底能否得以解脱么？”
“老马……他……最后怎么样了？”
“你可知往生殿后……”恐叶长离疑惑，鬼君特地补了句，“你去过往生殿，两年前你便是在那里，头一次见到本座的。”
“谢谢你提醒我还有这一出啊。”叶长离没好气地暗自翻了个白眼，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往生殿后有条忘川河，河上有一艘三阴木船，专渡过河的魂魄。渡了河，便能忘却前尘往事，从此投胎转世。
若本座没记错的话，一百年前，有位少女无论如何不肯渡河，说是要等她的阿爹。念她也算是个好鬼，本座便许了她一份差事，在那忘川河撑船了。
这两日似乎是等到她的阿爹了罢，双双渡河去了。本座此番回去，怕又得另寻一位船夫了。”
叶长离听完后静默良久，随后不禁展露笑颜，“原来如此……”
“好了，本座该走了。”
“等等！我还有一个问题。”
“你事儿可真多。”
叶长离转而拉下脸来，“你还能不能把我的心还给我？”
“或许呢。”鬼君不以为意道。
“真的？什么时候？”
“这个嘛……”鬼君倏尔轻笑一声，“若下次见面，你还活着的话。”
“你就还给我？”
“本座就考虑考虑。”
“……”
叶长离本还想与他再理论两句，但没曾想他早已离去，叶长离在心中骂了半路，竟是在演独角戏了。
望着脚下风云变幻，远处云雾缭绕之间便是九牙山所在，叶长离纷乱的心绪也终于安定下来，但她只缓神片刻，左胸忽而一阵刺痛感袭来，比之从前，都更为凶猛。
而后，一道雪白的身影从高空坠落直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