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很快结束,刚刚送走负责善后的镇长,牧师独自一人进入了祈祷室。他知道自己没有多少时间了,只想用仅存的光阴为小镇的居民们做最后的祷告。然而,这病情远比牧师想象中来得更加迅猛,他甚至还没有关好祈祷室的门,来自那紫色花朵的压迫感就瞬间传遍了全身。先是幸福,后是恐惧,那些花朵的套路屡试不爽。牧师在痛苦中怒吼着撞开了祈祷室的门,把正盯着箜篌和小提琴发呆的医生吓了一跳。
“牧师,你这是……助手,快帮我拦住他!”
正在小憩的助手闻声立刻冲出休息室,却见牧师一把推倒医生,直直地冲出了教堂,奔跑同时还用含混不清的语句大声喊叫着,似在祈求着什么。助手见状也顾不得全身的疲惫,赶紧上前拉起医生,拽着他跌跌撞撞地出去寻找牧师。
“牧师,您怎么跪门口了啊!”助手急切地想去扶起跪倒在烈日下的牧师,却被身后的医生给阻止了。
“你先别急,牧师好像没有完全失去意识,他在那里做祷告呢!”
“祷告?”助手甚是惊讶。他支起耳朵仔细倾听牧师口中的话语,果不其然,牧师真的在为小镇的居民们做着祷告。只不过,牧师的语调中早已没了往日的平静与沉稳,取而代之的则是与疾病抗争时的痛苦与焦虑。
助手问医生:“咱们难道就不做点什么吗?只能在这里干看着?”
医生回答说:“我当然不想呆在这里干看着,可我们又能做点什么呢?”
早就山穷水尽的医生和助手无语相对,眼神里满是无助与辛酸。不一会儿,几位路过教堂的居民也好奇地围了过来,可当他们得知牧师已经发病之后,便又纷纷惊叫着逃散掉了。陪在牧师身边的又只剩下了医生和助手。
“医生,牧师他在干嘛?”循声而来的老师不敢打扰牧师的“工作”,只好向医生提出了跟刚才的路人们相同的问题。
“他……在为信仰燃烧最后的生命。”
“什么意思?”老师被医生不落俗套地回答给弄糊涂了。不过,牧师的状态已经说明了一切。想到敬重的牧师也即将死在自己的眼前,老师的心中顿时生出了一种强烈的无力感。
“老师,牧师伯伯身上的光快要被那些花给吸干了!”
“花?对啊,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小女孩儿的话一下子点醒了老师。他急忙从口袋里取出一片橄榄叶,为牧师吹奏那首能够“续命”的曲子。
随着粼粼波光再次闪耀,饱受折磨的牧师终于停止了祈祷。
“好累……”牧师瘫软在地。
正当医生要把牧师搀回去的时候,花海方向却传来了一阵摄人心魄的花香,牧师闻到后几乎立刻就回到了病痛之中。而这一次牧师已经彻底无力抵抗,他撕心裂肺的哀嚎让身边的人手足无措,只有医生还勉强保持着冷静。
“孩子,刚才牧师身上的花是不是有什么变化?”
“嗯,那花先是睡着了,然后香味一来全都醒了!”面对紫花,小女孩儿似乎不像之前那么害怕了。
“确定是闻到那阵花香之后醒的?”
“是的!”
听到小女孩儿的话,医生便觉心里面有了底。他立刻让老师再次吹响曲子,然后趁着牧师暂时平静的当口赶快和助手一起将牧师带到了休息室,并关紧了教堂内外所有门窗。
过了一会儿,牧师稍稍睁开了眼睛。他见房间里门窗紧闭,有气无力地问医生说:“这么热的天怎么还要关窗啊?”
“因为那片花海的花香可以唤醒长在你身上的紫花,所以我们只能带你躲到闻不见那花香的地方。”
“苟延残喘吗?这又何必!”
“至少……可以多做些祷告吧!”
牧师闻言苦笑,摇摇头示意医生和助手先出去,说是想一个人待会。
“那……牧师,有事喊我们!”
牧师点了点头。
“哎!”牧师突然叫住他们。
“怎么了?是不是又难受了?”医生关切地问道。
牧师不难受,只想请医生和助手把他扶到钢琴前的座椅上。枯瘦指尖温柔地抚摸着画中人的笑脸,送走医生和助手时他还不忘说一声“再会!”
“再会!”
“再会!”
随着破败的木门“吱呀”着隔断远去的脚步声,房间里画框跌落的脆响也一并在喃喃呓语中陷入沉眠……
“医生,牧师他怎么样了?”老师守在教堂门外一脸担忧。
“他刚才还好,就是……诶,那些人是怎么回事?”医生的视线越过老师的肩膀,死死地盯着远处一群目露凶光的镇民。
“你们要干什么?”助手冲着人群的方向大声呼喊。可那些人压根不理他,仍然一步步地朝教堂逼近。
这时,细心的老师发现那些人的手里都提着几个用绳子拴住的“石块”,“石块”的表面似乎还渗着一些液体。
“你们有没有闻到什么气味?”医生使劲嗅了嗅。
“这味道是……火油?好像还有松香!”助手大惊失色。
“他们要纵火!快阻止他们!”老师话音未落,就见人群中有个年轻人点燃了一个“石块”,并攥着绳子的一端用力将那“石块”连同绳子一起甩向教堂。紧接着,一个又一个燃烧的“石块”如陨星般划过半空,争先恐后地冲破了教堂的玻璃。而“石块”中镶嵌着石子的松香很快被火焰融化,粘附在墙壁和桌椅上迅速引燃了大半个教堂。
“糟了!牧师还在里面!你们快带孩子离开,我去找牧师!”说罢,老师立刻将小女孩儿推到医生的身边。
“救不了牧师了!休息室的门都着了!快走!”医生和助手死命拉住老师的手,把他和小女孩儿一起带出了火场。
“不好,那封信!”慌乱中,乐手夫妇留给小女孩儿的信又和树叶一起从老师的口袋里掉了出去,眼看就要被风吹进火场。老师赶紧奔回教堂抓住半空中的信纸,却不想被一块跌下的木头砸了个正着。
“你们疯了吗!快住手!”正当医生和助手急着救人的时候,镇长终于赶来了。
“镇长,你可算来了!老师被砸伤了,牧师还在教堂里面呢!”
“什么?!”镇长大惊失色,立马喊人救火。
然而,此刻教堂周围除了那些仍在放火的疯子之外,就只有镇长、医生、助手以及昏迷的老师和被吓哭了的小女孩儿,根本没有足够的人力来扑救这种规模的火灾。
“你们快住手!教堂里有人,你们这是在杀人!”
一声咆哮过后,纵火者们总算停了下来,但他们眼中丝毫未褪的恨意还是让镇长感到不寒而栗。这些人之所以停手,根本不是怕担不起杀人的罪名,只是他们手里的“石块”恰好被扔光了而已。
“还愣着干什么?快救火!”镇长又一次无能咆哮。
“不可能!我们就是来烧掉这个教堂的!”
“对!上帝抛弃了我们,还堵死了我们的生路,我们要报复他!”
“报复!报复!……”
……
一阵阵充满愤恨的声浪就如那火场中遮天蔽日的灰烬一般,几乎要将整座花时镇彻底淹没。绝望的镇长知道这些人已经完完全全背弃了信仰,而代表着信仰的牧师和教堂则被他们当成了发泄情绪的目标,甚至于杀人放火这样罪大恶极的事情在他们眼里也不算什么了,更别指望这些被仇恨与愤怒支配着的人们能参与救火了。熊熊大火越烧越旺,着连教堂顶端的十字架都快被燃成火炬。镇长也没了办法,只能痛苦地跪在地上,以此生最最凄凉的哀哭来宣泄自己失去挚友的悲痛。
而在人群的另一边,昏迷的老师终于醒了过来,但在医生眼里,他这短暂的苏醒也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那根木头重重地砸伤了老师的后脑,连枕骨都肉眼可见地凹陷了。
“医生,快救他啊!”
“我……救不了了。”除了一句“回天乏术”,医生再想不起别的字眼。
“老师!”一直躲在树后的小女孩儿哭着跑了过来。
见到小女孩儿那张可爱的脸,老师颤颤巍巍地把那封信塞到了她的手里。
“我没事……这是……你爸爸妈妈……给……”话没说完,那些刚刚蔓延出来的紫色花朵便在老师身上转瞬凋零。离开人世的刹那,小女孩儿哭喊的一句“老师”便是他听到的最后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