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啦行啦！我知道啦！”看医生一副要找人打架的样子，牧师憋不住笑出满脸褶子。为了不让医生大半夜跑出去掀人家房子，牧师只好再一次转移话题，向他打听起了乐手夫妇的情况。
“他们啊……我安排助手去音乐室那边照顾他们了。唉，其实他们的状况比您还不如呢！据我观察到的情况，那怪病在人疲劳或是悲伤的情况下会加快进展，乐手夫妇的病程很可能会因此缩短，我估计也就明天早上了吧！”
“明早？”牧师大惊，“那他们家孩子怎么办？”
医生僵硬地倚在墙上，不知该如何回答牧师的问题。其实他所担心的远远不止那一个孩子，如果再找不到办法，只怕整个小镇都要变成一座“死城”。届时像什么“白骨盈野”、“十室九空”之类的残酷字眼都将成为对这座小镇最贴切的描述。
牧师慢慢仰起头，长长地叹了口气，面无表情地对医生说：“你的头发怎么也白了？”
参差白发如同坠入水面的石头，砸得医生心头一震，口中念念有词：“牧师，我好像，能体会到你一朝白头时的感受了。”
……
稀疏雨滴还在敲打屋檐，远方孤灯亦在攒动的光影中黯淡。脚步声，喧闹声，吵得两人心烦意乱。
“他们在干嘛？”夜雨中成片的火把照得医生眼波明灭。
跟他一同出门查看的牧师似乎看出了些端倪，他紧盯着人群中为首的那个跪拜在淡紫色花海前的紫袍人，小声猜测道：“看起来，他们在举行什么仪式，难道……”
果然，牧师这边话没说完，紫袍人便向花海发出凄厉的求告声：“尊敬的花神啊！求您原谅我们的无知吧！我们不该冒犯您！倘若您的怒火必定要以人命平息，请您将那些伤害过您的人带走吧！我们是无辜的，求您务必眷顾我们！”
“ 滋，滋……”无数火把在雨点的冲撞下忽明忽暗，发出难听的声响。
“停下！”牧师平生的第一次怒吼，把脸上的皱纹都震得发颤。“你们在做什么？这些花哪里是什么神？你们怎可膜拜它！”
牧师声如惊雷，聚集在广场上的人们纷纷转过头来，空洞而麻木的双眼将牧师和医生团团围困。但身处包围圈中心的两人毫无惧色，坚定地站在雨里。
“既然你的神抛弃了我们，我们就不必再信奉他！只求这高贵美丽的花神愿意平息它的愤怒，放我们一条生路！给我们机会成为它最虔诚的信徒，世世代代地供奉它！”紫袍人张开双臂，面向阴沉夜空宣告皈依的誓言。闪烁的火光映在他的脸上，连片紫痕分外狰狞。
面对这种在教堂门口公然亵渎上帝的行为，牧师忍无可忍，指着紫袍人的脸厉声呵斥道：“我的神？如果只是我的神，那与你而言又何来抛弃一说？明明是你背弃了神的名，却还在这里倒打一耙！”
“哼！”紫袍人瞪着牧师，不以为然。“如果你有办法证明你的神存在，那你再来指控我也不迟！你好好看看你那张脸吧！当你一夕白头的时候，你的神没有体恤你；当你满面紫斑的时候，你的神没有拯救你；而当你面对你口中所谓‘背弃神名’之人的时候，你甚至连那本经书的只言片语都拿不出来！”
“谁说我拿不出来！？”牧师挥动衣袖，自胸前口袋掏出数片散落的福音，借着幽暗火光将上面的文字逐一诵读。
“行了行了！别念了！念了也救不了你，更救不了我们！”紫袍人惨遭打脸，恼怒地打断了牧师的诵读。
牧师不慌不忙收好书页，清清嗓子反将一军：“那你在这里拜花又拯救得了谁？”
“至少可以试试！上帝抛弃了我们，医生也治不好我们，花神是我们唯一的指望！劳烦你睁大眼睛仔细瞧瞧，我身上的紫斑是不是比你们更加密集、更加鲜艳？这说明我是被花神格外施恩选中的人！我更有理由带领大家向花神膜拜！”紫袍人越说越激动，越说越硬气，仿佛他就是这“花神”在人间唯一的代理。
“你想啥呢？这明明就是病入膏肓了啊！”医生轻蔑地嘲讽道。
“噢？我们这没本事的医生也在啊！”紫袍人反唇相讥，分毫不让。
医生见对方竟如此嚣张，忍不住朝他翻了个白眼：“我不知道怎么样才算有本事，但我知道你这种妖言惑众的家伙一定会遭天谴！”
“你们不要太过分！”紫袍人话音刚落，就见一道电光掠过天际，随后便有一声惊雷炸响，原本零星的雨滴顷刻间连成细密水线。一时间，四周所有燃着的火光都在骤雨中挣扎着散做青烟，刚还灯火通明的广场一下子陷入了死寂的幽暗。还不等众人在惊慌中四散，连片的闪电与雷鸣就已经沿着山谷向小镇袭来，雷电之势一路渐近渐强，隐有拔山填海之声威。随着第七阵雷声的落幕，恍惚间人们仿佛听到吟啸之声涤荡而来、充溢川谷，好似无数洪荒巨兽以磅礴之力裹挟天地、疾驰八荒、倏然过耳。少顷，雨势停歇，万籁俱寂，刚刚鼠窜而藏的人们纷纷狼狈现身，想看看医生的乌鸦嘴到底有么有那么灵验。
花钟广场月色朦胧，花海面前有三个人影牢牢钉在地上，不知何时，身着紫色长袍的男子已来到牧师和医生跟前。只见他脱下帽子，露出满头满脸被雨水淋得一片模糊的紫斑。
“原来如此！你那号称与众不同的斑痕居然是画上去的啊！”医生歪着脑袋不合时宜地戏谑道。
男子点了点头：“是啊，跟我女儿学的。”
“女儿？”医生想起那个在脸上描画紫斑的女孩儿，惊讶地问道：“那孩子是你闺女？”
“是！”男子苦笑着点了点头。
“这么多年，我和她妈妈一直没能好好照顾过她，若不是邻居今天给我们讲了教堂里的事，我们都想不到女儿有这么难过！作为父母，我们不称职啊！我们想弥补，可孩子等不及了！孩子她妈在家里哭得死去活来，两次昏倒……为了能给女儿一点安慰，我索性出去找了些颜色相近的紫色花汁涂在身上，骗她说我也患了疫病，过不多久便会陪着她一起离开这个世界，让她不要惊慌，不要害怕，去天堂的路上可以牵着爸爸的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