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最后一句话指得是镇长吗？”牧师问。
“当然了！要不还有谁？他倒是心系民众了，可惜民众不买账！”说着，医生拿起杯子嘬了口茶。
“行啦，你也别抱怨了！现在说这些事情其实都没什么意义了。”牧师靠在椅背上，手抚经书，闭目安坐。
“那么，咱们回到刚才的话题。”医生顿了顿，沉声说：“你觉得我们要为了信仰而生存吗？”
“当然要！”牧师立刻睁开眼睛。
“神创造我们的目的就是要获得荣耀，这也是我们的使命。我们的存在本身，以及我们自己创造的文明都服务于这个目的。你认为信仰是文明的成果，这说法是以否认上帝存在为前提的。镇长和副镇长的争论其实都是在探讨‘文明’和‘生存’的关系，但生存的目的和意义又是什么呢？”
“生存的目的？这……也许，信仰只是……我们自己给生存本身赋予的意义？”
“就是说，你依然认同信仰是文明的成果？”
“是的。”医生点了点头。
牧师放下手中经书，望向远处孤灯淡淡地说道：“既然我们之间观点的差异是源于前提不同，那这个问题就没什么好争论的了。毕竟，我们最初讨论的问题其实就是刚才这个问题的前提。”
“牧师……我怎么感觉您比那俩镇长还哲学？哦，差点忘了，您这是神学……话说，您自己都染上这个病了，难道还相信上帝的存在？”
“越是艰难的时候，越要相信神的大能与恩典。”
“我的天，这都直接给难死了！您不觉得现在说这话太苍白了吗？”医生的言语间多少有些不屑。
“我倒是觉得你现在说这话还为时尚早。况且，对信徒而言最重要的是天国的福分。”
“恕我冒昧，既然如此，为啥不直接想法儿去天国？”
“因为在这世上还有我们的使命，我们要等到神呼召我们的那天。”
“行吧！您说啥是啥，神学家我惹不起！”医生一屁股坐到窗台上，沉默不语。
沉默在消耗时间，时间即是生命。牧师身上的斑痕愈发清晰，这是生命渐渐消逝的信号。趁着所剩不多的时间，他还想再聊一聊自己感兴趣的事情。
“医生，昨晚我好像听你在外面提到了诊金的事，怎么样，收回来了吗？”
“还没呢！”灾劫已至，医生对诊金什么的都不在意了。
“听你这语气，好像没当回事啊！还是说，你也觉得治不好病就不该收诊金？”
“啥？牧师，您要这么说我可不乐意了啊！”医生“噌”地一声原地弹起，满脸的不爽都快甩上天花板了。“除非有那么一天，人们有办法彻底战胜疾病，否则治愈疾病这个事儿就注定是个概率事件。就像咱们花钱抽奖的时候，如果手气不好没中奖的话，总不能厚着脸皮让人家老板把抽奖的钱再退回来吧？”
“医生，我不理解，要是治病和抽奖一样，那还去诊所干啥？”见医生难得这么正经，牧师倒还真想好好跟他讨教一下了。
“这个问题问得好！既然您感兴趣，那我今天就好好跟您掰扯掰扯！”说着，医生还正了正衣领，好像要给牧师讲上一课。
“您看啊，人体其实是非常复杂的，复杂到我们目前根本就没法完全了解自己的身体，这就导致疾病及其相关症状也会有极大的复杂性。实际上，有很多常见疾病我们至今都只是知道治疗方法，却不清楚发病的机制。而还有很多疾病是我们清楚病因，了解病程，却找不到治疗的办法。说白了，就是人们现在还无力应对所有疾病。可这又不能怪医生，因为这里面涉及到很多领域的知识，需要依靠人们整体的知识和技术水平的提升才能解决，医生很多时候只能在现有条件下尽力提高患者痊愈的概率，或者是帮助患者延长寿命、提高生活质量。”
“那么，如果是能够治疗的疾病却没治好，那是不是可以拒付诊金呢？”牧师继续拱火。
“这是要分情况的。”
听到这个问题，医生稍稍想了一下，认真地回答说：“如果是医生引发的事故性的原因导致患者无法痊愈，那不仅不能收钱，还要给患者赔钱。但是，如果是医生正常治疗，但疾病本身起了变化，或者是由于患者没有配合治疗而出了问题，那要收的钱可是一分都不能少！因为即使是当前有办法治疗的疾病也没法说一定就能治愈，毕竟‘能治疗’和‘能治愈’是两码事。有的时候甚至还会出现两个人得同样的病，由同一位医生使用同样的疗法，最后却是一个治好了，一个病死了的情况。面对人与人之间巨大的个体差异，医生又能怎么办？其实啊，看病这事儿说白了就是患者通过付费购买资源来让自己获得被治愈的可能性，或者是提高被治愈的几率，但能否达到想要的效果，这就要受到很多因素的影响。然而，患者总归希望被治愈，医者总归希望能治好，所以我们常常会设法与那些难以应对的疾病奋力一搏，而这期间消耗的资源就只能由患者买单了。如果说你没治好就不能收钱，那就意味着你消耗掉的资源必须要由那些被治好的人承担，可是那些资源又不是他们消耗的，凭什么要他们为你买单？”
“那……能不能只付药费和器材的费用，不付诊金？”
“当然不行！”医生气愤地撸起了袖子。
“因为医生终究是付出劳动了啊！诊断和开药哪件事不是医生凭借自己的知识、经验和技术来操作的？就算你说你只愿意给诊断用的器材付钱，可是如果没有医生参与的话，那些器材有啥用？把器材和药物丢给患者让所有患者自己看病？明摆着扯淡嘛！诊所是一个整体，医生是诊所的一部分，场地、器材、药物、医生……这些都是诊所进行正常诊疗所必需的要素，是为了给人们治病所投入的资源，而这些资源都是需要患者们支付费用才能维持的。如果在诊疗期间诊所方面没有引发事故性的问题，而是由于疾病本身的复杂性或者患者配合度过低导致其无法被治愈的话，维持这些资源的费用就必须要由患者支付，毕竟人力物力是实打实的用出去了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