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宝应毁宝益友
书名:武林三国志 作者:文字侠 本章字数:5484字 发布时间:2023-10-01

上部 原侠

卷一 墨侠·梁祸

第二回 张牛角对牛弹琴 陈宝应毁宝益友

大门深藏郊巷,隔一条东西径南对辟雍。后者占地更广,本为周时太学,现作典礼场所,和文阳街西边的祭祀明堂也是夹道正对,用途复与西、北这两个相邻建物兼有相似,座落得恰到好处。先帝中有好儒学者,亦常在此与广大博士、太学生一起听经讲经。今上年轻,又不好学,从未来过,此时正闭。仅两卫士把门,玄衣戴冠,执戟佩剑,并无盔甲。戟皆先秦古式,即矛头下横一戈刃。

对门两旁,连灯悬垂,有同样四卫士,左右各二,守着太学。门内一吏,按剑当值巡夜,督察往来进出,见有人到,要看学牒。赵温先递,王度递曰:“咱这木牌做得方润如玉,比县衙发的户牒好看得多,可别丢了。”却见杜意上下翻找,愣是没有。门吏先看温牒,并问:“若丢了学牒,可还带得随身户牒证明?”杜意忙答:“户牒当在舍中。”吏曰:“你且留下,待有人替我时,我随你回舍看过,再领你去申补学牒。”杜意称谢,门吏忽谓王度:“你不是那姓王的贫嘴生么?牒上如何姓杜?”杜意省道:“此牒应是我的!”度又笑递一牒:“这个才是我的。”

三人得入,复经大片长屋,廊道断处,皆为出入。赵温与他俩不住同一排,就待辞别。王度道:“珠都在我身上,你怎不要了?”温即恍然:“当是你俩随我去见狂生。”度曰:“我们‘三生有幸’虽与他合称‘太学四生’,平日却各忙各的学业,还不曾见过。因此你先随我去见我义兄,再一起去会狂生。”

及回宿舍,门口堵着人。王度上前询问:“这么多来看义诊的,莫非都是节日里贪嘴吃坏了肚子?”或答:“只剩里面四个有病,我等尽是闲看。”或答:“非是看病,却看医术。”度分人群,三生挤入,正巧出一病者,还余三个。见那医者正坐诊一人,闻得他口中浊气,稍观即嗔:“都是暴饮暴食,这还有完没完!我山楂片、陈皮都送光了,就费些内力吧。”遂捏对方掌心,拇指按其穴位“健三里”,运气冲之,立时通气。连听长短俩饱嗝,医嘱:“你回去自己照做,虽无气功,只是按摩,也有点效果,慢慢消化吧。”

这个起身走了,接着是个醉者,还剩几分清醒:“可有‘醉醒丹’?”问时不坐,医者料他一坐就晕,亦离席站了,身近八尺,仿佛更高。原来头戴乌黑高帽,平顶略斜,前高后低,形似文官进贤冠,只是没那冠的构架,全靠帽布坚挺和帽内四角折衬支撑合度,方有其高。脸当配之,自是庭格饱满,面目俱大而浑圆。其下青衫放洒,与贫嘴书生那件几乎同色,较之却大为宽松,敞襟露衬,一垂过膝,领袖衬胫,四处皆白。服色既朴,绝非富贵,但有风骨,像个市井穷仙。更兼行医,目光炯亮,只是神色似散,多怀不屑,若渺世俗,然当正视之际,即复澄澈光芒,如透五脏:“你什么病都没有,就是喝多了,不如回去睡觉,半日便好。”彼曰:“只盼快些。”医劝:“是药三分毒,你春节不回家,也没啥事,且耐心歇着。”彼呼:“我要看书!”医曰:“醉醒丹很贵的,我虽在此义诊,却倒贴不起。”彼曰:“我买!”医曰:“不卖。”彼问:“莫非没有?大家都是读圣贤书的,不可骗人。”医曰:“有,只是不卖!”彼问:“我给钱,你为何不卖!”

医者忽一跺脚,席前案上跳起一扇,比王度那把大过一半,又阔又厚,逾一尺五六寸,就落手中,轻轻击掌助言:“我在太学,作为诸生,就是医生,不是医师,更非商人,故只义诊,决不收费。若回南市药铺,方为医师,且是药商,那时一定要钱。你想买我的药,就先往那里等着,”扇指门口,“容我看完这里,就来做你生意。”对方醉视其指,目光延出室外,俄曰:“恐是寒冷,不如不去了。”医者改颜换姿笑送:“那就请回罢!”醉者也不掉头辞别,缓缓拔步动身,闲看的让出道来。

最后一个近前,唇上生着两个泡。医者撤扇收姿,一目间归席落座:“上火了是不?”门口有插嘴的:“上火算什么病,多饮些水便是。”病者曰:“少了不济事,多饮又多尿,夜里不得安睡。”门口曰:“喝凉水的吧!”彼曰:“自是热的。”门口曰:“泡干枣喝试试。”

座上医者盘腿叱之:“他嘴唇都燥成那样了,你还教他吃枣!”病者忙问:“如何是好?”医者曰:“你这是中焦不畅,上下不调。枣虽大补,却又过热,其效缓发持久,故而积在上半身,未能下达。你待日出天暖,买些柑橘来吃,疏理中气。最好搁下午多吃些,晚上就不必了。渴时吃橘,不渴时吃点陈皮就行。你还年轻,便一两日,气顺即痊。”彼曰:“昨日除夕,我玩得颇累,眼下只想睡,又怕梦里急了,恐捱不到天亮,可有速效之法?”医曰:“花椒泡水喝些,暖了脾胃,先保一时。”彼问:“我已上火,辛辣之物,竟也用得?”医曰:“花椒温中散寒,除湿通积,其效来得快,去得也快。你已火气够旺,不会再助你上火。”彼问:“可有些与我?”医曰:“早送完了,向别人讨吧。”彼曰:“都回家过年了,人少实在难讨。”医者便问门口那几个,皆无此物。或曰:“我等既不学医,亦非厨师,平日纵然煮些饭食,也十分简单,很少用到香料,故无常备。”

医者歪头斜视病者,扇忽轻击案侧:“有了!靠近富生住舍那边的厕所里,当挂有几串花椒,本用于除臭。你去拿些,洗干净自也使得。”彼曰:“岂可擅取公物。”医曰:“没让你拿整串,就剥它十几二十粒。”见其难色,复谓:“临时救急,不违大德。”彼尚不语,医者提声:“我朝自都洛阳以来,已逾百年,世家大族早是盘根错节,仕道学途、产业商路,皆被把持。寒门子弟要想出头,百倍艰难。且这十几年,又是梁冀专权独断、祸乱乾坤最为猖狂的时候。他假国家之器经营私产,借刑狱之力榨夺民财,于是上行下效,天下汹汹,凡作诸事,多求名利,衡量优劣得失,一切以钱为纲,胜越德纲。看你也像个穷人,不知受了富人多少盘剥,如今拿这么一点点回来,怎还自觉理亏?”

那人起身要走,王度已然在后,候其转过,掌心递上一小把花椒。那人一愣而谢,度笑:“非我之物,”扇稍一指,“是我义兄的。”那人不解,屡次回头,两面皆望。度终予之:“我早听出他在试探于你,故先替他取了,就等着给你。”那人接下,回身作礼:“谢医师!谢医生!”医者斜睨:“什么事啊?”那人再谢一遍,医者又问一遍。内外笑起,那人茫然。门口有曰:“你新来的吧!他外号‘谢医生’,你这不是谢他,却是呼他。”那人赶紧改口:“谢谢医生!谢谢医生!”医者不乐:“休谢!我自姓谢,你向我道这一个谢字,便是犯我姓讳。”那人问:“自古只有讳名,何来讳姓一说?”医曰:“于我便是如此。”

王度揽过那人,缓言相劝:“去吧,我大哥不望你谢。”就送他出门,与闲看诸生一并遣散。回头引见赵温,复将硕大白珠一颗一颗摆上几案,同时说事。谢医生一双大眼,睁得越来越大。

窗外街道路人,室内香炉青烟。此番赵温说事,身前几案,明珠横列,尽头乃一折扇,纵置案边。对座白衣书生,端坐静听,服唯一色,袍袖紧口,前臂上淡绣银锦纹理。头顶四角方巾,亦为素缣,略小于巴掌,裹髻兼覆周围,四角分别正对额前、脑后、两侧,飘然若垂,极为儒雅。此即太学狂生,姓陈名徵,年近三十,生肖属虎,面圆似虎,虎目炯炯,与眉斜飞。听毕取扇而起,物有一尺三寸,立有七尺八寸,张扇摇曰:“虽皆稀世名贵,未及吾之一宝。”他肤色稍深,既显白纸墨迹,配着全身上下黑白分明,更添十分威严。扇上从右至左、从古到今、从小渐大,五个狂字,五种书体:篆、隶、草、楷、行。

赵温问宝,听彼诵道:“固受国厚恩,是以竭其股肱,不顾死亡,志欲扶持王室,比隆文、宣。何图一朝梁氏迷谬,公等曲从,以吉为凶,成事为败乎?汉家衰微,从此始矣。公等受主厚禄,颠而不扶,倾覆大事,后之良史岂有所私?固身已矣,于主得矣,夫复何言!”

其文未尽,赵温已惊:“你这哪里来的?!”狂生不答,诵毕左手出示一笺:“我想这应该就是当年李公临死前在狱中的手迹,与胡广、赵戒书。”温呼:“此吾家宝,你竟擅自拿去!”彼曰:“非是我要擅动汝物,前与张牛角比斗音律,内力四出,劲气弥散,乱了你榻铺。事后整理,不巧获得。”温色稍缓,急忙索还。彼问:“你是否也能记诵?”温曰:“一直藏在枕中,常偷偷阅之,早已熟记。”彼曰:“果然够小心,我竟从未见你看过它。然恐百密一疏,为免后患,你我既都背熟了,不如就此毁之。”温曰:“有朝一日,梁冀倒台,当示之于天下,以彰先贤忠烈事迹,岂能就毁!”彼曰:“届时我俩犹可将文默出。”温曰:“我二人所书,如何比得真迹。”

数劝未果,陈徵已临墙边灯架:“勿以虚名害身。”赵温大惊,起至近前:“你曾当街讥刺宦官,得了狂名,今却阻我!”徵曰:“虽是如此,谨遵吾师刘博士教诲,从未轻言时政,招惹实祸。”说时忽一挥扇,六烛尽灭,说毕反手一挥,四面皆亮:“燃灭孰难?”瞬息明暗两换,温于恍惚间听问,定神稍思且答:“自是复燃更难。”徵曰:“错了!如其彻灭,我亦难使复燃,乃前一次把握恰当,留得阴火。遥想汉在长安之时,霸王既灭,季布归降,亦侠亦官,纵有千金一诺之美名,尚未至于三公。而你祖上赵太尉,由侠而仕,阶至极等,秉性依旧,为官从不徇私,当已胜布。到你祖父时,他受梁冀胁逼,有负李公,但也未尝不是忍辱权宜之计。我以昔度今,料你赵家向来侠风不断、德亦不堕,你祖父谋的正是阴火复燃之计。奈何其人既殁,再难亲自扭转世人之口。你是他儿孙,更应自保求存,静待良机,不可断送前功,白废了他的努力。”所言将尽,左臂缓缓抬起,骈指夹笺近烛。赵温惊极一跃,拔剑疾刺他手!徵忽转臂相迎,先教剑尖穿笺,同时撤步一退,让在他右侧身外,左掌既空,顺势摸过他右腕,拿住右前臂向灯递进,要他亲毁书笺。温奋力回抗,犹见火及剑尖,笺亦极近火苗,急喊:“几位助我!”徵睨而喝:“早知三位!”

医者纵身入室,扇法藏拳飞到,王度随后挥扇侧攻。狂生视笺已燃,猛推出赵温,令他一路跌撞无暇灭火,即迎二人,扇换左手引扇格扇,右掌正敌住拳法,左边三扇急击快打。拳掌不过数招,相对力拼,一声响毕,医者倒退。度忙扇出巧式谋脱亦退,赶过其身扶其止步。杜意挺着扁担未及交战,温已倒地复起,李固真迹散落身旁,火星点点,尽成灰烬。

这厢王度来劝:“其实他说的没错。”那边医者复近狂生:“汝欲保密李公手笔,既知我等就在门外,为何还敢大声言出,不怕隔墙再有耳么?”陈徵呵呵笑谓:“附近只有三位,不怕你们听去。”医者曰:“小觑我们,果然够狂。”徵提笑声:“我已略知今夜之事,且信尔等为人。难道几位反不自信,要做告密小人?”二人对笑,徵问:“足下所使,可是逍遥拳法?”医者曰:“正是‘逍遥拳’。”徵问:“你是逍遥道中人?”彼曰:“非也,却只是与人看病,救得其中人物,遂获报答,东鳞西爪,粗学几路。”徵曰:“我已从今夜事中知悉几位姓名来历,目前只差你一个。”医者曰:“我叫谢天,字慕之,岭南广信人。慕君已久,今日得见,谢天谢地。”

陈徵拢扇还礼,遂都结识一场,依次叙过。王度以扇指扇:“你这五个狂字,书体我都认得。听说你每次参加霸王扛鼎大赛,只要比过去多举一个千斤之鼎,事后就在扇上添一狂字,是也不是?”赵温心惊,杜意惊言:“你如今一次便能举五千斤!”徵笑:“彼时上有重负,下盘双脚踏实,可谓顶天立地,功架圆满,方得全身整劲,从容运气,缓缓聚力,勉强一举。实战应机,形势变化不绝,一击之力远不能如此。故这扛鼎嘛,无非就是自试潜力深浅,同时教旁人看个热闹,不足以尽作强弱高下之判。”

王度道:“你这狂生,虽是实言,倒也谦虚,功夫却是实打实的。我从未举鼎,自忖两个亦难。”陈徵道:“蒙你父兄费钱办赛,我方能一展薄技,自证功力。本当拜会三位,只是令尊和令兄的艺业、名声实在高我太多,未敢贸然打扰。”度问:“怎不先来拜会我?”徵曰:“累次参赛,俱未见你,不知在哪忙碌,莫非早已到了太学?”度曰:“我到太学,也才半年多些。向时在家,闲杂事务皆由我统管,每逢比赛,必在后勤。”徵一开扇:“难怪难得一见。”度又指问:“这五个狂字为何要分大小?”徵直臂推示:“近大远小,远古近今,显得字体历代变化。”度恍然赞叹:“妙也!然则往后你若能再多举一鼎,这第六个狂字又该如何写法?”徵笑:“篆体也分大小,草书亦分新旧。”度问:“要再多几鼎呢?”徵笑:“甲骨文吧。”度问:“你会?”徵扇缓收,摇身慢言:“且向大儒只学一个狂字。”

狂生拢扇回踱:“我还有事,不刻要走。既知诸位难处,就不多絮叨了,先助你们一臂。”语毕及案,左手握起一珠,拇指抹过,字迹尽无。众未及赞,他伸掌示珠:“尚留微痕,再怎么弄,终有异常。梁冀沉迷商道,各处市集之中多布有其耳目爪牙,若就此卖出,亦恐惹了嫌疑。虽非确凿证据,但梁冀疑罪则有,且阴谋诡计甚多,防不胜防。我看,这些白珠还是毁去为好。”

众无异议,只叹可惜。陈徵道:“毁前尚有一用。”问声甫起未落,徵已扇指一人:“此用途当是你这医者最拿手。”彼曰:“莫非研磨成粉?”徵然:“或抹容颜,或内服养身,总之尽快用了,不要保存,免遗后患。”彼曰:“如此巨值大珠,都磨成珍珠粉,固是极为奢侈,更是盖世奇闻。”徵曰:“珠大难磨,我当助你。”掌心底力,功行五指,珠即碎裂,摩挲之中,尽成颗粒,徐徐又都作了粉末。一番做罢,徵且置扇,粉末皆留案上:“我先这般料理过,待会你用器取回,再细加研磨。”言时双手并取两珠,继续同样施为。

四人相觑惊叹,服其手艺精湛,功力更深。赵温道:“这么多珍珠粉,我们一时也用不完。”杜意道:“尚可分赠诸生。”王度道:“如此极易走漏风声,须换个办法,要做得隐蔽。”谢天道:“混在茶水之中,分与诸生饮了,鬼神莫知。”温问:“这可喝得?”医者笑谓:“正是个清火养颜的方子。”赵温道:“好,我将茶饼都贡献出来,劳你善加调制,不要辜负了这些珍品。”王度道:“我也剩得几块茶砖,皆是武夷山的上品。”谢天笑道:“我们几个就喝你那武夷上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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