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愿是弄错了，这样的话就意味着咱们的镇子能够平安无事，而那几位本来没有染病却又被迫隔离的人也不用担心会被感染了。”
医生说：“镇长，你真的不在乎吗？就算咱们镇子平安，你也完了啊！”
“不重要”镇长说，“只要大家都没事就好。我当了三十多年的镇长，大家也信任了我三十多年，我觉得能为他们做到这个份上也算对得起他们了。倒是你啊，如果以后大家都不再相信你，那咱们镇上可就连个能看病的人都没有了！”
“这就不劳您费心了，我这二十多年的医生也不是白干的，培养三五个接班人自是不成问题。只可惜，我这最得意的学生这次也毁了……”说完，医生惋惜地拍了拍助手的肩膀。
“我倒是不觉得自己可惜，真的！刚才那些破事儿我都趴在窗边看得真真切切，现在我就希望有个人马上、立刻发病，让那帮不要脸的都闭嘴！让……”
“胡说什么？”医生踹了助手一脚，“我就是这么教你的？”
“当然不是！您教导我‘但愿世间无疾苦，何惜架上药生尘’，还教导我‘要保持对人类生命的最大尊重’。但是，如果您的推断最终被证明是错误的，那么一位负责任的好镇长和一名医术精湛的好医生都会面临极其不公正的指控！而最让人恶心的是，这指控并不是因为你们有什么罪过，而是由于人们的无知和臆测！”助手越说越气，甚至挥起了拳头。
“嘘，安静！”镇长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你别激动，教堂里还有那么多人睡觉呢！孩子，你口中所说的人们的‘无知’实际上是因为他们无法及时、完整、准确的了解事情的始末，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连咱们几个都是勉强才把这次疫病的情况摸索出了一点眉目，而具体的消息又一直没机会公开，他们能知道啥呢？至于你所说的‘臆测’，其实是因为人们对于不够了解的事物常常是怀着趋利避害的想法去看待的，当身边出现任何有可能对人们自身利益产生负面影响的事情时，多数人的第一反应就是排斥或攻击！有时候这些排斥或攻击甚至是出于同理心——就是说，哪怕一些看起来不好的事情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自己也会出于对他人的同理心或者对自身长远利益的担忧而本能地做出反应。当这些‘无知’与‘臆测’结合在一起时，发生今天的事情便也不足为奇了。”
“我的天，合着您还挺体谅他们啊！”
“孩子，我这不是体谅，是我在镇长的位子上干的这么些年，一点点总结出来的。”
“可就算您说得都对，那他们这种行为又能给他们带来什么好处呢？说白了无非是肆意发泄愤怒罢了。”助手失望地摇着头。
“怎么说呢？其实人们的这种愤怒也是正义的一种基本保障，民愤有强大的力量，会使得一些奸恶徒不得不有所顾忌。虽然人们有时候会因欺骗和误导而滥用这种愤怒，但当他们得知真相时，良知还是会让其中多数人醒悟过来。”
“可要是醒悟得太迟呢？或者干脆连真相都无从知晓呢？”
“那……就没什么办法了。”
“就是说，您这锅搞不好就背定了？”
“背就背吧！”镇长无奈地摊着手，“诚如副镇长所说，我确实违背了重大决策要进行商议的规矩，而后续的操作又太悖于人性，承担些责任也是应当。”
“啥？这有啥责任？事情这么紧急，副镇长又在家养病，你咋商量？而且不隔离病患后果会有多严重这帮人心里没数吗？求生才是人性的根本吧！”随着讨论的深入，助手的音量不知不觉间又高了起来。
“孩子，你小点声！算我求你了行不！”镇长小声提醒道。“你说的这个问题其实和我说的事情是不冲突的。事实上我的确破坏了规矩，虽然说事急从权，但是规则里也没提到例外情况啊！因此当我决定破坏规则时就应该做好承担后果的准备，如果说人们因为我的决策正确而选择原谅我，那是我幸运，也是我们镇公所施政灵活的体现。可如果我决策错了呢？你有没有想过人们订立这条规则的初衷？”
“没……可是，机械执行只会害了好镇长啊！”
“定这些规矩就是为了让任何一个当镇长的人都能做出正确、合理的决策，而不是‘人存政举，人亡政息’！不过，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毕竟规矩这玩意儿不是总能跟得上时代，更不会一直正确，机械执行的话隐患太多。唉！现在想想，这人定的规矩跟上帝在这世上订立的法则比起来实在差得太远，简直没眼看啊！”
“啥玩意，咋就突然聊到上帝了？他定啥法则了？善恶树吗？”医生不屑地撇了撇嘴。
“医生，我知道你不信，但咱们花时镇信仰自由，你也不至于诋毁呀！在信徒们的眼中，大到日月星辰的运转，小到花草树木的枯荣，这些都是上帝的法则。”
助手苦笑说：“镇长，咱们能不能不聊这个？”
“咦？你不是上周还参加礼拜了吗？你也不信？”
“我……我不是因为信才来，我是来凑热闹的……”助手的表情有些尴尬。
医生一听当时就给助手翻了个白眼：“有啥热闹的？你是有多无聊！”
“是挺无聊……哦，对了，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们来着。”
“啥？”镇长和医生异口同声。
“你们为什么会对这次的疫病响应得如此迅速？就是……就是……为什么在还没有彻底搞清楚情况的时候，就想着把人集中起来了？”
“噢，你是问这个啊！”医生笑了笑。“不瞒你说，我们之所以反应这么迅速，完全是因为我们曾经有过一次教训。”
“教训？什么教训？”好歹活了二十年，助手竟从未听说过类似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