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这个声音!”医生眼前一亮。这一次,他听到的声音比上回要清晰得多,持续时间也远比上回长得多。
助手好奇地凑过来,“什么声音啊?我也听听!”
“别急,去把那个备用的听诊器拿来,我再试一次!”
“好!”助手训练有素,立刻将备用听诊器递到医生手上。
“嗯,看来应该不是那个听诊器的问题。”经过再一次地验证,医生心里有了底。他走到小伙子跟前,用新听诊器又听了一次。
“错不了了,这声音比昨晚清楚多了!不过比花匠的要模糊点。”
“所以,到底是什么声音啊!”助手又问。
“等等。”
“等啥?”
“我再听听你的。”
医生二话不说,立马扒开助手的大褂。
“错不了!绝对是患者的音!”
“这屋里的人都被你听了一圈了,现在能告诉我是听见啥了吗?” 助手跟着医生屁股后边看诊好多年,还是头一回见他这么激动。
“你也来听听吧,很特别,你一听就懂。”
“嗯?好的。”助手接过听诊器,“嘶,这动静……不像人体器官的声音啊,是有啥东西在里面生长?”
医生急忙问:“你也听到了?”
“是的,很,就很……神奇。”
“神奇吗?我倒觉得不是什么……”看到花匠和小伙子满脸忧惧,医生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医生,您别说话说一半啊!”
“是啊,您觉得不是什么啊?”
“呃……我觉得,我觉得不是什么神奇的事。你们也别太担忧,目前看还没什么危险。我再查查医书,想想办法。”医生嘴上搪塞着,心里却联想起了这几天的发生事情,其中也包括那天小女孩儿曾经说过的话。
天上的紫花,流星雨,花钟枯萎,新长出来的陌生花朵,患者身上花形的紫斑……难道,真是人身上长出花来了?想到这里,医生忽然自脚底生出一股寒意,蔓延到后背引出一身冷汗。他有种感觉,这诡异的淡紫色小花一定是来者不善,眼下的平静可能持续不了太久,如果自己再不想到办法,也许会产生某种致命的后果。为求稳妥,医生果断要求发病最早的花匠留在诊所观察,哪都别去。
“医生,这病很严重吗?我今天还有两个花圃要整修嘞!”
听出花匠语调中的惊慌,医生心里更是产生一种强烈的直觉——他觉得花匠今天很可能会出事。医生凝视着花匠的眼睛,轻声安慰道:“别怕,花圃什么的明天再弄也来得及,你今天安心留在这里配合诊疗。呃……我要准备一下,你先去候诊室歇会吧。”
“那好吧!”花匠迟疑半秒,最终选择相信医生。
“医生,那我呢?”站在一旁的小伙子也是满面愁容。
“你……你帮我个忙吧!带着你奶奶一起去找镇长过来。对了,记得拿上几个鲜花饼当午饭。”身为医生,他很相信自己的直感。小伙子虽然同样遍体生花,但一定没有花匠的情况严重。与其留在这里白白担心,不如给他找点事做,分散一下注意力。师父说过,治病救人,首先要会安抚人心。
“那好,我现在就去!”小伙子答应得爽快,连拉带哄地拽着奶奶直奔镇公所。
助手敏锐地觉察到了医生的想法,直截了当地询问医生说:“咱们今天是不是不再接诊了?要不我先让那几个轻感冒的回家休息吧!反正都不是急病。”
“好的,回头记得把大门关上。”
“明白!”
过不多时,诊所的候诊室里只剩花匠一人独自望着窗外发呆。墙上的挂钟百无聊赖,时时刻刻翻唱着上一秒的“嘀嗒”,吵得花匠心烦意乱,仿佛自己的生命都快被这枯燥的等待给偷取干净。
日影缓慢偏移,花匠即将失去耐心,耳中却突然传来一阵欢笑——他看到曾经那个小小的自己正在高高的花丛间追逐着闪烁的蝴蝶,难以言喻的清香沾满衣襟和笑脸;他看到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那个刚刚洗去满身泥巴的小淘气鬼正把香甜茶点塞进嘴巴,母亲早已模糊的面容此刻竟分外清晰;他看到少年时自己亲手修剪的第一个花圃在蓝天下闪耀着芬芳,路过的人们无不惊异于那层叠绚烂的花海……一时间,无数幸福过往跟从脑海中的淡紫色花瓣层层绽开,飘散眼前。
“这花……是上帝派来的天使吗?”花匠眼目微阖,脸上洋溢着久违的微笑。
然而,随着一缕淡紫色的流光在那些花瓣间辗转徘徊,所有画面都被蒙上一层浅浅的光晕。转瞬之间,原本艳丽的蝶翼忽然向孩童亮出惊悚的面容;凶恶的母亲挥舞木棒捶打淘气的儿子;刚剪好的花圃悄悄向路人伸出干枯的爪牙……每一幕温馨的场景统统被紫色滤镜幻化成恐怖的梦魇。
惊慌之中,花匠拼命捂住眼睛,但残酷画面却依旧占据着他全部视线。于是他使劲摇晃脑袋,一次次奋力撞向墙壁,试图用一切方法摆脱梦魇。然而,任何努力注定徒劳,那些钢铁般坚韧的根系像绞索一样死死吊住花匠的灵魂,将所有埋藏在记忆深处的伤痛一遍又一遍清晰地复刻在他的肉体之上。这场绞杀直击灵魂,令花匠在煎熬中满地打滚,根本听不见医生的呼喊。
他想求救,却只能发出渗人的嘶吼;他想逃离,却只能迈出扭曲的步伐;他每一次挣扎都把前来按住他的医生和助手撞得东倒西歪……万幸的是,这一出骇人惨剧终于在一刻钟后落下帷幕——被淡紫色花朵压榨到油尽灯枯的年轻花匠“咚”的一声瘫软在地,口中语调怪诞,向几乎累瘫在他身边的医生吟唱出一小段生命的余音。
“他还活着吗?”助手盯着花匠涣散的瞳孔,双手拄膝气喘吁吁地问医。
医生勉强爬起来,仔细检查了倒地的花匠,随后颓然地摇了摇头,“他已经……你要是还走得动路的话,去外面看看镇长到了没,恐怕要出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