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径直开进何府正院,何可南扶父亲下车时,感觉他的手在微微颤抖,不由惊疑:什么事让父亲如此激动?
只听父亲低声说:“悄悄拿上几个铁凿子,到我书房来。”
何可南应声,到木工房翻工具箱,找到三把凿子,悄悄袖着,又回自己的院子盘桓半炷香时间,才到父亲书房去。
见父亲又将何罍摆放书桌上,一口大罍,九口小罍,正是民间传说“九子拱卫”的样子。
何之洲见儿子把工具拿来,沉吟着说:“刚才回来的路上,听到旁边古董店有人提到‘换底’一词......”
何可南凛然,盯着何罍的高圈足,舌头开始打结:“父亲,您是说……罍的底座……”
“嗯,你仔细看看,是否有夹层。”
“好。”
何可南小心翼翼转动大罍,转一转,就用凿子在底座上轻敲一敲。
“叮,叮,叮。”敲击发出的声音清脆,带着沉闷的回响。
有夹层!父子惊喜对视。
何可南用眼神征询父亲,见父亲点头,就开始轻推凿子,铲去底座与主体连接处的外层。
几重铜粉洒落,果然露出一道连接缝。
不出所料,大罍就像换底古董,底部与主体并非连为一体,而是分开的。
一般来说,青铜酒樽都是整体铸成,谁会想到眼前这酒罍会分成两部分。
何可南顺着连接缝,慢慢撬了一圈。
“咔嚓”一声底部脱落,中间果然空心。
那空出来的地方,静静躺着一块玉牌。
父子俩倒吸一口凉气。
何可南将玉牌拈起,递到父亲手中。
这是一块纯白玉的玉牌,正面和背面都刻有文字。
很快认出,正面精美的花纹之间,那四个篆体字是——“大周之后”。
看到这四个字,何之洲不由呼吸加重,手更抖了。
定了定气,才转过看背面。
背面仍旧是篆文,文字小些,字数多些。
何可南凑近父亲,头挨到父亲的头,一边辨认一边小声读:“何昆之玉,今克江北豪寇,功勋甚著,不愧大周之后。特以此玉为证,证昆玉乃吾第九子,此前因故沦落民间。值此封赏,吾授之以玉,彼可据此受兹天命,天下不得有异议。大周高帝,崇佑十一年。”
大概意思是,如今何昆玉打败了江北的强大敌人,立下大功,不愧是我大周王朝的后代。特地用这块玉牌作为证据,证明何昆玉是我第九个儿子,之前他因故沦落民间。正碰上这一次封赏,我就把这块玉交给他,他凭着这块玉可以接受上天任命,有资格君临天下。”
何之州父子泪流满面。
差不多两百年了,何氏家族,每一本族谱都画有“九子拱卫”的形象,每一代族老或杰出族人,都继承了口口相传那四句话:“罍中有话亦有画,画中无酒亦无樽。话画在手知根底,富贵双极益子孙。”
“话画在手”,今已找到“话”矣!
一百多年,民间一直有“何氏本是大周高帝后代”的传说,何氏族人也坚信这个说法,主动秉承“光复大周”的历史使命,默默耕耘,不断增强实力。
可惜,没有确凿的证据,那传说就是虚的、臆造的。
高帝赐玉牌一事,史家有记,但只含糊地提到“玉牌上有刻字”,现在玉牌现世,证明何氏族谱里排第一位的始祖何昆玉,是大周高帝的第九个儿子。
这样,景洛王朝之前的鄯国、蔡国等,都不过是大周的诸侯国。景洛王朝的子子孙孙,见到何氏都要称臣跪拜。
自豪感、使命感油然而生,何可南挺直身躯,也感觉到身旁父亲也直起了腰板。
久久地,父子俩翻来覆去欣赏着玉牌,直至北斗横斜。
最后,何之洲携玉牌回房,将玉捂在心口上才安然入睡。
次日初三,何氏父子迫不及待又谨慎小心地,把何罍底座发现玉牌,以及玉牌的内容,通过秘密通道分送到各地何氏宗族去。
苦心孤诣两百年,如今旗帜有了,只欠理由。
这样又一日,转眼初四,赵绾云到布料店探望漓豆,顺便扯布做春裙。
漓豆从里间拿出一匹上好的湘绸,送给赵绾云带回家去,顺便托她问赵大人、赵夫人春节好。
漓豆问赵绾云可行街,赵绾云巴不得,漓豆就找人将布匹送到赵府,两个小女孩亲亲热热逛街去。
逛了一圈,两人的丫鬟手里都提着大包小包,赵绾云说:“过午了,我做东,请你吃饭如何?”
漓豆说:“你来看我,你是贵客,该我请你。”
“你送了我贵礼,该我还你。”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斗着嘴往回走。
路边是春宜酒楼,漓豆说:“要不,你明天依然出来,我们在这里饮茶吃饭?”
赵绾云大喜,连忙牵漓豆的手进去,二人订了一楼靠里巷的小雅间。
第二天初五,漓豆来到春宜酒楼,在小雅间等了小半个时辰,不见赵绾云,等来她的丫鬟卷帘。
卷帘报讯说,赵绾云的马车在半路散了车轮,绾云的裙脚沾了泥点,只好回府换衣服了。
漓豆说不碍事,想到修马车也要时间,就让卷帘回去报话给赵绾云:“以后再约。”
卷帘离去后,漓豆也打算回家。
才起身,门推开了,挤进来一个女子,遍身罗绮、满头珠翠,不是春芽。
绿豆装作没看见,一边叫着“春芽”,一边闪身欲出。
那女子回身将门关上,站在门边说:“不要找了,你的丫鬟喝了点小酒,正在隔壁雅间呼呼大睡。”
漓豆不应,回身坐下。
那女子仍然原地不动:“江采篱,我们谈谈。”
漓豆抱着手,头转向一边:“没什么好谈的,我不认识你。”
“骗谁呢?看你的神情,你早就熟悉我。”
漓豆蔑视着她:“哦,想起来了,不就是初一那天,被楚亭君的随从拦住臭骂,说‘名字丑、长得更丑,厚脸皮往小将军跟前凑’的那个。”
这一句戳中对方的伤疤,只见她上前两步逼近漓豆,高扬右手,一个耳光打下来。
“江采篱,不识好歹,你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