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前面出现一道身影阻拦他们离开的路,白宸舟抬头一看,发现师祖正阴沉着脸盯着她。这样也就罢了,偏生师祖身上还沾了洛吟客的气息,许是两人才刚刚分离。
少女看上去有些虚弱,身上虽无伤口但有未散的血腥气,一双眼显得人颇为傲气精明,警惕看人的时候很像一只不爱理人的布偶猫。
樊横拉着白宸舟的手上前一步,将人完完全全地挡在身后,斟酌着缓缓开口:“她要去的话,可以跟在我身边。”
师祖移开视线,冷笑一声,他说:“跟着你?樊横,请想想她要如何向她父母解释这件事!这可不是什么没人要的野孩子,她有疼爱她的父母,有姐姐,有关心教养她的师门,还有许多同生共死的朋友。如果跟你离开,这一切她都要割舍。”
樊横握着白宸舟的手忽然一紧,笑容里有一丝苦涩:“你怎知她舍不下?”
师祖闻言看了眼白宸舟,发现她脸上只有毫不动容的冷漠,顿时眉峰紧皱,久久沉吟不语。
看着两人各有心思的样子,在场唯一的急性子有些不耐烦,这地宫都快塌陷了,到底走不走啊。
她挣脱开樊横的手,边说:“那个你们有事就先忙,我可以自己离开。”
下一秒,樊横看着她的眼神很坚定很坚定,仿佛要把她刻进心底。
白宸舟一怔,还是越过师祖向外走去。
“那再见了……”
这一声道别,似挽留似叹息。
他知道她若离开,或许也不会回来,苍茫云海间皆寻不回。
樊横不甘心地握了握拳,似是在后悔,似是想通过一句失控的语气来换回些什么,或许是掌心缺失的温度,又或许是本该站在身侧的人。
他传音道:小舟,下次见面,我会竭尽所能满足你所有愿望,任何愿望。
所以你要记得回来,无论你去了哪。
“再见。”
白宸舟回头粲然一笑。
她的神情很平和,很美好。
像从天上落下最干净纯白的雪。
美人一笑,确实令人心软。避免师祖多事,樊横只能停在原地看着她如释重负的走出去,紧紧握着的拳头缓缓松开,最终手一垂。一双死气沉沉的眼睛注视白宸舟,随着她背影渐行渐远。
你回来好不好,你别留下我一个人。
……
……
果然,洛吟客就在这附近。
此处是地宫另一条路的外围中部,后面那两个老家伙若要离开也许会经过这里,更或许会直接从原先的位置瞬移到定好仙魔大会的地方。师祖跟洛吟客私交甚好,暂时不可轻举妄动,只待那两道气息从周围离开,再下手不迟。
“小舟?”见白宸舟单独走来,洛吟客微怔,片刻之后回过神,“你的脸色不太好,是受伤了吗?而且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出来了……”
思付间,她已经走到洛吟客身边,并没有解释什么,摆了摆手直接说了两个字:“走吧。”
洛吟客犹豫着回头看,此间也并未发生大的修为波动,想来是无事发生,师祖定是让她离开自己单独与那魔尊缠上了。
他快走两步跟上白宸舟的步伐。
这里的阵法影响弱了不少,白宸舟感觉体内的修为大多不再被禁锢。
“现在是什么时间了?”白宸舟闷闷地问。
洛吟客似乎有些不对劲,颤着声音说:“子时左右,外面天还是黑的,而且下着雨。”
真是凄惨的背景环境,白宸舟发现自己心里不怎么舒坦,反而压着沉甸甸的郁气,她本该在合适的时机一剑把身旁人刺死了事,然后天高任鸟飞——不管有什么理由,都不能成为借口……反正只是伤心一时而已。
她倦怠的闭上眼睛揉了揉脸。
她太累了,累得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似乎连眨眼这样的动作都觉得有些疲惫。
脑海里反复交织着一些场景,白宸舟想起很多以前和洛吟客的事,有些烦躁起来,但是又想到他那么令人失望,连生气都提不起劲颓然又狼狈。
终于,那两道气息化身雾气遁地而去。
地宫崩塌的速度加快,整个墙壁都在撼动,出口近在眼前。
他们离得这么近,却仿佛隔着无数的屏障,忽然之间,就要选择刀剑相向了。
“你还想要杀我是吗?”洛吟客面无表情道,他低垂着眼眸向白宸舟张开发光的手心:“师祖临走前怕我遇到危险给我施了护身符咒,可是你来了,我掌心的护身咒已经亮了一路……”
此咒遇强则强,遇弱则弱,倒是个极难对付的符咒。
既然已经撕破脸——
白宸舟手一张握住浮光剑,倒是没有动手,只是放了个小招试探。
“你就那么恨我吗?”洛吟客侧身躲避,双瞳灼灼如火。
“是不是我这些年一厢情愿,你特别开心。”
猝不及防间,他竟不顾浮光剑刃倾身靠近,白宸舟眼前一黑握着剑的右手被紧紧扣住,护身咒居然被他如此使用。
白宸舟一边试图破开护身咒,一边语句模糊地提醒:“樊横可没有走远。”
“……”
还差一点点,我就可以杀了你!
“樊横他根本不是什么好人,他永远也不可能像我这样爱你,我比他拥有你喜爱的外表,我可以变成你喜欢的性格,我可以正大光明的告诉世人我爱你,他都不可以啊!”洛吟客眼睛充血,几乎有了入魔的征兆,而被他禁锢的人神情也是骇人。
白宸舟死死盯着他,目光渐渐阴狠,语气森冷道:“漆姬帆教会我即便是深爱也会慢慢变成恨,而你让我明白,爱和欲望可以重叠也可以分开。”
一想到这她就觉得无比膈应。
白宸舟满眼是恨和杀意:“你说你爱我,做了那么多事求得我的原谅,我的确是心软过,可是你爱是爱了,可你的爱和你的身体完全是分开的!”
“你只是习惯了喜欢我的名义,你付出那么多就是想要弥补你心里的愧疚,所以你愿意爱我,但是你也想要满足自己的所有私欲不是吗?”
“别装了,我恶心!”白宸舟语气不善,护身符咒还是被她用煞气打破。
怔怔看着血肉模糊的手心,他狼狈的问:“不想要的爱对你来说是这个世界上最恶心的东西,那么我的爱给你什么样的感觉?”
洛吟客绝望了,“其实狠心绝情的人是你,看不开的人是我。”
“看不开的话,你就去死吧。”白宸舟突然将一把匕首毫不犹豫地扎进他的心脏,喷出的血飞溅在她手臂和衣服。
忽然之间,心口一凉。
时间仿佛只过了一瞬,又仿佛度过了极为漫长的岁月,走到了尽头。
洛吟客闷哼一声清晰地感受到了胸膛里心脏忽然狠狠抽搐撕裂般的跳动,漆黑的眼瞳里有茫然、痛苦,还有解脱似的情绪。
相见即使分别,还是被心心念念的人毫不犹豫地一刀刺心,这短短几秒,究竟是该恨!该痛?!还是悲?原来一生不复相见就是最好的结局。早知今日是这般结局,他宁愿就那么死在洛怜辞箭下,而非听到她这番抛心的真心话。
洛吟客呼吸困难,眼眶红了又红,神情哀伤地低头看向胸前,那把匕首好像还有一部分没有完全刺进去,所以他握住白宸舟的手,用最后的力气将刀刃一点一点全部没入胸口。
他气势汹汹地恨了她几年,又热热烈烈地爱了她几年,接着他们平平淡淡地几年不见,分明都是未过二十岁的年纪,而今他就这般握着她的手把刀子插进自己的心脏里。
早猜到啦,可能我与你相聚最近最近的时刻,是我被你杀死呢……
明明被匕首刺穿心脏的人是他,可偏偏他的神情却愉快得像是打了一场大大的胜仗。
“怪我。”洛吟客又哭又笑地着看白宸舟,眼神专注而缱绻。
最好笑的是白宸舟的表情就说明了一切,她忽然眼眶突然有些温热,更不要论,她的手在发抖。
我这么没用吗?
这算什么?
这算什么啊!
明明我那么恨他,可他真的要死了,为什么会这么难过呢?
曾经那个安静在空桑湖画画的女孩以为自己会永远讨厌洛吟客,因为那个坏孩子又残忍又恶毒,还特别喜欢欺负她,给她造成了一堆麻烦。
可是那份绝对的厌恶不知何时面目全非了,变得复杂难以言明。
究竟是什么感觉,白宸舟不知道。
就是很难受,痛得从胸腔中颤颤发疼的心脏牵扯到脏腑和骨骼,无力感和身体的异状无一不在告诉白宸舟你在痛苦,因为他的死而感到无比痛苦。
“疼死了对吧。”白宸舟很难过地对他说,这句话好像跨越了光阴,回应了当时傻叫的两个人。
洛吟客无力支撑着倒下,传音给她一段似懂非懂的话:“小舟,我会离开你的,像小时候那样,你还是那么孤独。”
“会有人爱你的,可是你爱吗?”
后来的日子慢慢在淡忘,甚至很久不会提及他的名字,原以为生活会这么得过且过彼此释怀,可是他濒临死亡倒在地上,分明是如此明知无望却坚定地期待着她靠近。
那一刻,白宸舟脚下就像扎根了一样动不了,好像意识很清醒,却有些茫然,很多情绪的都表达不出来,好像死了,但还是活着……宛如一个溺水者失去所有力气后沉入湖底。
胸膛里的那颗心脏跳动的时候就像是被什么被堵住了,窒息得厉害。
她的眼睛分明在滚落着眼泪,嘴角却扯出一抹轻蔑的笑,脸上却挂不住笑容,冷漠道:“爱能维持多久呢?都是假的,我不信。”
洛吟客在寻找着那双已经看不清的眼。
“不信……”
“好。”
洛吟客苦笑着合上双眸,他最后留给白宸舟一句话:“你最好别爱上任何人,连恨也不要拥有,我诅咒你感情淡漠,万千宠爱,爱到恨,爱到死,你也没有任何感觉……”
包裹在黑袍下的身躯逐渐变得虚幻而透明,破碎成星星点点的尘埃,熄灭于幽暗的环境当中,此后无人问津的地方。
十年的纠缠,只剩下一句诅咒作为落幕。
也许恨比爱浓烈长久。
此时情绪太过深刻,以至于白宸舟整个人居然怔住了,脸上的表情呈现出什么也说不出来什么也反应不了的空白。
良久,她才一字一句地恨恨说道:“你这是死了也不放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