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婉白喘息着站了起来,脸色微红的看着不远处和大哥上官致远话的沈宁,只觉得自己脸上还在发烫。
刚才下意识间伸出去的手被沈宁无视,作为一个女子,尤其是一个骄傲的女子,上官婉白心里却是有些不自在。
可这不自在,绝不是生气,恼火,而是一种淡淡的却挥之不去的失落。
她从就极骄傲,在她还是个又黑又丑的丫头的时候她便骄傲的一塌糊涂。
与人辩才,便是上官致远也很少能胜她。
琴棋书画,世家男子应备的修养学识她也每一样都精通。
那时候她还打算练武,便是在武艺上也要超过她哥哥上官致远,可后来叔父上官文德吓她练武会让人变丑,手脚粗大如男人一般。
所以上官婉白便打了退堂鼓,她当时的想法极简单也理所当然。
已经这般黑这般丑了,什么也不能再丑一些!
谁知道,自十二岁之后,她的模样便一日比一日美,到了十四岁,那些在她面前自负相貌的女子便没有一个人再敢自己美的。
她的变化太大,以至于连上官致远都有些不适应。
妹妹前后反差之大让他一度认为肯定是叔父上官文德嫌弃她丑,在辽东的时候换了一个假的来。
为这件事,上官文德没少发火。
但女子美总是好的,上官致远也觉着有个漂亮妹妹还是极有面子的事。
自十三岁开始,登门提亲的人便络绎不绝,只是那时候沈原尚且不过是个从五品的吏,何况上官文德这样的门客?
所以提亲着也大多是地方官,或是富商之子,上官文德有大志向,怎么可能将侄女随意嫁了?
再后来,便是二公子沈世永出现,可不知道怎么了,上官婉白就是不答应,逼的急了甚至还离家出走过,气得上官文德几乎拔光了自己的胡子。
这事一直拖着,拖到了今日上官致远才知道其中缘故。
刚伸出去了手么?
他为何不拉我起来?
上官婉白心里依然在想着这件事,想起沈宁擦着自己身子阔步迎向那些敌人的时候,甚至眼神都没有飘过来一丝,这多多少少让她有些挫折感。
是了,若是拉我起来,他如何还能尽情畅快的杀敌?
上官婉白在心里安慰了自己一句,看着与兄长和一个黑的有些没天理的青年将军话的沈宁,她在想自己是不是应该过去句话,可说些什么?
谢谢你的救命之恩,救命之恩太大了些,仅仅是一句谢谢显然是不够的,也显得虚伪了些。
可若是连谢谢都不说,岂不是更加没有礼貌?
无以为报以身相许么……这可怎么行?
一时间,这个心思玲珑剔透的女子就这样纠结住,百转千回,自己把自己弄得有些狼狈,看起来更加憔悴了一些。
沈宁的亲兵队正聂夺将上官致远的衣服撕开,从鹿皮囊里取出金疮药给他敷上。
他手上的动作很干净简单,干净简单的有些粗暴。
上官致远被他撕开衣衫触动了伤口,疼的呻吟了一声道:“这位壮士,很明显我不是个女子,所以衣服也没必要用撕的。”
聂夺没话,只是回头看了上官婉白一眼。
上官致远大惊失色,立刻道:“当然,女子的衣服就是更不能撕了。”
沈宁笑了笑道:“受了这么重的伤竟然还有心情闲扯,好歹你也是世家大户出身的,怎么一身的市井气?”
“大户?”
上官致远看了沈宁一眼自嘲的笑了笑道:“也对,大户家的孤儿自然也算是大户出身。”
这时,尚还在懊恼着敌人被杀尽的景慎之盘腿在断墙上坐下来,从怀里摸出个冷硬的馒头咬了一口道:“什么他娘的世家,那些人做事最婆婆妈妈也最阴险,没一点爽快劲。”
看上官公子就不错,够个爷们,一点也不像是个指挥犯酸的文人,倒像是个行伍出身的。”
沈宁白了他一眼道:“你的家业也不比谁小!”
景慎之嚼着馒头自豪道:“家父寒门子弟,所以我也是寒门子弟。”
我的儿子将来还是寒门子弟,世代寒门子弟。”
“好……”
沈宁白了他一眼道:“不要脸!”
上官致远治好了伤便和上官婉白再次上了马车,大业一时之间不便回去,唐军大营更是万万不能回去的。
兄妹两个身边的亲随战死了十之七八,余者也皆是人人带伤,索性便跟着沈宁返回黎阳。
沈宁让手下将那些唐军尸体全都就地掩埋了,包括沈世永麾下裂虎营的亲兵。
他看着地上那鼓起来的坟包,回头问景慎之道:“怎么样,一路可还顺利?”
“怎么不顺利,只是路上出了件事所以耽搁了一两天。”
“什么事?”
“冷亦那家伙真是个汉子,路过武阳城的时候,恰好遇到窦士城麾下大将独孤少在训练新兵。”
“本来是主张绕过去的,可冷亦说,从窦士城领地一路穿过来,眼看就要出去了若是不干点什么,怎么对得起主公?”
“于是,当天夜们便潜进去将独孤少的粮草烧了。”
“谁知到那家伙是个难缠的,竟然带着骑兵一路追我们一路跑到观城。”
“幸好是遇到了伍天锡的兵,不然真没准被那家伙追上。”
沈宁笑了笑,忽然想到一件事。
“如果猜不到景大将军的安排,你还会不会来宁军。”
既然沈宁将话挑明了,景慎之自然也懒得再装傻。
他笑了笑道:“你若是不派人去,难就不会找人替你救出来?”
“反正都是推在你身上,不管真的还是假的,都一样。”
沈宁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看着脸色有些发白的上官致远问道:“怎么,就没有什么话要对孤说的?”
上官致远想了想后极认真的道:“因为宁王您军中实在太缺人手,北拒窦士城,西抗左升泰,南打杜伏威,事情太多太乱太艰难,身边的人全都派出去了也不够用。”
“所以强行把大唐使臣上官致远扣下来帮忙处理军务,这件事无论如何也要上一份折子的。”
“我身为大唐臣子,自然要将陛下放在第一位上,凡事都要遵守大唐的规矩制度。”
沈宁叹了口气道:“你总不能宁军躲一辈子……”
“所以,孤给大唐皇帝陛下的奏折已经派人送往大业了,用的是你的名义写的。”
“河南道大总管这官职,总不能是孤自己去要。”
两个人相对笑了笑,一样的狡猾得意。
“孤既然为河南道大总管,你是唐臣,留下你自然也算不得什么,只是沈世永那边会怎么样?”
到这里,上官致远眼神一黯道:“真想不明白叔父是个老成持重的人,做人也足够心谨慎,这次怎么就做出这么草率的事来。”
“陈寅寿虽然死了,可叔父靠过去难道太子会重用他?”
“不过是借以打击秦王罢了,这其中如此浅显的道理,叔父怎么会看不清楚透彻?”
沈宁笑着摇了摇头道:“这其中如此浅显的道理,你怎么就看不清楚透彻?”
“请宁王示下。”
上官致远真诚道。
沈宁笑道:“你先,这东征大元帅的位子,按照道理来应该是谁的。”
“太子殿下无疑。”
“可为什么是沈世永?”
“陛下……权衡之道。”
“你既然想得到这一层,怎么就想不到那一层?”
上官致远一怔,还没反应过来,在他们二人身边一直静静坐着的上官婉白忽然脸色一变,下意识的看向沈宁。
“是陛下让叔父靠过去的?”
沈宁赞赏的看了她一眼道:“想不到你心思竟也如此玲珑剔透,比你哥哥还要强上一些。”
上官婉白脸微微一红,垂首低语道:“只是这样一来,秦王那边就真的是自己把自己逼上绝路了。”
“这下,可算是被太子那边攥住了一个把柄。”
道这里,她忽然猛的抬起头急切道:“秦王既然要杀我们兄妹,叔父他……”
“不会有事的。”
上官致远摆了摆手,苦笑道:“依着秦王那个性子,怎么可能做事之前不向叔父明要叔父难堪?”
“可秦王一旦挑明,叔父必然会将陛下的吩咐和盘托出,秦王就算胆子再大,也不敢再打叔父的主意了。”
“这会儿只怕已经再想办法弥补……”
到弥补两个字,他猛的想起了什么。
下意识的看向沈宁,却见沈宁坐在那里微笑,笑得高深莫测。
“殿下是要等秦王来?”
上官致远惊诧问道。
沈宁笑着点了点头认真道:“既然是孤扣下了你,那么你也便是宁军中的人。”
“既然是孤的人,那么被人欺负了总不能就这么算了。”
“不管是大唐的太子,还是大唐的秦王,就算是大唐的皇帝也得个交代。”
他淡然道:“秦王给什么交代,可对他以后大有影响啊。”
“孤若是表明了站在太子那一边,你说他会怎么样?”
上官致远摇了摇头,忽然郑重的问道:“这天下……宁王为何不争一争?”
“你还不是孤的心腹,而且不得日后大唐的皇帝一道旨意,你就屁颠屁颠的跑回去继续做大唐的臣子,孤怎么会和你这些事?”
“若是想听孤是如何打算的,那就尽心尽力替孤做些事情才对。”
他微笑着道:“再说了,争天下这种事多累。”
“孤手下有三十万大军,二十郡土地,战将百员,没一个人是多余的,没一寸土地是多余的。”
“真要是去争,会死多少人孤不知道,但孤知道死一个孤都会心疼。”
“能不流血,还是不流血,能少流血,还是少流血。”
“孤向来不怎么认可死人多才能做大事这种论调。”
“有人说杀一人是罪,杀十人是恶,杀百人是凶,杀万人则是雄,杀百万人便是主,这话扯淡了些。”
“主不主的,和杀人多少真没有多大关系,就看杀的是谁,杀对了的人,死不了几个人的。”
上官致远听到这句话身子明显颤抖了一下,看向沈宁的眼神都是畏惧之色。
“如此……更狠了些。”
他喃喃道。
便是上官婉白,也是脸色有些发白。
“你们兄妹都太聪明了,所以……你们该想想,如何让孤不对你们起了杀心。”
沈宁认真的了一句,然后撩开帘子下了马车。
这话绝不是在看玩笑,上官致远兄妹深知这一点。
“你心中有屠刀,怎么可能不血流成河?”
沈宁走了之后,上官致远有些失神的喃喃了一句。
他抬头看上官婉白,却见她竟是吓得有些怔怔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