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武林三国复游侠
书名:武林三国志 作者:文字侠 本章字数:14994字 发布时间:2023-09-27

上部 原侠

卷一 墨侠·梁祸

第一回 承往事今贼再逆志 鸣武林三国复游侠

既而,对面也足以望得这边情形。一前一后,径出二人,俱只佩刀不执棍,当是大小二军吏。近至牛前,长者中年军吏先问:“此何故?”年轻的再问:“何故当道!”赵飞嗯声起身,王度恐他怯言,先自迎上,替他分说。听到一半,中年军吏方问:“这牛可是你的?”度答不是,扇稍一指:“却是他的。”军吏顺势打量:“这个倒像。”复谓王度:“既如此,不要你说,自由他说。”度曰:“他胆小,恐说不周全。”军吏曰:“做买卖的,还不会说话。”度曰:“他正当事,难免畏惧,我说也一样。”吏曰:“当事者说了作数,旁人说的总差些。你且退开,勿得阻挠。”度思:“摆什么架子!”只得让在一旁,且待赵飞堪堪禀毕。吏曰:“说清楚便是了。”回头吩咐:“告诉他们,不可大声,以免惊牛。”小吏方移步,长者又道:“你传令时也不许呼喝,须依次慢言。”度视去讫,再看眼前,暗忖:“本以为他耍官威,原来是个直人。”

噪声渐少,军吏视其不退,便问:“还有何事?”王度抱扇一礼:“大人辛苦,可是此队屯长?”吏曰:“方才那个是,我乃军候。”度问:“却比他大?”吏笑了:“瞧你也像个书生,竟不知这些。”度曰:“我方入太学,尚未尽知军中诸职事。”吏曰:“也罢,此职卑微,你虽博学,也尽可不知。”

赵温恐起冲突,就来说道:“军候乃一曲之长,正是那屯长的顶头上司。”王度道:“军候亲自领兵出巡,果然辛苦。”吏曰:“年关弛禁,最易生事,未敢疏怠。”温曰:“今年味薄,事也少些。”吏叹:“天下不堪已久,哪年不薄,今年尤甚。这不上有差遣,命我等添灯,助些气氛。”度笑:“今年不怪天下,只怪历法。”吏愣:“莫不是说今年元日在立春之后?”度曰:“我朝历法,自武帝应太史公等之请,弃用秦朝《颛顼历》,制定自己的《太初历》以来,复经《三统历》之修,直至章帝时的《四分历》,虽一精再精,但寻常百姓总是念旧,捧那老黄历不放,喜用立春节气作为春节。若立春落在新年,元日居前,自可作春节过了。要立春在前,元旦在后,势必惨淡。”温曰:“今岁元旦,足足落后立春十二天,百姓早把节过完了,眼下不过是些余庆罢了。”吏问:“看你二人必多学识,可知明年如何?”温曰:“这个我倒不知。”度曰:“只怕明年更惨。”吏问何故,度曰:“下回立春就在除夕日,两个节要并一个过了。”吏曰:“这不很好么。”度曰:“这还好?年味更薄了。”吏曰:“反正百姓穷苦,就过得起一个,却是富贵人家两个都过。若并为一个,倒也一样。”度曰:“有道理!”见温同言,就胳膊撞他一下:“你赞什么,你是富人。”

吏见有趣,就曰:“且不论贫富,但有学问,便是好的。不像我们,都是粗兵一个。”赵温道:“若为征调之兵,许是粗人。大人久驻京师,学问上必也不差。”王度道:“不错,我朝正式为兵者,皆须通读《孝经》,又或兼通其余,绝不能是粗人。”吏笑:“哪里,这些不过是依制姑且读之,多死记硬背,又有几个真正精通。不像你们,货真价实。且我等为兵者,首重武艺阵法,又或军纪服从。这读书嘛,点缀而已,最多显得我汉家文化,便是当兵的也有墨水。”温曰:“可不止如此,若非义理支撑,我汉兵岂能雄视天下,以耿恭区区数百之众,能抗匈奴万骑,死守疏勒孤城。”吏欣然一叹:“如今的年轻人,喜欢的是声色犬马、新奇富贵的事物,不想竟也有知道耿恭其事者!便是我这一代,也早忘的多了。”温曰:“二十六勇士死守疏勒那时,水尽粮绝,几已必死。那等绝境,重赏严罚,早已无用,除了忠义信念能令彼等誓死不降,还能是什么。足见为兵者读书知义,也很有必要。”

吏深然之,闻脑后声近,知灯已挂到,便归督其事。因有前令,不得出声惊牛,在其视下,或过分小心,反易失手,偏一阵风刮来,西侧有灯飞起。众又不敢高呼,更不敢拥抢,棍挑莫及,眼睁睁望那灯飘过一边,欲自东侧落水。王度见机在先,已由东侧纵身而起,长臂追灯,右手持扇一张,就笼底一托,令之回飞。军候却想,为此一灯而舍身坠河,虽无性命之忧,诚非值得,然要言阻,也已莫及。不想王度身未尽出桥上,足尖在下一伸,勾栏借力,倒翻一个筋斗,轻轻落回。站立时,灯已接在左手,引得些掌声与喝彩。军候忙挥手,众复噤声。度还之于屯长,由他任人挂去。

军候近前道:“你这扇上,好俊的功夫。”王度道:“饮水思源,当记前人造作辛苦。若无蔡侯造纸功业,岂有今日此物之兴。”军候曰:“此扇日后或当兴盛,可眼下却还少见,并不十分流行。”度笑:“新生事物嘛,总得慢慢来。不过就我所知,咱们太学之中,会这扇上功夫的,连我在内已有三人。”军候问:“此扇既承纸业之兴,量其出现至今,最多也就几十年光景。上面的功夫,恐怕并无先人可法,想必都是你们自创的吧?”度曰:“经你一说,倒还真该是自创的。”军候笑道:“你们太学中人,就是有想法,能创新出奇。”度曰:“您过奖了,我们也是互相效仿而已,未必都是首创。”军候问:“若论创新出奇,自当以首创为佳。纵是互相效仿,终须有个首创,却不知是哪个?”度曰:“同器不同人,武艺也不同。虽互相借鉴,必各怀心得要诣,难说哪个是首创,或者都算是首创。”军候问:“艺虽难料,为器必有先后。可知此扇起于何时何地,何人做得第一把?”度曰:“这却难倒我了。”转问那三人,亦俱摇头。度谓军候:“您考我来着。”对方笑道:“你们都不晓得,我哪里晓得。故是相问,不是考你。”度曰:“我也确实不知。”军候曰:“这事须加紧考证。”度问:“此事有何要紧?”军候曰:“这才隔了几十年,我等当世之人若搞不明白,只怕后人更弄不清楚了。”度称有理,杜意、赵温亦连称有理。

王度道:“此扇源头虽一时难以尽明,但其来历我也有些眉目,必仿自别物。”军候问是什么,度反问之:“当世造作有三大巨变,可谓‘三代’。大人知乎?”同时目过三人,亦问得他们。军候喃喃:“三待?”杜意、赵温同言:“三带?”赵飞曰:“三袋?”都会错了字,但王度听者无碍,垂手之扇身前稍动,于军候所佩环首刀上轻轻碰了一下:“这‘三代’,尽应在你我兵器之上!”对方低头看得一眼,兀自不明,就催:“你且直言,勿摆迷语。”度曰:“铁代铜,刀代剑,纸张代竹简。”

军候恍然视刀曰:“现军中士卒悉佩此制式,俱是铁打。唯将、吏各因所好,或选用别的。铁比铜轻,锋锐胜之,更不易折,自是造兵首选,只是费用上贵些。故那箭镞、矛头之类的短小处,尚是铜铁参用。有些地方铁产稀少,铜矿倒丰富,因此还在以铜炼兵。比如……”王度道:“山越。”军候道:“这个太远,我却不知。”赵温道:“方今铜铁并用、刀剑争替之际,新的就一定比旧的好吗?”军候视其佩剑,遂曰:“剑虽百兵之君,但刺击之术难于劈砍,大抵是然。练兵在于易学易用,刀兴自必代剑,而简单的长矛长枪也好过其它千奇百怪的奇门兵刃。况那精巧深奥的武艺,犹同学问一般,一来需要天分,二来也得有名师悉心指点,方才学得高明。你等或有门派,或得家门传承,有父母师长眷顾。我这军中为将,所率千百之众,若都像你们那般教法,哪忙得过来。且那些学得了上乘武艺的好根苗,也是发现不易,判断亦难。”

王度称然:“天赋、教法皆不可缺,处境、底蕴也有讲究,那不识字的要学我扇上本领,也必吃力不讨好。”军候曰:“我这刀上缘故已然言明,你这扇上玄机又待怎讲?莫不就是敷了一层纸?”度与之并肩,身前张扇平示:“您说对一半,还有更深的。”军候一看:“字迹潦草,恕我不识。”度曰:“学问不在字上,却在骨子里。”军候曰:“你且直说。”度曰:“竹木为骨,纸为其肤,岂不就是纸张代竹简?”军候恍然:“原来如此!我只见得表面,未识就里,未知内涵。不过似你这扇,也有以绢绫纱帛等为肤的,此又怎讲?”度笑:“你终究考我来着。”军候追问:“怎讲?”度曰:“绢帛之物,亦可载文。”军候笑了,方欲赞他,度已先道:“咱莫跑题了,说这‘三代’,实为此扇来历。你如今且看,扇似何物?”军候视之不语,度将扇合开三遍,犹见未解,方曰:“纸兴数十年间,世俗文章日夜渐长,简书不易。除了那些正式的公文、典藏,不必都用沉重的竹简木牍。苟为短信,便笺足矣。若作长文,犹可铺纸连载,折成一本。那《孙子十三篇》,一折五六篇,两三折便够了。小字厚本,一折也成。你瞧我这扇,既能书写,又能折叠,岂不就是一折?”军候惊叹:“你是疑这扇子源自折本?!”度笑:“我瞧多半是了。”

军候道:“你果然好学问,说得我技痒,不如咱俩比划比划。”王度略一惊,忙道:“大人正行公务,岂可与我私斗。”军候道:“不打紧,就比划几下,点到为止。”度见其意甚切,不容推脱,犹豫再三,终是应了。军候欣然道:“且上岸去,勿惊此牛。”度自相随,杜意、赵温亦随二人下桥。赵飞不动:“我还是守着牛要紧。”

行间,军候解开刀柄上的布条。他这口环首刀,既为军中利器,批量制作,工艺自不含糊,刃必精锐,只是简朴,别无纹饰,省工省料。那柄黑黝黝的,锻铁本色,若嫌难看或不称手,可以布、绳缠裹作垫,色彩随意,厚薄自取。欲显富华,亦可用料名贵。军候贫寒,只用素的。

王度见他将解下的一段系上手腕,问此何故。军候道:“恐打斗中失落,夜里难寻。”度曰:“吾扇多变,待会你可要小心了。”军候道:“近习‘曲城侯之剑’,正好对付你这多变书生。”度曰:“剑技之家,今以曲城侯、越女之剑流传最广,北推曲侯,南崇越女,军中亦多。”军候曰:“前者乃高祖近卫,后者教得越甲三千,可惜皆只习得粗浅。”度曰:“曲侯之剑全号‘曲城侯八剑道’,非具体剑术。手中有活儿,习之或可提升境界,要没活儿,也止空得其道,毫无用处。”军候曰:“我尚有活儿,不正是军中之技么。”度曰:“可您用的是刀!莫非已臻刀剑合一境界?如那百年前‘闻人越女剑’,能以环首刀尽数施展‘越女之剑’,独步江淮。”军候问:“你说的是谁?”度指扇而道:“您方才所阅,正是她刻在乌江亭边的一段碑文。”军候曰:“我一粗人,如何识得那些。”度曰:“每年乌江之畔,霸王扛鼎大赛,你总晓得吧。那碑文涉及霸王、曲城侯,文采亦妙。”军候道:“扛鼎之事略有耳闻,其余委实不知。”度心中失笑:“原来他不算是江湖人。”便问:“你学八剑道中哪几道?”军候曰:“剑道深奥,那七道我都半点看不明白。只有‘抗变’一道稍合吾性,也仅懂得少许,大概是讲如何以拙御巧,抵抗或破解对手繁复变化,尽力简化场面,就如下象棋时多和对方兑子,早令局势明朗。”

言讫,至草间开阔处,二人遥相对立。赵温向杜意要过俩灯,各站一边,照亮场子。军候既解带缚腕,之前一路上右手早已斜过身前,执在刀柄,此际缓缓抽起:“可知吾刀是何样式?”王度道:“环首刀以‘斜方头’和‘方头’最多。”心动又问:“莫非是‘尖头’的?”军候笑间器已尽出,果是尖如剑尖,却无脊单刃,似剑非剑,实乃直刀一口。度忖既为私斗,这事早些过去为妙,就举扇道:“我是后生,先进招了!”

斗不三合,王度想:“须给他留足面子。”遂又几个照面,方寻思:“早早结束了吧。”正见一刀平刺过来,忙也起扇平直对刺。兵刃将接,度身稍偏,只待扇刀甫相贴过,腕处横发一个抖劲,扇端弹击对方手背。二人交过,环首刀已然脱手,荡在军候腕下。

静立俄顷,各自回身见礼,谦过两句。军候见屯长在近,想已久等,便问:“灯都挂妥了?”对方道:“虽都挂了,却还稀少。”军候甫思,见赵温有灯,要向他买。温还灯于杜意:“都由他卖。”军候问价,杜意道:“原是八文钱一个,就剩这四个,燃烛也少了,便五文一个。只是我自己也要留一个用,只卖你三个。”军候笑谓:“和官家做买卖,不需要客气。既是八文,便是八文,不还你价。”见他犹豫,又道:“倘压你价,别人只当我们欺压百姓。且这钱眼下虽由我出,回头报上去,终须如数还我。”于是给钱交货,屯长接灯:“就这几个,济得甚事。”军候道:“桥大人刚直明察,明日必来看桥。我等若不作为,定要受他责罚。如今办法也想了,到时须不好再怪罪我等。”

汉有桥姓,但乔姓本出于南匈奴、鲜卑,当时汉人尚无姓乔,虽还有谯姓,却更少见。后世桥姓作乔,却是西魏宇文泰命其汉人大臣桥勤改姓所得,此后文献亦多改桥姓为乔。而当下并无误会,赵温听罢道:“大人的上官姓桥,可是左部都尉桥玄?”这桥玄也不作乔玄,军候道:“正是他。”温问:“那你们并非南部都尉之属,却属左部都尉?”军候称是,温曰:“可这桥似不归你们管,应是南部都尉管辖。”军候道:“我们那位桥大人,素以刚直闻名。如今官员多盼事情少些,就他偏要多管,说什么桥不分南北,两边都该管。唉,纵是我这样的人,在他手下当差,也觉得累。”王度道:“谁让你们大人姓桥呢,洛水上的桥想必他一座也舍不得。”

笑声之中,又聊了些别的,灯已挂毕。军候欲辞,却又说笑:“万一桥大人来问灯笼的事,你们可得替我给个实话,我可是原价买卖,一文不曾少得你们,也不曾向他虚报。”三生都道:“一定,一定。”军候敛队稍整,过桥回北岸去了。

三生亦归桥上,望之既远,杜意有叹,谓王度道:“似此下吏,犹敌你近十招。想我平时与你对拆,也不过五六招,竟不如他。”度笑抚其肩,重声道:“我让他的!”复曰:“当是你强些,可他们也只是缉盗之兵,若换作‘五营锐士’,只怕你一个兵也敌不过。”杜意道:“你也不长住京师,五营锐士有多厉害,你知得究竟?”赵温道:“北军五营之中,多富家显宦子弟。我曾打过一个,勉强平手。”

四顾冷清:“不知丑时过了没有。”赵飞说着便去赶牛,依旧不走。赵温望此前比斗处:“刚热闹些,如今更显落寞了。”杜意道:“不如你我也比划几下。”温欣然道好,王度笑谓:“他这是和五营锐士较上劲了,我就来当个判官。”温曰:“我自知不如你,就与他先分胜负,再一并战你。”三人共饮,添了胆气,复至桥下。度曰:“喝多了,方便一趟。”于是分头各处,都小解一番,在河边净了手,还到那片草间开阔处。杜意道:“咱们利索些,别教太多人看见。”温望远处:“适才偌大动静,也不见一个经过,我瞧这下半夜不会再有人了。”度望得更远:“不,有人来了。”

南方道上,两车前后相随,皆有货无篷,布袋堆叠,插灯照明,各由二马牵行,四人驱护,共八件兵器。当先率者,腰悬长剑。最后督者,佩环首刀。其余烧火棍、浑铁三股叉各两枝,或持一对双短戈,只剩一个空手。

赵温望曰:“能以马车载货,多少有些底子。”王度曰:“此非要紧,你看他们,竟敢居中而行!若非无知,便是大有来头。”温曰:“这不无视法禁么!但不知他们是否会过桥?”度曰:“问得好!若要过桥,须早劝下,等上了桥,调头便难了。”杜意曰:“我去问问。”度曰:“你别去!你这身行头恐镇不住,让赵兄去。”温应一声,整装上前。

不刻声起,似争吵开了。俄见赵温奔回:“不妙!都是大将军西第之人,方自南阳搜兔而还,现欲归第献贺新年。”杜意道:“好啊,洛阳一带祸害完了,又去祸害南阳!”王度道:“不论西第还是兔苑,都在河南城西。就请他们先向西行,寻别处过桥。”温曰:“已是这般说法,却就是不肯。我还说了,那河窄处当有石桥,比浮桥结实,虽未必宽阔,却可过得安全。彼等嫌河曲路远,不肯多走一步,定要从这里过!”

话落车轮声近,王度飞身拦道,扇击左掌,响彻夜空。八人皆瘦,驱停车辆。度斥:“你等好歹不听劝了!”率者一手按剑,一手指曰:“要我等改道,大将军颜面何存!”度问:“前方事你可已知晓?”率者曰:“不就是一头牛么,坏了我赔。”另一人曰:“便是人命也赔得起。”赵温至曰:“损失耕牛,不只是钱上的事。”率者曰:“那我就管不着了。”或曰:“跟他啰嗦什么,不赔又怎样!”度曰:“这么说,你等是要强过了?”率者曰:“要钱,大将军府要去!”

杜意问:“他这般混赖,我们怎办?”王度道:“看来这一场非打不可,否则赵飞那车货和牛都难保全,他得跳河。只是我等恐也要惹那私斗的罪名,却日后再说吧。”赵温道:“我等依法护牛,不算私斗!”二人精神一振,率者却笑:“依法?你可知今日是谁的天下!”另一人曰:“你等依法护牛,我等依法护兔!”哄笑声中,度谓赵温:“前番幽州阳球,因母受辱,遍告无门,便杀了那辱人的郡吏满门,朝廷终判无罪。我等今日也不必手软,免得亏了自己。”温曰:“挡下他们便是,不必杀伤。”度曰:“我自无妨,就恐你俩把握不好,反吃大亏。”

那八人早不耐烦,岂容这边商讨思量,忽一叉突刺过来,叫道:“闪开不?不闪就死!”王度用扇格下,顺势推回。那人再来,旁边烧火棍齐头并至。杜意弃灯,扁担格住:“你要二打一,以多欺寡!”那人曰:“我们本来就人多,难道闲等不成,自是一起上了!”这上字最响,便又来一叉一棍。杜意遂呼:“我们兵器相似,正好对练!”欲敌两棍,王度恐他吃力,步法一变,接住三人,只留一个给他。敌方刀剑亦至,度见赵温出剑,身法再变,当住五人:“你别上来,速守桥口,休教偷过!”

赵温奔去,忽一人就在跟前,险些撞上,止步见是个夜行装,抱一口黑剑,头面俱蒙,就眼睛周围半圈留一条缝,这模样可谓一身黑,与夜色融为一体,此际突然出现,真叫‘人吓人,吓死人’,惊问:“你是何人!”答曰:“墨门的。”温问:“哪来的?”答曰:“墨门的。”温咽一口再问:“何时在此?”答曰:“去年。”温懵,那人道:“比你早到半个时辰。”温问:“当真?”那人道:“我们墨门的潜伏隐密之术,早是天下一绝。尔等不察,情理之中。”温问:“你要做甚?”那人拔出剑来:“报仇!先拿你练练。”温又一惊,忙问:“你我有何仇恨?”那人忽然便骂:“你随地撒尿也就算了,偏是酗酒在前,这味儿冲啊,还差点淋到我!不刺你两剑,难消心头之恨,一会儿恐做不好任务。”言毕出招,赵温接了。响声未几,二人同曰:“咦,赵氏之剑!”那人退开,收起兵刃:“念在艺本同根,就不和你计较了。不过你要记住,你那家传的已是旁支,我这才是战国名剑,邯郸正宗!”温曰:“新旧相替,未必不如你。”那人站至桥口中央抱剑而立:“休要嘴硬,快去助战,我们代你守桥。”温心一惊:“还有人!”只见桥两边四五丈远处又各长出一人,一般装束,一般的剑。三人等间抱剑而立,看这阵势,无论过桥还是涉河,俱难得逞,显然是防人逃跑。

那边早是八件兵器齐舞,除空手的还在车边,王度敌六,杜意仍对那烧火棍。此人力屈,颇见不支,正呼:“你们倒是过来一个帮忙啊!”一人应出,便是两棍夹击。率者寻思:“将这弱的先剁倒了。”亦欲转战杜意,度知同伴应付不了三个,就待阻拦。那空手的忽发连石,度忖:“原来是个使暗器的!”念间躲过四枚,扇击最后一枚,转打旁人。那使戈的胸口吃痛,好在不重,退开稍歇,瞥赵温正回,就佯装跌倒,待见其过,忽然攻他下盘。度呼小心,温得避过,一剑双戈,另战一处。

此刻敌三,王度压力骤减,但要提防飞石,一时也不得胜,尤忧飞石亦可偷袭杜意,更难救援。正见他险象环生,南方中道上,一妇步出夜幕,认得是先前提篮者。稍近,篮忽飘落草间,只将一团大红锦缎在手,纵身飞击杜意那里。物甚轻便,身手亦是轻灵,锦缎长出逼近,四人俱不知觉,若缠得一个,当场就绞杀了。但妇欲救险,先一下荡开三件兵器,余势卷上扁担一端,就操此扁担复一招迫退率者。这工夫上,两厢愈近,妇将锦缎横过背上绕起半圈,另一边也飞击出去,上了扁担另一端,两头使力,遥控杜意,立刻用全了扁担上的功夫。然杜意不知她底细,身心紧张,莫敢放松抵抗,扁担招数虽精,未能尽得妇力。饶是如此,剩下两人也已抵挡不住,一人甫退,一人势孤,给扁担扫中下颚,牙断三枚,肿起半张脸。

杜意虽惊其艺,更诧异她居然精通自家招术!众人见得厉害,亦各罢斗。投石者犹思偷袭,忽然出手。杜意正解锦,妇不要了,换取腰间衣内一丈红绫,身前挥起圈圈涟漪,十石飞到俱没,尽从肘下出,落向身后。素手挥处,一道金光直射对方!

王度料是针一类暗器,纵身飞扇,自左侧绕那人身前挡下。扇本有回劲,兼那针势甚猛,得自右侧返来,正好接定。妇比他更快,第二针早已射出,再要这般截击,已然不及,就向下出手,飞扇中那人膝弯。他单腿一跪,针从头上过,竟失声呼痛,原来前一针已穿在扇边骨上,此刻受夹,再穿股肉。度早知功力不如她,故第一次飞扇未敢稍缓以求侧击来针,惟恐慢得太多终至迟误,遂正面当之不惜伤了扇体,眼下虽救得第二次,犹不敢慢,闪至跟前,第三针果然到了,就接个正着,翻手一看,乃是铜的,长约三寸。那人起身还扇,仍望他挡针活命。度得扇拔针,视针问妇:“来者可是武都山庄‘万蚁红针’白乙大娘麾下审二娘?”妇应:“是。”只此一声,清旷内涵,富有层次,甜在深谷,如在妙龄。

杜意闻姓思人,脱口道名:“青婷?”王度眉角一动,嘴角亦动,连字疾语,几无断句:“蜻蜓点水步法虽妙,却是为那蜻蜓点水剑法而设。可女侠你好像没带剑,我等也不敢见识。”话间赶到他身边,又附耳悄声:“现在可不是叙旧的时候,梁冀爪牙今夜未必就死,更不会念我救命之恩,不可教他们拿了把柄!”那八人没他掩护,已然纷纷后退。度亦怕她再发针袭人,瞥一眼手中二枚,出言拖延:“女侠外号‘金针红绫剑’,我冒死接针,本想侥幸不死,明早卖点钱,好改善伙食,不料都是铜的,这不欺世盗名么!”妇曰:“铜亦金也。”度曰:“此先秦称法,今日之金便指黄金。”妇本意是铜也属金,不料书生诡变名义,也不和他计较,就换个说法:“我功力已增,不消用那重的。且黄金太贵,多了我也用不起。区区几枚衬托名号,轻易舍不得,让您失望了。”度曰:“干脆用铁针好了,还轻些。”妇曰:“铁也贵些,对付你们,铜的足够了。”

趁俩斗嘴,众人深退。将至桥口,赵温喊:“这里也有人了!”八人回头隐约望得墨门三位,率者喊:“离道各奔东西!”于是都再转身,却见左右也这般样各站三人,装束虽一致,兵器有不同。东侧左道上一人抱剑,道边松树下一人持三尺短枪,道外不远处一人持双短矛,皆一尺半;西侧右道上亦一人抱剑,树下与道外之人俱空手。看这阵势,尽当去路!

寂静之中,一人发话:“我们帮你们对付他们,你们居然反过来帮他们对付我们,这不搞笑么!”王度不在,赵温当先:“京畿重地,岂容随便屠杀。”持枪的问:“你知他们是谁?”温曰:“都是下人,量也罪不至死。”后方声起:“他们搞得南阳鸡飞狗跳,我等探定消息,在此埋伏,必得诛之。”温曰:“此亦未必死罪。”彼曰:“这不过是个消息,真正的原因是,当年梁冀诬告士孙奋之母窃其白珠、紫金,拷死了二人,趁势吞没士孙家家产一亿七千余万,而所谓物证便是这八个贼子栽赃的。”温曰:“果如此,自当付之以法。”彼曰:“今法岂为梁冀等辈所设!你等迂腐书生,本与事无关,速速让开便是!”言间王度追妇飞至,妇先他一步翩然落道中,度随后过顶一击被妇抬掌格扇化解,顺势一个跟斗落在温前:“今却让不得!本朝之法承自秦法,也有见死不救、隐瞒不报之罪。”妇曰:“士孙奋一案,我刚才都已相告。速去,自不会连累尔等。”度曰:“适才已有官兵见得我们,今夜你做下了,往后自当有人问到我们。我是供出尔等呢,还是隐而不说?你也晓得,梁冀最好连坐敲诈。我倒不怕死,只恐授业师长、同窗舍友要受牵连。”温与杜意并曰:“我等也一样!”妇曰:“我自做得干净。”度曰:“夜中难保万无一失,京师能人极多,恐终将大白于光天化日之下。”妇曰:“那你供出我等便是!”度曰:“倒没这脸。”

后方当桥者曰:“我们这一趟,虽为义而来,却也是为名而作。你供出我等,是替我们长脸,不是出卖,就请多宣传宣传,我们很感激你。”若非形势严峻,几乎引发笑声。王度回身道:“这做刺客的,从来就怕出名,就怕露脸。你们……”彼曰:“这不都蒙着么。”度曰:“长了脸,脸太长,就怕到时蒙不住。”彼笑:“只要有名,脸可不要。”度曰:“古今刺客为名者,首推荆轲。可人家杀的是始皇帝,你们跟这八个小贼过不去,能成什么名气。”彼曰:“轲为燕使,方能接近秦王。我等无有门路,近不得梁冀,只有先从小事做起。今儒术独尊,百家皆弱,玄学虚谈之客、幻术神仙之流滥逞,墨门实学反失尊重,侠之一道衰微已久,若再不做点什么,以后更难挽回了。”度曰:“说得倒有情怀,就怕临了缩头,要不现在就报个名让我听听,露个脸让我瞧瞧。”彼问:“你等三人,谁擅长画画?”皆曰不会,度问何用。彼曰:“你等书生,文辞必优,得了吾名,当传告四方,多作称颂溢美之词,不要吝啬。若能画画,尚可附上我的形像,可惜不会,我露脸何用。”杜意道:“你们这是要干吗?游行啊!”彼曰:“游行是你们太学生的爱好,我们只是游侠而已。这就报名与你,我叫赵大。”两边各曰:“赵二”,“赵三”。

赵温道:“几位也姓赵,想是兄弟吧。”左边曰:“错!”右边曰:“少套近乎,我们不姓赵,只是都在赵国。”中间曰:“他俩亦非生在赵国,却和我一起都在墨门赵国分坛。”八贼之一曰:“胡说八道!如今已是汉朝,赵国早灭于秦,还哪来的赵国!”彼曰:“今之赵国属汉,地当一郡。昔有胡人妄议曲城侯八剑道,故是胡说八道。自此胡说一词不再是胡人所说,却是乱说、瞎说,便是你这种样,就该跳河自尽,却不是这洛河,奔黄河跳去,不死的话游上北岸,睁狗眼看清楚,魏郡、赵国,皆吾汉土!”王度道:“他这是缺地理见识,你莫和他一般见识。”彼曰:“所以我们几个亦非真实姓名,就依着国名弄几个代名之号,代号而已。”度曰:“原来并非真名大号,却只是代名的小号,代号、小号而已。”彼曰:“当然要用小号了,用真名大号找死不成。况那通缉榜上画的也丑,我可不愿实名上榜。”

西侧道上曰:“我们几个是中山国的,也因国名起那代号,我叫‘中大’。”余者曰:“中二”,“中三”。王度回身向右:“这都什么!好歹他们听着还像正经名儿,你们这是,嗯?中二?中三?是人叫的?”东侧道上曰:“我们是清河国的,想必你听得惯。”度谓左边:“愿闻。”先曰:“我叫甘陵。”度曰:“听来姓甘,正常些了。”次曰:“广川。”度暂无语,又听:“贝丘。”总算明白:“几位将国中地名直接为号,倒很有想法。”语毕向右:“你们也该学学人家,好歹听着舒服些。”中大曰:“我们乡下人没见识,弄不出那些来。你有见识,就请帮忙弄几个合用的。”度曰:“考我!也罢,就送三个给你们凑和。”起扇缓指:“看你是头,就治所卢奴,听着姓卢。你俩一个姓安,一个姓蒲,便是安熹、蒲阴二县。”中二曰:“安息乃西域国名,异族的我想不用。”度曰:“我这安熹写法不同,熹乃明亮之意。”中二曰:“都是代号,写得少,听得多,依旧不好。”度问:“就换一个,唐县如何?”中二曰:“虽是姓唐,可一听就是个县,再换一个吧。”度曰:“你还挑三拣四!这一国之中哪有那么多县让你选,没啦!”中二曰:“那就降级好了,自乡、亭里面选些便是,或者村落、聚邑也行。”度曰:“我又不是你们中山国的,没事连那什么乡什么村都记,你当我吃饱了饭撑着,不读书啦!”中二曰:“原来你脑袋不够使,便唐县算了。”度又问妇:“您是哪里人?”

妇曰:“清河甘陵,不过并非墨门中人,不用代号,只是带着他们,就不劳你费心了。你也休再卖弄口舌,妄图拖延。北岸军士早已来过,不会再来。南岸的我们也已打探清楚,今夜巡视之重,乃城南最大的聚邑褚氏聚,离此尚远。”赵大曰:“八贼必死!”

八贼率者已在王度身旁,低声急问:“我们如今都是一条船上的,你对付这女人有几分把握?”度谓:“若白乙大娘前来,我等直接跳河算了。此是二娘,我当尽力周旋。”率者曰:“适才见你回得迟,想必和她战了多时,纵然不敌,量也不输她多少。”度曰:“我刚才没和她动手,只是讲道理。”率者心焦恐惧:“完了,这厮也没底气。”便发了狠,指妇喝问:“你凭什么认定是我们栽赃!”同伙亦纷纷喝道:“你有何证据!”“对!有什么证据!”……

赵大曰:“并无证据。”率者曰:“我没听错吧?你这算啥!”赵大曰:“假设我亲眼见你杀了人,却无证据。请问,你是杀人了,还是没杀人?我是看见你杀人了呢,还是没看见?”八贼望之哑然,王度正思:“墨门弟子,文采虽逊,条理甚好,此问倒有些思辩之气。”即听一贼忽问:“难道你看见我们栽赃了?”接着另一贼问:“却是何时何地?”赵大曰:“并未看见。”贼复愕然,或曰:“你这……又算个啥!”赵大曰:“虽未看见,却是听见。”贼皆一怔,或曰:“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你这不作数!”赵大曰:“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固然不错,却指的是道听途说,得自他人之口。我是亲耳所闻,出自尔等之口,还能有假?”贼问:“既然如此,却在哪里?又在何时!”赵大曰:“你等在南阳搜兔害民,完了自诩功劳,酒足饭饱之际口不择言,连那往日的罪过都一并吐出来了,正巧都教我听了去。可惜是听到的,作不得明证,上不得公堂。便上得公堂,如今的地方官又怎敢去揭梁冀的老账,就只好在此问罪尔等了!”

王度见这一番辩论,好不过瘾,却听妇呼:“赵大小心!”飞身既至,足点烧火棍头,一跃而过。众虽闻声,不及看她,此际引人注意的是,桥下早蹿起一条黑影,势如疾箭,于赵大身后一招制之!度视此影,瘦过于己,高比杜意,亦夜行装,只多一件披风。妇不敢发针,红绫击去,好见机变通。其余墨门弟子反应得慢,见她已动,未得其令,便都不动。余者见事起转机,各怀盘算。妇落影退,推还赵大:“我们也算是自己人,我只是引你过来,有机密相告,请借一步说话。”闻此,三生失望,八贼绝望。

妇曰:“背后事尚未料理干净,不敢远离。”影曰:“那我过来。”赵大见他走近,摸起剑柄:“二娘小心!”影已止步,抬手示意间言语气概颇显大度:“剑请”回手作势自斫“架我项上。”赵大一愣,剑犹欲出。妇按回其剑:“不用。”影问:“既卖消息与我,又为何在此抢我生意?”二人明白了,自此低声。

妇曰:“您是那酒楼之主。”楼主曰:“初次见面。”赵大曰:“都蒙着,没见面。”妇回一下头:“这些生意,只费力气,无利可图。您是商人,何苦争夺。”楼主曰:“我有大买卖,十倍于此,何不舍此就彼,你我共图之?”妇请直言,楼主曰:“士孙奋不过一吝啬巨贾,原是梁冀同流,自相屠灭,死不足惜。我那因兔枉死的西域朋友,你可听过?”妇曰:“素知。”楼主曰:“当年判案的河南长,乃梁冀党羽。今之河南城,内外户口过万,县长升为县令,故又调他回来了。”妇曰:“你我各做各的便是。”楼主曰:“我亦外邦人,颇有不便。今夜须得你相助,必能成功。”妇问:“这里我也不想放弃,你要多少人手?”楼主曰:“已有安排,只要精锐,不在人多。”妇稍沉默,吩咐赵大:“我也不想害那几个书生,故我去后,你等且退,却暗里监视,跟那八贼到别处下手。”赵大曰:“彼欲沿河西归,我隔一座桥下手。”妇曰:“两座。”

楼主道:“路程尚远,虽备得马匹,还须先徒步一段。你我赶紧,边走边谈。”北岸繁华,就先从南岸西行,身出如箭,离桥飞去。妇亦施展轻功在后,皆纵跃起伏,当风急速。楼主回视道:“你太鲜艳了。”脱下披风,顺风送至。妇接了披上身,见他背一支细矛。

楼主欲语,只领先少许:“前番你的手下卖我消息,也仅知我与梁冀有仇,今既共谋大事,自当信任,不可不交待详细。我乃安息国波斯族人,‘长生军’统帅。本邦王太子自幼好佛,为避免宫斗,让位其叔,东游诸国,初在西域,后至洛阳,今于白马寺译经。我素好武学,渐烦军务,就弃职相随,护他到此。我二人从国名取汉名,皆自姓安。他叫安清,字世高;我叫安波,字长生。虽受其资财开起了店,毕竟人地生疏,常遇困境,幸逢商友多济,广得方便。闻友因兔蒙难,本该救援,怎奈当时立足未稳,无可施展。后来好了,他已死了,只望申告冤情,方知贵国大将军掌兵,权力犹在皇帝之上。由是绝望,志转报仇。无独有偶,友之故友,乃大秦国剑士,原是禁卫军教官,亦欲报仇。此大秦非贵国之前朝,乃当世至西之国,尚在我安息之西,西及大海。那人后来也不做官了,受雇于私人商队,往来护从于各国之间,二人故得相识。今因同仇,那人复与我交厚。”

妇问:“既有此人,何必找我?”安波道:“他膂力极大,自到中土以来,对我们东方内功气术颇感兴趣,拜学甚杂,倒也有成,但思路习惯终是西方的,只知直来直去,变化处不能领会,故只是力大,若得尽数发挥,功力可高我一倍,可惜多数时不能,那内力有一阵没一阵,却还是没的时候多。故我不要他助战,就帮忙看放马匹。”言尽,望前方泊一舫,略有灯光。

妇随安波落下,见他并不靠近,只将三枚铜钱飞击船上门板,听着有节奏。一人牵出三马,唯一匹驮满灯,都是暗的。波挥掌指过:“此皆汗血宝马,且是我安息原种。”妇本想那西国剑士状貌必高大魁伟,不料也只是中等身材,矮过自己,待看他走近,发乃深棕,唇上八字须粗短同色。

审青婷道:“大汉、安息、大秦,乃当今世上最强三国。今夜我等三人同为游侠义举,不如都见个面吧。”就解面纱一角,安波亦解。那大秦剑士先已横起右臂自捂左胸为礼,深鞠了一躬,平身惊见玉容,两臂张开:“大汉美女,果然漂亮!”青婷听他口音,皱上眉心,遮起面纱。波亦蒙定,打个圆场:“他汉语尚不利索,用词不当,您别见怪。”即向剑士递出一个钱袋:“金粒太重,换一袋金砂。”对方道:“喔,赚翻了!今夜做梦也会笑!”

换毕,剑士挥手送别:“一路顺风!”二人辞上空马,带那匹驮灯的并驰西向,十余里后寻洛水河窄处过了一座石桥,已远非繁荣热闹之地。审青婷问:“县令坐在城里,如何图之?”安波道:“今夜年关,乃是你们汉人第一大节庆,官必出巡民间,我料他多半在东门。”青婷问为何不是另三门,波曰:“贵国四象之说,四季中春属苍龙,吉在东方。”青婷道:“您汉学虽优,只怕万一错了。”波曰:“此去正迎着东门,如其不在,再转别的。那河南城也不大,外围多小片树林,四门地形我事先皆已看定。”

宝马极快,二人望得城楼,不宜正面过去,就从道南树林里逼近。安波视及城上仇人,就停一处取灯作业。他将烛自灯内签上拔下,换几文钱串上,再捻少许金砂置入钱孔,复插烛按定,以线稍缚:“每个就只能这些,多了我也驱使不动。且目下还不能点,否则此间太亮。待会我以内力送出灯去,点一个送一个,一个接着一个,引百姓来看。你先到城下,也帮着多引些人来,伺机跳起摘取。别用武功,做得一般便是,也别接了,要貌似失手打翻在地,教钱和金砂都跌出来,引起哄抢。等那县令带人也下来了,我会另行起灯勾引他们远离城门,避开城内众人视野。那时你要尽力将你那里的人也带远些,别让他们看我这里。不论县令和他手下抢或不抢,就这几个守卫,如何护得住他。我冲近几步,自可飞矛刺杀之!”边说边改灯,已备得不少。

审青婷听得紧迫,最震惊的还是:“你竟能以内力凭空御物!纵我汉家高手,也极罕见。”安波道:“哪里,没那么厉害。若为实心之物,我也不能凭空驭起。这灯既空且轻,内有气机冷暖交流。我本‘拜火教’信徒,通此秘术,也只是表演的把戏,并非真功夫。”青婷问:“这些灯为何不事先做好?”波曰:“恐路上颠簸,又自散了。我已做得娴熟,乘马省下的工夫已远远过之。”青婷曰:“倒是麻烦,不如一箭狙死那县令。”波问:“你可善射?”青婷曰:“我虽不会,但闻贵国‘安息回马箭’名盖天下。你曾是军中统帅,射术自精,今欲杀之,带一副弓箭足矣,何必费此周折。”波曰:“贵邦首都附近,军中能人必多,恐事后验出我的手段,便会查到我店里了。”青婷曰:“是我欠虑,更思一计相助。金砂若是富裕,不妨给我一些,待会我好见机行事。”波予一袋:“都是金粒。”青婷藏定衣中,还了披风,敛装出林。

灯起,飘至东城门南段城墙附近。再要向北远些,安波内力不够。青婷既在,缓步仰望。纵空无一物,此举亦可引发注意,何况有灯,且她也好看,看灯固妙,看她更爽,不刻便聚起些人。县令居高南瞰,也足以望得。波遂又起一灯,见两个相近,犹不见她动手,猛省事前失误,忘了讲定灯数。她只待三四个后再出手,哪知安波最多只能遥控两个。他索性放弃一个,好将第三个飞来。那灯坠地,钱声叮咚。一人上前拾起,好奇间破灯取物,得财大喜,不过几文,金砂早已跌散,未曾发觉。又落一个,安波那边送出第四个,就如此般接连出灯。聚者渐多,忽一人喊道:“有黄金!”引发哄动,或来争抢,或摸地寻金。青婷混在人群中,见也有不抢的,恐是金砂太少,就到处佯抢,蹲时却把金粒暗暗流出。喊声渐密,终于都抢!

县令遣吏出城,得了回报,顾问左右:“你们看,这是什么情况?”或曰:“想是哪处富商好为慈善,节日里弄些节目,散财济民,以此取乐。”令问:“我们也去看看,可好?”吏曰:“不妨与民同乐。”这时都想发些横财,没一个愿留守城头,全跟着下了。

比至城外,引颈待命。县令道:“我有腰疼病,不能争抢,且要持重,总观大局。你等都去,多得些回来,每人分我一半。”众知还能留一半,纷纷应声,转身就奔。吏乃心腹,南指不远处道:“那里城墙边更安静些,不如您就在那儿暂歇,一会分金时别教旁人给瞧了去。”县令微笑:“嗯,说的是。你也快去,你那半我不要了。”

安波尚有余灯,见他居然近了,喜出望外,连忙催赶二马,一匹林中西走,一匹南去河口,将日后线索都引向别处,随即出林潜至县令身后,披风早已在手,蓦的当头罩落,裹紧面门不教出声,同时掣矛径刺其腰锥,断了他脊柱经脉。县令本无腰病,登时半身不遂。安波使劲拧得几下,拔矛放血,将他仰面放倒,缓缓退步之中四顾无人发觉,知其必死,撤回了林内。

审青婷不见再有灯来,早起身望得这边动静,也悄然没入夜幕。思虑此事,大将军臭名远扬,已遍传西域,而今虽除一恶,稍解仇恨,却是借了外邦侠士之手,且梁氏经营河南城岁月已久,民风竟至于此,只怕这次也甚教外邦人小瞧了。此行颇为顺利,她竟高兴不起来,越想越觉得郁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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