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野鸭蛋
书名:热带时间/女知青的血色青春 作者:海男 本章字数:4643字 发布时间:2023-10-03

  番石榴的果实已经越来越浑圆了,这样一来,果味就开始向外弥漫开去。史小芽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当她将手伸向果枝时,她似乎又寻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仪典,因为番石榴熟了,就可以向将长眠地下的小哥哥们献上芳菲四溢的果实了。这个仪典自此以后,年复一年的伴随着史小芽。当那个吃野生菌而中毒身亡的女青年也被葬在这片山坡时,史小芽也在这座新坟上献上了番石榴果。除此之外,新结果的番石榴让史小芽想到了两位怀孕的母亲,那一天,她摘下了几个粉红色的番石榴,先送给了小燕子的母亲,小燕子家也正在熬鱼汤,小燕子将史小芽拉到一侧,耳朵对着耳朵,神秘的对史小芽说:今天收工以后我爹和你爹到南溪河捉鱼去了。你快回去吧!今晚你会有鱼汤喝了。

  史小芽高兴的回到了自己家的灶台前,铁锅里果然有鱼汤味弥漫而出,那香味已经让史小芽垂涎三尺了。而此刻,也正是父亲端着一碗鱼汤走向茅屋内母亲的时候。母亲正坐在竹椅上用手缝制新生婴儿的衣服,当她抬头看见父亲笑咪咪的手捧鱼汤站在面前时,脸上闪烁着惊讶:噢,好香的鱼汤啊!你从哪里找来的鱼啊!父亲站在一侧不吭声。母亲急了问道:国柱,你必须告诉我实情,你是从哪里找来的鱼,是不是去偷来的鱼?如你不告诉我实情,我是不会喝这鱼汤的。父亲低声说道:好的,我告诉你吧!收工以后,我和小燕子爹到南溪河抓鱼去了。

  母亲的脸色骤然间像天空中涌来了大片大片的乌云,她的嘴唇开始颤动:什么?你们竟然去南溪河抓鱼去了?谁让你们去南溪河抓鱼去了?难道你以为我们会喝下用南溪河的鱼熬出的鱼汤?这鱼汤中你难道没有嗅到我们儿子的味道?母亲说完用手抓起那只长方型的铝饭盒就往外的地上抛去,那只饭盒的响声惊动了四周正在吃饭的人们,之后,母亲又走到灶台前,弯下已经笨拙的身体,伸手端起那锅鲜美的鱼汤往地下泼出去,然后放下锅回过头来用自己的声音向父亲宣布道:从此以后,不允许你再到南溪河抓鱼。我宁愿饿死,也绝不会吃你从南溪河抓回来的鱼。

  史小芽所经历的鱼事件,那天晚上也同样在小燕子的家里发生了。两个母亲在知悉了从南溪河抓回的鱼之后,都在同一个时间里宣布了自己的立场。史小芽和小燕子虽然没有喝到那令人垂涎欲滴的鲜味鱼汤,但已经被母亲们的宣布声所震撼,她们认为母亲们拒绝喝用南溪河抓回的鱼汤是对的。父亲们也默认了这个被母亲们所立下的规矩。从此以后,父亲们就再也没有从南溪河带回来任何一尾鱼。

  鱼的鲜香味只被嗅觉器官收藏了片刻就消失了。之后,大规模的食用野生菌的美食战争——因为那个女青年食用野生菌的中毒身亡也告一段落。有很长的日子里,人们支起在门口的灶台又开始冷寂下去,铁锈又开始从每家的铁锅上弥散开去。就在这样的食物困境中,史小芽和小燕子开始去寻找苇丛中的野鸭蛋。

  漫无边际的南溪河岸生长着葱葱郁郁的苇丛,史小芽和小燕子一前一后的出入于苇丛中,在这样的时光中,两个女孩用幼小的年龄探索着饥荒年代的食物。两个人都目睹了鲜鱼事件和食用野生菌的中毒死亡事件,这两场活生生的事件都是那么令人伤心。不管怎样,夜晚之后又是新的黎明降临。那天放学之后,史小芽和小燕子终于寻找到了苇丛中的四个野鸭蛋,这是两个人第四次搜索苇丛时第一次所获得的惊喜。手触上去时野鸭蛋上已没有了温度,尽管如此,两个人是那么高兴。两人将四个鸭蛋平均分配,每人带了两个鸭蛋回家。然而,等待两个孩子的又是什么?

  当史小芽高兴的回家时,送饭的牛车已经到来了。父亲已端来饭盆中的玻璃汤和木薯饭。母亲依旧坐在竹椅上缝制婴儿的小衣服,此刻,史小芽来到母亲身边高兴的掏出了两个绿色的鸭蛋,母亲平静的看了一眼鸭蛋,然后放下针线将史小芽拉到身边低声问道:小芽,你手里的鸭蛋是从哪里来的?史小芽的脸上依然还荡漾着寻找到鸭蛋的喜悦:妈,这是我同小燕子一起在南溪河岸上的芦苇丛中找到的。母亲的眉头向上一挑厉声说道:怎么又是南溪河?是谁让你们去南溪河找鸭蛋的?史小芽沉默不语,母亲宣布道:从此以后,不允许你们再去南溪河岸寻找鸭蛋。至于这两个鸭蛋,你明天上学时就给我送回去。母亲的眼神很坚决,容不得史小芽再解释。从那个时候开始,史小芽感觉到了一种极其酸涩的味道。她顺从于母亲的宣布声,并且小心翼翼的将两个艰辛搜寻到的鸭蛋装在了书包里。

  第二天凌晨,在上学路上,史小芽遇到了小燕子。两个人都经历了同样的遭遇:书包里背着两个鸭蛋。她们为自己所遇上的事而心酸的同时,也在加快步子寻找着南溪河岸的那个地方。那片被野鸭们下蛋的地方,就是南溪河岸上最美的芦苇丛,两个女孩来不及思虑母亲们立下的规矩,就将各自的两个绿色的鸭蛋放回柔软的苇丛中去。她们离开时,眼里都含着泪水。不过,自此以后,两个人再也没有去南溪河岸的苇丛中寻找过任何野鸭蛋。

  谢丽梅离分娩期已经越来越近,那片隆起的腹部——面朝整个北回归线,仿佛在寻找着落脚点和女人的根据地。在之前,作为女人的谢丽梅总能感觉到那个孩子在自己的盆腔中翻身,孩子像已经将脚落在大地上的生命一样,迎着晨曦而苏醒之后,就在女人窄狭的盆腔中跌宕起伏;而当夜晚来临时,那个在液体中呼吸的孩子却像大地上的生命一样,进入了睡眠。这两种状态使孩子越来越靠近了女人的宫门。就这样,就像谢丽梅所预感到的一样准确,那是一个午后,史国柱像每天一样来到了谢丽梅的身边,除了帮助女人耕地之外,他会陪同这个女人到那片野生芭蕉林中休息上几十分钟,他会扶着这个女人缓缓的躺在松软的草地上,然后,自己也默默的躺下去。这平静的躺下的姿态似乎是在迎接着某一天的降临。两人总是面朝天空,透过芭蕉叶片的隙缝看着深蓝色的天空,有时候,谢丽梅会拉起男人布满老茧的手,让它移动在自己朝向天空越来越隆起的腹部上——让男人感受到那个孩子在子宫中的不安宁和顽皮。就这样他们在头枕着大地时,经常会感觉到蚂蟥们的干扰,尽管如此,他们已经慢慢的习惯了被蚂蟥们所入侵的生活,而且面对钻进肌肤上时已经不再会像久前那样大惊小怪。

  那个午后,两人又钻进了野生芭蕉林,女人刚躺下就对男人说:国柱,我感觉到那孩子已经在宫门口了。女人的声音刚结束,女人就感觉到了一种疼痛,女人说:我感觉到要生了,我们怎么办?男人急了说道:我赶快下去找牛车来带你到农场总部卫生所去。女人呻吟着说道:国柱,已经来不及了,快帮帮我,孩子快出来了,快出来了,我们的孩子快出来了。史国柱的心现在完全乱了,然而女人的声音在支配着他那颗混乱之心,他在女人越来越尖锐的呻吟里开始清晰了一件事情:将女人用牛车送卫生所已经完全来不及了。于是,他帮助女人脱下了裤子,女人的下半身就这样再一次的完全彻底的呈现在这片芭蕉林中,呈现在这个男人的面前:确实已经来不及了,女人的两条腿因巨大的挣扎而敞开了。那个毛茸茸的孩子的头已经出来了。女人叫道:国柱,快帮我接孩子啊,孩子出来了啊!快一些用手托住孩子。

  男人就这样在女人的呼喊声中,伸出那双粗糙的双手托住了孩子的头,那孩子的身体也就这样在女人的挣扎中出来了。孩子真的就这样越出了女人的宫门,这个事实终于使女人停止了呼叫。当这个女人将汗淋淋的头垂向大地时,孩子突然发出了哇哇的一阵啼哭。这啼哭声使女人的面颊上布满了一层层泪水,一层层汗水。男人将那个孩子轻柔的抱在一只手臂上,另一只手臂脱下了自己的衣服。男人用自己汗淋淋的衣服裹住婴儿时发现了孩子的性别,男人惊喜的叫出了声:丽梅,丽梅,儿子,儿子,你生下来的是一个儿子。谢丽梅扬起头来,终于看见了裹在史国柱衣服中的婴儿,泪水从她的眼框中再次涌向了汗淋淋的面颊。史国柱让孩子躺在女人旁边,他走出了芭蕉林,便赤裸高上身向附近一座村寨跑去,热浪中只见这个男人以从未有过的饱满的激情奔跑着,男人跑进了一座被竹林和芭蕉树掩映的村寨。没过几分钟,男人就吆喝着一辆牛车出来了:这是二十世纪中叶的故事,一辆古老的牛车被史国柱吆喝着过来了。那被热浪所卷息的辚辚声,来到了芭蕉林深处,来到了刚刚顺利分娩不久的谢丽梅的身边。史国柱弯下腰伸出手臂抱起了女人,将女人放在了牛车上,再让女人躺在牛车的草甸子上面,然后又伸出双手将孩子从芭蕉林的荫凉地上抱了起来。史国柱久久的端详着儿子,这是他的儿子,这当然也是万物之神赐予他们的儿子。

  牛车出了野生芭蕉林后朝着灼热的小路前行着。牛车的速度不慢也不快,属于二十世纪中叶的那种速度,但总的来说比人走路的速度要快得多。这速度似乎被层层热浪所推动着,这是一条弯曲的小路,它凹凸不平,当牛车陷在泥坑里时,史国柱除了吆喝还得伸出手臂帮助推牛车,拉牛车的是一条水牛,它似乎也在竭尽力量往前奔赶,但总是遇上雨后留下的泥坑。小路两侧长满了妖娆的野草,它们疯狂的长势似乎想漫过热浪的尽头,而热浪的尽头是哪里?在史国柱的一阵阵吆喝声中,牛车继续前行着:这是北回归线的腹地,谁也看不见它的尽头在哪里?牛车就这样按照人们所发明和期待它的速度那样,不快也不慢的朝前走,在不断的前行中已经缩短了距离。这些距离正是人类生活中的幻想之境,如果没有这些距离——我们的生活不知道有多么枯竭。这是这些言之不尽的伟大的距离造就了人类的磨难,同时也造就了人类生活的想象力。牛车的出现正是这一地域的人们借助于想象力所造就的工具,这些看上去显得十分笨拙的牛车,除了可以载人之外,更重要的是载物。

  现在,史国柱的吆喝声已在层出不尽的热浪中漫过了北回归线上那些褐黑色的山冈。那片金色茅屋就在前面了,此时,躺在牛车上的婴儿突然爆发出了降临人世的又一阵啼哭,史国柱吆喝着牛车已经来到了家门口,还没到收工和孩子们放学的时间,所以这座栖居地显得无比寂静,除了那婴儿的阵阵啼哭,再没有别的声音了。此刻,史国柱伸出双手将那牛车上小小的襁褓抱了出来,他推开没有锁的木门,将婴儿放在了床上,然后再将女人从牛车上搀扶下来,扶着女人躺在了竹床上。

  这是二十世纪中叶发生在北回归线腹地上的故事:那片野生芭蕉林接纳了这一对三十多岁的男女,使他们寻找到了肉体的温床,并使他们在丧失儿子之后重新孕育了新的生命。之后不久,又是这片芭蕉林成为了一个母亲的产床,帮助这个女人演奏完了分娩期最后的乐章。

  现在,从垦荒地上收工的人们回来了,孩子们也穿过南溪河的吊桥放学回来了。无论这片山冈上的栖居地多么简陋,所有人还是要在出发回来之后再奔向那一扇扇没有锁的门,奔向那些可以遮风蔽雨的茅屋,奔向那一张张可以制造梦境并休整身体的竹篱笆床。他们回来了,从茅屋中突然传来了一个婴儿的啼哭声,它被下午六点钟的热浪传播开去,于是,所有人都怀着喜悦走过来想看看孩子,妇女们无论是母亲还是姑娘们都轮流抱了抱孩子,男人们走到史国柱面前祝贺他又有儿子了。马兰兰挺着大肚子过来了,当婴儿的哭声在热浪中传到她耳朵中时,她抬起头来,她意识到了一种非常明确的东西:谢丽梅分娩过了。于是,她放下了手中的活计——一件快用手工缝完的用旧床单改制的襁褓。马兰兰高兴地迎着这啼哭声走了过来。

  马兰兰从一个妇女中接过孩子,她仔细的端详着孩子,然后将孩子抱回了茅屋,让孩子睡在了谢丽梅的怀抱。两人的手紧握着,马兰兰高兴的说:太好了,又是一个男孩,圆了你的梦了。谢丽梅说:兰兰,你也快了,这几天一定要多多注意身体。马兰兰点点头说:但愿我也能生一个男孩。两人的双手紧紧的握在一起,仿佛在用这种从时间中获得的再生的力量,抵御着生命中那场巨大的灾难。那灾难曾使这两个世上最平凡的妇女身心如焚,是身体中的这个神秘的小生命拯救了她们,给予了两个女人幻想的翅膀。现在,马兰兰挺着坚挺的腹部坐在床边,分享着谢丽梅获子的快乐,同时也对自己的分娩期充满了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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