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石榴就这样一次又一次迎接着史小芽的目光,她在哥哥们下葬以后的第二天就独立的朝着有番石榴的山坡出发了。自从来到南溪农场以后,番石榴是使她最快乐的树,史小芽仍然记得因为追赶一只蓝色蝴蝶而发现了芬芳馥郁的番石榴,当那只碧绿的番石榴从她的肩头滑落到手上时,甜蜜蜜就真的已经降临了。然而,这样的甜蜜蜜是那样短暂,是多么短暂啊!
史小芽本来想寻找到小哥哥和孩子们,将他们也带到这棵番石榴下,用味蕾去感受她所品尝到的甜蜜蜜。然而,小哥哥们却走了,现在史小芽渐渐的明白了,当人们在说一个人已经死了或走了的时候就意味那个人已经不存在于空间,不存在可以见面的世界上,就意味着这个人已经埋在土壤中去了。史小芽迎着番石榴走去,这是两个小哥哥刚刚被埋进土里的第二天。史小芽刚喝过了玻璃汤,吃过了木薯以后就悄然出发了。
风在早晨还没有形成热浪,这是一天中最为凉爽的一个时刻。史小芽刚刚从咋夜的梦魇中走出来,如果没有母亲搂住她唤醒她,不知道这场梦魇会走出多远,在不知不觉中史小芽已经来到了那棵番石榴树下,一个牧羊的爷爷过来了就问她是不是从湖南过来支边的,她点点头,老爷爷就告诉她说如果口渴时就可以摘这果树上的番石榴吃,老爷爷一边说一边走过来摘下了一只果递给史小芽说:尝尝吧!尝尝吧!老爷爷说完就赶着那群像乌云一样黑的山羊离开了。史小芽捧着那只果,她就是从这一刻知道了树上结出的果实叫番石榴。史小芽不断地低吟这个好听的名字:番石榴、番石榴、番石榴。
她伸手从树上又摘下了几个番石榴用双手捧在胸前,然后抬起头来看着不远处那凸出的山坡上两座坟墓。史小芽的嘴里突然涌现一种酸涩的液体,她将那些液体咽进了咽喉,然后开始往前走。就这样史小芽第一次独自面对两座新坟地,它们像两座隆起来的土塔,面向四野和天空。史小芽将怀中的番石榴分成两份,第一份共三只番石榴,她将它们堆在了史小竹坟地泥土下的平地上;第二份共三只番石榴,她将它们堆在了张冲坟地泥土下的平地上。现在,她跪在两座坟地的前面,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跪下了,没有谁教会史小芽这个姿势。也许,史小芽感受到了小哥哥们在看着自己,只有双膝着地,史小芽才能够在地平线上与小哥哥们的目光相遇。
自此以后,史小芽每天都朝着有番石榴芬芳馥郁的那片山坡走去,她放弃了品尝,每天都要摘下几只番石榴虔诚恭敬的放在两座坟地的平地上。每天史小芽都要跪在坟地前,感受着那里的热浪像海潮般涌上来又退下去。在史小芽的内心深处,小哥哥们一定已经品尝到了那一只只番石榴的甜蜜蜜。后来,树上的番石榴没有了,只剩下最后一只番石榴了。史小芽就摘下来了那留在树上的最后一只番石榴并将它们分成两半各放小哥哥们的坟地,那一天,空气中充满了番石榴的香味,那些甜蜜蜜在空气中涌入了史小芽的嘴里,久久的荡漾不尽。
春天来了,怀孕的时节到了。谢丽梅就这样怀上了孩子,当她与史国柱第一次在野生芭蕉林的草地上脱光衣服时,成熟的肉体又给这个女人带来了毁灭之后的幻想。这毁灭自史小竹埋在山坡上以后就开始了,史小竹就这样被埋在了山坡上。两个失去儿子的母亲像野兽般嚎叫了起来,从那一时间开始,毁灭也就开始了。这毁灭就这样缭绕开去,像热浪般缭绕开去。史国柱邀约她到芭蕉林去时,她也并不知道去干什么,然而她去了。春天的芭蕉林,散发出浓郁的气息,她躺了下去,从那时刻性欲,彻底的性欲又回来了。对于谢丽梅来说,这不仅仅是性欲,还有从这性欲中诞生的幻梦:在谢丽梅所躺下的腹地上,这个女人感受到了自己的腹地,她的肉体躺在这个男人的身体下,她一次又一次地听从这个男人的召唤,一次又一次心甘情愿的躺下去,敞开那黑郁色的洞穴接受着这个男人给予她的岩浆。就这样,一个梦想诞生了,她想要一个男孩,谢丽梅把自己的幻想也同时告诉了张冲的母亲,这是另一个同样三十多岁的女人,是一个身体显得单薄的女人,同样的毁灭的经历使这个女人的目光显得像枯萎的芭蕉叶般暗淡,这个女人的名字叫马兰兰,当她听到谢丽梅对她说想再怀一个孩子的愿望时,她哭了起来说:到哪里去怀孩子啊!就那竹篱床一翻身都会吱嘎响,再说小燕子就在旁边,我和小燕子爹已经很长时间没做那事了。
谢丽梅靠近马兰兰,讲述了她与自己的男人在野生芭蕉林发生性关系的事,这下马兰兰停止了哭泣垂下头说道:那样行吗?如被人看见简直要羞死了。谢丽梅坦然的说:那又怎样?看见就看见吧!跟自己的男人做那事也不犯法。再说,我们已经失去了儿子,我们的条件又这样,我们只能这样偷着去干那事。我估计我快要有了,只要我们都怀上了儿子,我们的日子才能过下去呀!马兰兰点点头说:我明白了,你这样一说我感觉到眼前又有亮光了。我知道怎么去做了,明天我就让燕子爹找一个地方。谢丽梅点头说:我们就这样去做,如果我们在这个春天怀上了孩子,那么冬天我们就可以生了。两个女人的脸上就这样充满了幻想,那种毁灭所带来的阴郁开始从这个幻想中焕散出去了。
谢丽梅已经记不清楚是在第几次与那个男人的赴约中怀上孩子的。她的身体总是在午后的约定中不顾一切的往前走,男人已在前面等待着她,男人在这个春天又一次尝到了性的美妙,也许正是这性使男人超越了光明丧失后的绝望。每当男人在她身体中抽搐颤抖时,她能感觉到那种超越痛的力量。男人的力量过来,移植到了她身体中,就像种籽落在了土地上。理所当然的,谢丽梅怀孕了。当她奔向南溪卫生所时,当她躺下时:一个女人被毁灭之后的期待上升着,如同春仙子的手牵引着她让从灰烬般的心结中看见了晨露。卫生员告诉她说你怀孕了。尽管她早就用身体中的异常预测到了会有这样一天的到来,然而,只有当卫生员将这个生理消息准确的告知她时,喜悦才会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