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两个年仅十二岁的男孩终于逾越了农场的规定和父母的叮咛前去寻找南溪河时,不知道他们有多么自由和奔放。而当他们终于寻找到南溪河水时,他们不可能只在岸上走走,像他们的小妹妹一样迎着一只蝴蝶奔跑而寻找到了番石榴,也不可能在南溪河岸上的芦苇丛中发现了野鸭们下的蛋。这样的不同游戏性使他们扑向了南溪河,他们在哪里?他们会听得到人们的呼喊声吗?三支寻找者的队伍分头出发了,他们举起火把和手电筒出发了。
谢丽梅和张冲的母亲一直紧张的怀抱着儿子的衣服,她们是一个寻找团队。夜越来越黑,两人使用已经开始暗哑的的嗓子叫着自己儿子的名字。在越来越悲痛的嗓音落下去以后听不到任何回声,只有那河床上的水流们荡来了波浪的起伏。因为道路窄狭,这条路上只能单人行走,谢丽梅紧紧的抱住儿子的衣服——上面渗透出儿子的汗渍味,作为一个母亲,她是多么熟悉这味道。这些味道当然是纯儿子的一个年仅十二岁男孩的味道。当然在这些味道中还没有一个男孩向少年青年过渡时挥发出的另一种味道,作为母亲她曾在无数期望生活的幻象中看见了已经变成青年的儿子。而此刻,一场恶梦到来了,史小竹和张冲因为寻找到了南溪河而消失了他们的踪影。所有人都不敢停下来,都有人都在呼唤着那两个男孩的名字;所有人都在利用令人揪心的时间,将目光深入到那些有限的火把和电筒所照亮的河床上去,以此搜索着希望的依据;所有在这一夜幕下都疲劳着但却早已不再依倚于休息和睡眠,他们盼望着奇迹跃入眼帘。
南溪河以黑夜深处的婉转曼舞继续将它诡秘的河床展开,没有人知道那两个年仅十二岁的男孩在它的哪一道河床上睡觉?也没有人知道那两个男孩是否会被父亲和母亲的叫喊声所惊醒。现在,在另一寻找队的史国柱突然在水岸边看见了一张木船,他和张冲的父亲跃上了船,另外两个农场的职工也上了船,这样一来,两个男人感觉到离河床更近了,搜寻起来就会在希望中变得更清晰一些。两个父亲各执一竹竿,这就是在南溪河水中的搜寻,此时此刻,史国柱每次将竹竿伸入水下都会遇到水草,那些柔软而蔓生在水中的水草,哪怕是在黑暗中看上去也是那么的碧绿碧绿,它的妖娆肢体是那样的漫长,不断的前来缠绕那竹竿,这使得搜寻变得更加困难。农场的老职工告诉他们说很多溺亡者就是因为碰到了水草缠身而丧命的。
史国柱听到这话以后就开始脱衣,张冲的父亲看见他在船头上脱衣也就开始脱衣,农场老职工阻挡他们时说出了实情:别下水,你们千万别再下水,没用的,已经过去太长时间了。每一次都是这样,都是在寻找,走遍了每一个水岸线,也有人下水打捞,但结果都是那样。两个父亲似乎听不到农场老职工的话,他们已经脱光衣服跳下水去了。
现在,两个男孩的父亲跳入了南溪河,只有用这样的方式寻找才能用爱的触角去接触这条水流的湍急。现在,南溪河就在他们赤裸裸的身体下奔腾而去,那些像水蛇般的水草柔软的飘过来了,飘过来了。尽管如此,他们的身体越过了水草荡漾而抵达了水底。他们伸着四肢怀着希望而悲恸的心灵,渴望用身体碰到两个男孩的身体。所以,他们游着,游着,在绝望和希望中向河床继续游去。只有这样,他们会了解南溪河并在这条河流的流速声中生活下去。而眼下,他们什么都不愿多想下去了,只想争取时间在南溪河上寻找到他们的儿子。
对于史小芽来说,刚刚过去的一夜充满了梦魇。回茅屋以后,她就和小燕子挤在了一张床上,两个人大约是太累了,不到几分钟就睡着了。然而,史小芽从入睡就开始做梦,起初梦见了史小竹,她总是跟在史小竹身后跑,可怎么也无法追上史小竹的影子。史小芽不甘心,依然紧紧追赶,然而,史小竹却从一片地平线上消失了。于是,她哭了起来,眼前有一座山突然开始了滚石头,小的大的石头都一块滚,一块石头朝着史小芽滚下来,整个的石头便压在了她身体上,史小芽用有可能的方式在整个梦境中想从那块石头中挣扎而出,直到她从梦中醒来。天亮了,史小芽突然看见了旁边床上光光的,以往这个时间,父母已经从那张床上起来了,他们到外面洗脸的功夫就会传来牛车的车轮发出的声音;以往这个时间,史小竹会仰起头来对她做一个鬼脸,然后跳下床,竹篱笆床总会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现在,史小芽想起来了,父母们到南溪河找小哥哥们去了,她翻身而起,晃摇着床上的小燕子说道:小燕子,小燕子,小燕子。小燕子醒来了问道:我怎么会睡在你们家的床上?史小芽将小燕子从床上拉起来说道:我们到南溪河找小哥哥去吧!小燕子哭了起来:怎么小哥哥们还没有回来吗?史小芽也哭了进来。
两人夺门而出,牛车已经来了,然而只有孩子们去吃早饭。大人们都去南溪河找孩子去了。小燕子说肚子太饿了想吃木薯,史小芽就走到牛车前要了一把木薯过来,玻璃汤是不能喝了,再喝就来不及了。史小芽将木薯给小燕子,自己留下几块——她也是太饿了,真的是太饿了。她咀嚼着那些木薯,心里却在想着南溪河。就在这一时,当她们就要步入那片荆棘丛时,前面出现了黑压压的一群人。史小芽和小燕子站在一起,仿佛在用生命中一切细小的力量迎候着这一幕:父亲走在前面,他背着小哥哥回来了,小燕子的父亲也背着张冲回来了。身后是前去寻找者的人们。每个人都不说话,每张面孔都没有表情。史小芽迎向了父亲,走到父亲身后伸出手来碰了碰史小竹耸拉下来的手臂轻声说道:小哥哥,小哥哥!史小竹没说话,旁边的小燕子也在叫唤着小哥哥,可张冲也没有声音。所有人都保持着沉默,然而这凝聚渐渐升起在新一天的热浪中的呼喊声打破了这悲伤的时刻的颤抖。
在他们身后已经赶上来的是去另一条河道上寻找的人们,谢丽梅和张冲的母亲就在这一寻找小组中。现在他们已经赶来了。两个母亲奔向了她们的儿子,尖厉而悲痛的哭声响彻在热浪之中。史小芽现在明白了一件事:当母亲走上前从父亲背上将史小竹抱在怀中时,她知道小哥哥已经回不来了。正像梦中的史小芽所看见的一样:小哥哥已经从热浪翻滚的地平线上永远的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