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这天晚饭过后,我便用卫生纸给胡纯然擦拭从嘴边淌出的脓水。这脓水仿佛越流越多、永无止境似的,不知不觉,已是深夜。
初冬的夜色已有了寒气,宿舍里没安暖气,屋里屋外的温度相差不大。我穿着单薄的羊毛衫,早已冻得牙齿打颤,鼻水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
女人都喜欢勇猛强悍的男人,我只得竭力装出一副很惬意的表情、摆出看上去还算舒适的姿势。我这竭力的假装却没能逃过胡纯然那敏感的心灵,她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我,突然柔声说:“耿,你冷吗?”
“我心里热乎乎的。”我使劲抽抽鼻子,笑着。
“这我就放心了。”
其实,我的言外之意是“我身上凉飕飕的”,为了面子,我不能言明。
终于不再淌脓,我用卫生纸包扎好胡纯然的伤口,说:“明天你就没事了,好好休息吧。”
“嗯,你也睡吧。”
夜风吹来,我打了个冷颤,接着又打了个喷嚏。回到房里时,已是凌晨一点多钟。
我一觉醒来便觉头痛欲裂,鼻塞流涕且喉咙疼得厉害,连说话都很费力。我意识到自己感冒了,但身体乏力,不想起床,迷迷糊糊又睡着了。
不多时,我直觉院里乱哄哄的,说话声、叫喊声、嬉笑声、追逐声,响成一片,我又睁了眼。很快,毛牙子推开了我的房门。
“陈大主任,还睡懒觉呢,该吃早饭了。”
“我感冒了,不想吃。”
“那你还上班吗?”毛牙子问。
“不想上,我感冒了。”
我洗漱完毕时,已是午后。食堂里静寂无声,车间里叮叮当当。我颓然坐在床沿,突然有种失落感——胡纯然没来找过我。
我去诊所挂了吊瓶,回来时,已是傍晚。食堂黑着灯,厨房里却透出昏黄的灯光。我一整天没吃东西,肚里早就咕咕叫了,正想去外面买点吃的,身后传来张姐的声音:“小陈,你总算回来了,快过来!”
张姐站在厨房门口朝我招手,我只得走过去问:“有事吗?”张姐反问:“你还没吃晚饭吧?”我说:“是的,回来的有点晚。”
“好饭不怕晚嘛。”张姐闪在一旁,“你进来看看这桌上的是什么。”
“哇,炖母鸡?好大的母鸡啊!张姐,今天是什么日子?是大姐你的生日吗?”
“少贫!”张姐嗔道,“哪有人过生日吃母鸡的,得吃蛋糕。再说,这是公鸡。”
“只要是鸡就好了,我能吃吗?”我嬉皮笑脸地问。
“就是给你准备的。”
“大姐,想不到你会对我这么好,我真不知该怎么报答你,我决定……”
“你以为是我给你准备的?”张姐嘻嘻一笑,“你想得美!吴总听说你生病了,特意吩咐我给你炖只鸡,好好给你补一补。”
“哦,我懂了。”
“你真的懂了?”张姐的眼神有些深意。
“我明白,”我说,“放心吧,我肯定能把这只鸡吃完,吃得一点儿都不剩。”
张姐嘻嘻一笑:“你真……傻子。”
挂了吊瓶,症状还是很明显,吃过晚饭,我就上了床。我照例睡到日上三竿,因为我还要去挂吊瓶。
我正要出发,胡纯然来了,怒容满面地站在门口。我却是喜上眉梢,上前抓住她的小手,有些激动更有些兴奋:“然然,你终于出现了!”
胡纯然甩脱我的手,冷冷地说:“陈耿,你说句实话,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
“你……何出此言?”我心头一跳。
“你少揣着明白装糊涂!老实交代,前天晚上你去哪儿了?”
“我明白什么?我——前天晚上?我从你的宿舍回来就睡觉了呀,已是凌晨……”
“吴总又来了,打扮得很性感,你就没上去陪陪她?”胡纯然说的虽轻巧,但谁都能听得出她语声中蕴含的醋意。
“有病啊,你?”我压住火气,“我——告诉你,她来不来这里跟我连半毛钱的关系都没有!”
“尝过新鲜就想离开?男人咋都这么没良心呢,我还以为你是个例外,没想……”
“我跟她真的没发生什么,非说有关系,也只是雇佣与被雇佣……”
“别撇清了,我还不了解你吗?”胡纯然发出一声比冷风更冷的笑,“我就不信吴玉兰在床上等你,你能忍得住。你……你让我觉得恶心!”
“你冷静一下,我……”
“我不想听!”胡纯然捂起耳朵,但很快便放下了,“你说没去吴玉兰的房间,那你怎会无缘无故的感冒?”
“无缘无故?”我苦笑,“前天晚上,你是不是又听到了脚步声?”
“没有。”胡纯然冷冷一笑,“某些人做起这种不要脸的勾当来神不知鬼不觉,我又怎会听见?不过,我起来去厕所的时候,发现吴玉兰房里的灯一直亮着。”
“所以你就认为我在里面?”
“这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说。”
胡纯然这种漫不经心的态度直恨得我牙痒痒,但我的头又疼起来了。两旁太阳穴突突的跳,就像脑袋里塞了一块木头,或是有个看不见的人正往我脑袋里塞木头,头重脚轻又疼痛难忍。
我双手抱头,蹲在地上:“然然,我发高烧了,现在我什么都不想说……”
“先去挂吊瓶吧,回来我再跟你算账!”胡纯然气冲冲地出去了。
我跨过门槛,就碰上了从二楼下来的吴玉兰。她烫着棕红色的卷发,穿着风衣,脚上是黑色的长筒皮靴,挎着手提包,风韵十足。
我低眉叫了声“吴总”,算是打招呼。不知为何,我竟是不敢看她的眼睛。
吴玉兰柳眉一蹙:“陈耿,你不是感冒了么,怎么还不去挂吊瓶呀?”
“我这就去。”我与她擦肩而过。
“等一下。”吴玉兰几步追上来,从包里掏出几张百元大钞,“这三百块钱你拿着。”
“不,我有钱。”我忙说。
“你能有几个钱,听话,看病要紧。”吴玉兰不由分说地将钱塞到我手里。
“使不得……”
吴玉兰扑哧一声笑了:“跟我不用这么客气,还使不得呢,不够再跟我说,哈。”
“够了,我……”我还没说完,吴玉兰就转身朝大门口走去,门口停着她的那辆红色小轿车。
我望着她远去的身影,出了一会神。转过身,将那三百块钱塞进裤兜,走出几步,楼上传来一声冷笑。
我悚然抬头,胡纯然站在护栏前,阴沉着脸:“陈主任,我总算看清你了,你俩可真清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