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致远的护从是唐军精锐,虽然比不得原来唐公府里差不多相当于供奉一样养着的那百十个百战老兵,更比不得刘武身边那神乎其神的八百给事营血铠精锐。
但这一百多人的骑兵也是从血泊里爬出来的,配合起来毫无间隙。
其中更有六名上官家养的死士,前面三个后面三个紧紧的护在马车前后。
每一个有身份地位的人,都会在身边留一些真正的死士。
死士的质量和数量就看身份的高低而不同。
比如上官家的三十死士,据说都是亡命的江湖客,个个身手不凡。
比如沈原身边的骁骑校,据说这支骑兵若是冲击起来,便是幽州的虎贲重甲也不是对手。
比如刘武身边的八百血袍,据说那才是真正的天下无敌的一支队伍。
这八百给事营死士,是刘武第二次征伐辽东的时候,在二十万晓果中精选出来的,二十万人中选八百人,由此可见选拔之严苛。
这八百人是刘武的亲卫,不但相貌,家世,武艺都要严苛挑选,便是婚配也是皇帝亲自派人挑选的女子才行。
这八百人,刘武每一个都能叫出名字,而且绝不会叫错。
每个人的相貌,刘武都深深的记在心里。
给事营的士兵,每个人配备一件血光铁甲,他们手里的朴刀据说都是玄铁所制,削铁如泥。
这八百人是刘武天子六军中最神秘的队伍,自成立以来只是在第二次东征归来之后出手过一次,却让人记忆深刻。
周军自辽东城撤军,霍叶元帅栾青峰带兵自后面追击,栾青峰亲自率领一支两千人的重甲陌刀队杀入周军后队,势不可挡,周军一败再败,刘武大怒,下令给事营出击。
八百血袍穿明光血色铠甲,持玄铁大刀杀入霍叶重甲陌刀队。
八百对两千,杀一千九,栾青峰只带着不足百人逃走,给事营一兵未损!
这八百人,刘武是当假子来养的!
司徒伯山在江都谋逆弑君,若不是裴扬假传刘武的旨意将给事营调走,司徒伯山便是以数万大军冲击宫城,有八百给事营血袍在他也万难杀的进去。
可惜的是,刘武不惜重金打造的给事营神兵,最后都被裴扬以皇帝要登船游玩为借口骗上了两艘五牙大船。
然后派人将大船凿沉,八百血袍神兵全都沉了大江。
司徒伯山不惧刘武,却惧怕给事营。
除了给事营之后,他才敢逆弑杀君。
若仅仅是将给事营调走,他依然不敢勒死刘武。
因为那八百血袍的怒火一旦爆发出来,就算司徒伯山身处万军中也保不住性命。
上官致远身边的一百多个护从虽然远不及给事营,但却也足够忠心。
这些骑兵都是上官文德在太原为沈原征兵的时候,挑选出来留做亲兵的。
再加上那六个武艺高强的死士,现在天下又已经太平了许多,一般的毛贼谁敢对一百多名武装到牙齿的骑兵挑衅?
可越是不可能的事,往往越是会在不经意间发生。
骑兵护着上官致远的马车过了黄河之后,赶了一日的路,一直到天色暗下来才在一座小镇子里留宿。
这镇子残垣断壁,连年战祸早就没了人烟,领队的骑兵校尉上官六奇带着人在镇子里搜索了一遍,选了一个保存比较完整的院落给上官致远兄妹居住。
屋子里太脏也没办法收拾,但院子很大且平整,而且还有高墙,显然曾经是个大户的居所。
在院子里支好帐篷,上官六奇便分派人轮值。
他足够尽心,没敢有丝毫懈怠。虽然现在天下太平的多了,可谁敢保证有没有吃了雄心豹子胆的毛贼看上他们的兵器甲胄和战马?
一百多精锐骑兵护着一个院子,无论如何也不会出现什么差池。
一切安排妥当之后,上官六奇进了院子去见上官致远。
“安排妥了?”
上官致远负着手看着院子里的一棵枯了的柿子树,神情平淡,哪里还有一丝酒意。
“妥了”
上官六奇道:“护卫分作三队轮流当值,天一亮就继续赶路。”
“嗯……”
上官致远揉了揉额头,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是有些发慌。
“调二十个护卫专门守着小姐,你亲自带队。”
“公子?”
上官六奇下意识的叫了一声。
上官致远摆了摆手道:“没什么,只是这地方太残破了些,多加小心总是没错的,你多尽心,别懈怠。”
“喏!”
上官六奇受了上官致远的影响,心里也没来由的慌了一下。
十月初的夜已经显得很黑了,这绝不是一句废话,春季和夏季的夜绝对黑的不一样,夏季和秋季的夜也不一样。
秋天深夜的黑,仅次于冬日阴霾时候的那种纯黑。
秋天的晚上天空总是比较透亮的,可正因为这种透彻,反而让夜更加深邃。
夏夜有蝉鸣,虽恼人,却显得不冷清也不孤寂。
说起来,秋夜里的虫鸣声也不少,可也不知道今日怎么了,四下里竟然连一只蛐蛐的叫声都听不到。
太静了些,反而睡不着。
上官致远翻了个身,从毡毯上坐起来叹了口气。
想起日间和妹妹的谈话,他心里就犹如堵了一块石头般难受。
没了睡意,他索性起身,披上衣服往后面走去,上官婉白的帐篷支在正堂客厅里,以便于护从防御。
一路走过来,暗影处的护卫纷纷出行礼,还以为他有什么吩咐,上官致远摆了摆手径直进了客厅大门。
客厅里还燃着油灯,也不知道被弃了多久灯油竟然还满着。
是这院子里的硕鼠太肥了些爬不上桌案吃油,还是说这院子里有什么大凶之物以至于连老鼠长虫之类的东西都不敢在此居住?
上官致远可没闲工夫考虑这些,心里的事已经够烦了。
“怎么还不睡?”
他低声问了一句。
上官婉白斜靠在一张已经擦干净了的椅子上,借着混黄的油灯看。
也不知道她看的是什么,似乎很吸引她。
“哥哥不是也没睡?”
上官婉白将册合上,微笑着回了一句。
“在看什么?”
她将册递给兄长,狡黠的笑了笑道:“这段日子和沈宁身边的小丫鬟莺儿走的极近,可没少讨好她,这才央求她将这东西带出来,我自己用针线缝了。”
“好字!”
上官致远只看了几页便忍不住赞叹道:“这些字看着像是随意写的,没讲求什么工整,可越是这样笔体越是自然。”
“近了大道,近了大道啊。”
“一直便听说沈宁的书法好,比刀法还好,今日也算开了眼界,这东西值得留着。”
他只说字,不说人。
“睡,明天一亮就得赶路,万一遇到左升泰的斥候就麻烦了。”
“我知道”
上官婉白起身,刚要将司徒惊云送出屋子,忽然从院子外面传来一声惊呼:“敌袭!敌……啊!”
喊话预警的人显然是遭了毒手,后面的声音明显带着恐怖的颤音。
“上官六奇!”
上官致远大声喊了一句,随即将妹妹挡在身后。
“别让人出去查,让所有人起来,全都退到院子里来,有连弩的全都靠到墙边去,有人过来只管射。”
“没有连弩和硬弓的,全都到屋子这边来,绝不可往外冲!”
天亮!
上官致远在心里补充了一句,坚持到天亮就能出去,现在外面只怕早就布满了陷阱,出去就是送死!
村口也设置了暗哨,可刚才的声音是从墙外发出来的,并不远,这说明来人身手都极好,一直到了院子外面才被发现。
上官致远可不相信,蟊贼能有这样的身手!
不多时,院子外面布防的骑兵一边放箭一边退了回来,拖着几个受伤的同袍,受了伤的人强忍着没有喊出来,伤口处的血溪水一样往外淌着,在地上拖出来几道血印。
唐军训练有素,虽骤然遇袭却没有惊慌,他们互相掩护着退回院子里。
只这片刻,外围布防的十几个人竟是只剩下四五人。
“来人很多,是战兵!”
死士上官勇吼了一句:“配了连弩硬弓,而且都穿铁甲。”
“他娘的,哪里的蟊贼装备这么好!”
“进攻五人一组,明显是长期在一块训练的。”
“绝不是蟊贼!”
上官浩补充道。
上官致远快步走到一个伤兵身边,说了句忍着点,俯身从他肩膀上将插着的羽箭拔了出来,伤口里喷出一股血,溅了上官致远一身。
他拿着羽箭走到火把下面,用袖子将箭簇上的血擦掉,只看了一眼随即脸色大变。
“大业武工坊造的四棱破甲锥,上面有印子。”
他低声说了一句,上官婉白听了身子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但是很快,她的脸色便恢复了平静,沉吟了一会儿冷静道:“看来咱们是回去的晚了些,所以有人不希望咱们回去了。”
“根本就没掩饰,来人有自信把咱们杀绝”
上官致远将破甲锥随手丢了,冷笑道:“看来是下了大本钱,要杀光咱们,最少调动两个团的战兵围困住,而要想掩人耳目这些兵必须足够精锐才成。”
“让军队里消失两个团数百人的队伍,大业城里有胆子干这种事的只有三个。”
“一个不会,一个不敢,那就只剩下咱们那位……二公子。”
上官浩声音颤抖着说道:“大业武工坊的破甲锥,只装备天子六军,还有……秦王府的亲卫营。”
“秦王府的亲卫营……那可是一群狼!”
“他还真是根本就不打算掩饰什么。”
“料定了咱们逃不了,还需要掩饰什么?”
上官致远冷冷笑了笑道:“只是可笑,你我还在想着靠一场婚约来挽回必然要发生的事,既然是必然,哪里能挽回的了?”
“更何况你我其实都知道二公子的性子,他若是起了杀心又怎么会拖着?”
“我本以为咱们在黎阳不回去,二公子会明白我的态度。”
“可现在看来,他根本就不在乎谁是什么态度!”
“人不为我所用,也不能为他人所用。”
上官致远居然笑了笑,有些嘲讽的说道:“四公子整天将这句话挂在嘴边,他也认为自己的心足够冷,可和他那个在陇西老宅里独自长大的二哥相比,他真是差的太远了。”
“经常说狠话的并不狠,整天嘴角上挂着笑的才是最狠的那个!”
上官婉白看了哥哥一眼,她能感受到哥哥眸子里的怒火和无奈。
上官致远抓起妹妹的手,压低声音迅速的说了一句:“我现在后悔的不是跟错了人,而是没把你送回去!”
他站直了身子大声吩咐道:“上官六奇,你带着二十个人守着小姐,就算贼人杀进院子里也不许妄动。”
“我会带着人尽量守到天亮,有高墙,有硬弓,他们一时半会杀不进来……”
“天亮之后,你带二十个人护着小姐往北逃,去……黎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