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顾鹏日记 7
“顾鹏，顾鹏……”
花惠芬连叫了四五声，床上的男人纹丝未动，一颗透明的泪珠从内眼睑垂落，她坐下床沿用拇指轻轻抹去。
“今天太阳有点烈。”
她对男人浅笑了一下。
咳嗽、吞咽、喷嚏、打哈欠不代表恢复了意识，这些只是浅层的神经本能反射，流泪或指关节抽 动 也不过如此，电视剧里演的那些在现实中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记得刚来没多久第一次听到顾鹏咳嗽，她激动地大喊，顾清平平静地走进里屋看了眼儿子，让花惠芬倒些温水，而后从一旁推车上取过一支中等大小的注射器抽吸，对着儿子的鼻腔缓缓灌入，顾鹏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好似一个活死人。
“别傻站着！小鹏喉咙里有痰，帮我把他侧过来。”
花惠芬跳上床用双膝顶着顾鹏的后背，顾清平有节律地轻拍男人背部，她熟练地用吸痰器从儿子口腔里抽出一团黏糊糊的粘液。
在顾清平的悉心指导下，几个月的时间花惠芬掌握了护理植物人的一些基本常识，顾清平在她眼里不仅是一个温良和善的雇主，更是一个平凡而伟大的母亲。
棱角分明的轮廓，两道英气的剑眉，高挺的鼻梁，略显凹陷的眼睛，消瘦的身躯，长而纤细的手指。有一瞬，花惠芬似从那呆滞的眸子里看到了一束光亮。她的鼻间一酸，站起身将窗户打开一些，带着凉意的新鲜空气直冲口鼻。
“卡！”
她差点被呛了一口，室外的寒冷超出了她的预期。
“啪”地关上窗户，玻璃上很快蒙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前几天冬至了。
离春天也就不远了。
想儿子了！
家里的那片苹果树也长高了吧！
从顾鹏的头顶按摩起，接着太阳穴……随着手上轻缓地施劲，动作延展，脑中持续输出一行行跳动的字节，而后变为一帧帧光彩夺目，色彩斑斓的画面。
校门口。
冬日的夕阳，血红的晚霞映满上空。
相隔十几步，双眼对视的刹那，两颗心无限靠近。
一人将另一人拦肩拥抱。
“怎么说到就到了？”
顾鹏睁大眼一瞬不瞬地看向身侧大男孩。
“落下行李就过来找你。”
“回过家了？”
未等回应，从两人身旁走过一青年站定插话道：
“没猜错的话，你是顾鹏的高中同学——Lucas？”
“是的。”
大男孩侧过脸爽朗地笑道：
“看来他平日没少谈论我？”
“非也。”
青年摇摇头，他向一旁的顾鹏挑了挑眉道：
“他呀机不离手，一台笔记本从东跟到西！深更半夜的蒙在被窝里哒哒哒！Lucas，你们那边白天不用上课的吗？隔三差五视频不影响学习吗？若非你是个男的，我都怀疑你们是正在热恋的情人！”
“不是恋人甚是恋人！”
Lucas未把对方的调侃当回事，他亲切地拍了拍顾鹏的侧肩道：
“我们是一辈子的好兄弟！”
“难得的兄弟情！”
青年无不羡慕地感叹后自我介绍：
“我是睡他上铺的。”
Lucas客道地点头示意。
顾鹏的面颊升起一轮红晕，他后移半步轻推开搭其肩上的臂膀。
“你在美国哪所大学？”
青年好奇地问。
“斯坦福。”
顾鹏的语调里满是自豪。
“了不起！”
简短寒暄后三人原地分手，顾鹏带Lucas在校园快速浏览一圈，出了校门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过往，走过沿街一家家琳琅满目的店铺，顾鹏双手插着衣兜，Lucas两手插在裤兜里，玻璃橱窗映出两少年并肩同行的身影，侧目看向对方，两人的目光交汇。
“如果不是在大街上的话……”
Lucas裂开嘴笑道。
“正经点好不好？”
顾鹏用眼角瞟了下对方。
漫无目的地又前行了一小段，两个人的肚子不约而同咕咕叫，相视一笑，两人一前一后踏入身后的饭馆。
已过饭点，内堂依旧人来人往，约摸五分钟才等到空桌。
“阿姨知道你来我这儿吗？”
坐定后，顾鹏开口道。
“我又没回去。”
Lucas撇了撇嘴说。
“那你今晚住哪儿？”
“半溪酒店。”
Lucas伸出手指向餐馆对面，嘴角不经意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浅笑。
“这几天我忙着考试，没什么时间陪你。”
顾鹏面露难色地说。
“不用你陪！又不是只你一个朋友！”
“同你一届的都出国了吧！”
“我高二上过半年的双语班，不记得了吗？语文作业还是你辅导的。”
“一篇作文错十七八个字。”
“我向来中文不好。”
Lucas撅了撅嘴道：
“要那时我读到高三的话，没准我们现在还能做同学呢！”
“考国内大学岂不吃亏？别人会把你当傻子的！”
“亏不亏在我的感受，我不在意他人评价。”
“你了不起！你别具一格！那半学期你认识了几个同学？”
“不多不少五个。”
“高中毕业后还有联系？”
Lucas“嗯”了一声。
他用筷子衔起一块鸡腿肉塞入口中。
“你加他们QQ了？”
“那当然。”
Lucas侃侃地说道。
他随意咀嚼了几口就囫囵吞枣地咽下，不稍半刻他的脸微微有些涨红。
顾鹏忙从一旁的水壶里倒了些水给对方递去。
Lucas饮下一大口，喉咙才顺了气。
客堂间嘈杂中夹着几句体育赛事男性播报员激情澎湃的讲解，循声望去，前方墙面挂着一台18寸电视，其上正播放着2007年横滨世俱杯决赛。
食客们陆续走了，内堂变得空敞起来，两人让服务员将菜肴搬到靠近电视的一桌，一个系着工作围裙，头带厨师帽的中年男子从后厨房笃笃悠悠走出来坐在他们的邻桌，他点了一根烟，聚精会神地抬头盯着屏幕看，几分钟不到三个男人便乐趣相投地寻到了共同话题，中场休息时中年男人从冰柜取出一打啤酒坐到了他们的一桌。
开赛20分钟因扎吉中路包抄推射破门，1比0，AC米兰领先！22分钟帕拉西奥禁区中路头球破门，1比1，博卡扳平比分！下半场开场没多久安布罗西尼前点踢漏，内斯塔点球点附近右脚凌空抽射破门，2比1，AC米兰领先！60分钟卡卡突破至禁区左侧底线后在后卫贴身逼抢的情况下小角度推射，皮球击中博卡门将卡兰塔腿部后弹入网窝，3比1。70分钟卡卡禁区右肋切入后横敲中路，因扎吉推射破门梅开二度，4比1！84分钟莫拉尔开出左侧角球，巴特格利亚禁区外低射被迪达扑出，莱德斯马的射门被安布罗西尼碰入球网，4比2。最终AC米兰以4比2轻取博卡青年，获得本届世俱杯的冠军。
一顿饭吃了一个多小时。三人畅聊甚欢，啤酒是老板请客，Lucas兴之所至一连喝了好几罐，走出饭馆时他的步子稍显凌乱，顾鹏只喝了一听不到的啤酒，出门却已带了几分醉意，他半扶半拽着Lucas回到半溪酒店。经过前台时顾鹏下意识地低语道：
“他喝醉了。”
“别让他吐在电梯里。”
前台小姐大声地提醒道。
“不会的。”
顾鹏应答时没有回头，Lucas步履一个不稳，半侧脸贴在对方的面上。电梯门一开，顾鹏硬推着Lucas进去，好在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Lucas半身靠在他身上，两人的脸几乎贴着脸，混和着酒气的粗重呼吸搅乱了顾鹏的方寸，他有丝心慌，不安地望着电梯门，担心它会随时打开。当Lucas贴近他耳旁呢喃时，顾鹏一侧的面颊好似红的开了花。
“门卡在我上衣口袋里。”
顾鹏笑自己太过轻浮，对方没有那个意思，是他想多了。
来到房门口，Lucas合着眼背靠墙壁，顾鹏将刚才摸出的卡“嚓”地打开了房间。
室内开着空调，一股暖意在空气中慢慢升腾开来。
两人先后把羽绒服脱了，顾鹏上身一件紫红色套头羊绒衫，Lucas身着的墨绿色运动开衫凸显了其健阔的背部和胸部的肌肉线条。
Lucas半醉半醒躺倒在床上，顾鹏看着眼前这个1米八几的大高个，想到一路支着他回来深吸了一口长气。
“累吗？”
Lucas醉意阑珊地歪过脸问。
“你不知道自己有多沉！”
“躺一会儿，休息一会儿再走。”Lucas说。
顾鹏退坐到身后的沙发上，靠着背垫，他轻轻合上双眼。
“今晚就留下吧！”
恬静而至诚的邀约。
顾鹏睁开眼，四目相对。Lucas先一步收回目光，顾鹏不自觉向对方靠拢，看着一米八的大床，看着床上肌肉健硕的美少年，顾鹏心下不禁为之一动。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Lucas迷蒙着眼带着几许挑逗的口吻道。
“开始说胡话了！”
顾鹏说着舔了舔嘴唇又道：
“我明天有考试。”
“哦。”
Lucas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失落。
“明后天还有两场，等考完了我就过来找你。”
Lucas撇过头，拖过床尾的被单盖住脸。
“走吧，走吧！”
他轻慢地说着抬起手向后摆了摆。
“哒哒哒”的脚步声轻快地移向房门。
“顾鹏，”
Lucas轻唤一声。
“怎么？”
顾鹏站住回望室内。
“沙发上有个小背包，里面有三瓶可乐，给我拿一瓶，其余两瓶你带走。”
Lucas大声地说。
顾鹏将可乐左右各一装入羽绒服的侧袋，他将另一瓶放到Lucas的枕边。
“你胃不好，不要贪凉，放被窝里捂一会儿再喝。”
“好。”
Lucas背对侧卧，直到房门“啪”关上他也没有转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