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们的故事不知该如何开头,更不知该从何说起。
也许,从头到尾,这都是我一个人的故事。
我曾负了国,负了神,负了自己,可白尘,不曾说过一句话,还记得,那日他逆光而来,赠我一把短刀,告诉我,若是他负了我,我便可用此刀夺了他的命。
那时我笑的天真烂漫,笑他傻,可如今,我只能笑自己多情。
国灭的那一天,他屠了皇城满座,他抱着我同父异母的妹妹,在城头的云端处对着我笑。
那时候,我想,我恐怕会恨他一辈子。
有一段时间,我会问自己,为何会信他,甚至是爱他,这答案,我也回答不出,想着,这天下肯定会有一见倾心吧,只是,我是一厢情愿罢了,比较……可怜罢了……
第一次相遇,他送我一个玲珑剔透的铃,他说,若是我需要,不远千里他也会来找我。
那日,也是我们第一次分别,他知我为一国公主,我却只知他的名字,也许,从信任谈起,这场感情就是偏妥的。
我回皇城的时候,皇城已是狼藉不堪,一城的萧瑟落寞,不似我离开时的那般繁华,听说父亲仙去了,那时候,我忍着悲伤和痛,遵从父亲遗诏,撑着这个所谓的家。
记得妹妹拂瑶曾挽着漂亮的剑花站在我的面前,一张与我极其相似的脸上带着妩媚和嘲意,她的目光落在我身后的皇椅上,又笑的发颤,“姐姐啊,父亲那般负我母亲,临死都不曾挣扎,想来,也是死的理所应当……”
我的手攥紧又松开,她既将父亲限于不仁不义,我又当如何,可我一腔的恨与痛,终是让我再次将剑握紧,冲向她的眉心。
若不是……
若不是那一声敌军来犯,慌神间,她的剑插入我的肩,我想,我便不会倒地,不会触发铃铛,更不会伤了他,害了我自己。
白尘来时,带着风,让我双眼恍惚,而我手中的剑还在直冲拂瑶心口,白尘带着掌风直逼拂瑶,拂瑶撞在石柱上,我的剑却没入了他的心口。
那剑,我淬了毒,天下剧毒,我听见白尘说:“晓晓,没关系……”
那一刻,我抛了一国百姓的生命,弃了我一生为民的初心,我扶着白尘,带着子民的谩骂与绝望,入了山林,那时候的我,自责,悔恨,甚至是有些发疯,我想着,那里清净,不会打扰他的休息……
我耗尽一生修为为他解毒,白尘带着苍白无力的笑,那日,他赠了我一把匕首,他说:“若我白尘以后负了你,晓晓,那你就用此刀夺了我的命。”我带着一身的血和满脸的泪水发笑,笑他傻,没人知道,那时候的我有多么天真,多么可笑。
我的修为尽毁,白尘终是好了起来,他带我回了皇城,那日他笑着跟我说:“晓晓,别怕,有我……”
他牵着我的手一步步走进皇城,四处的寂静伴随着谩骂声声,我是个不负责的君主,那日的我,在寝宫中独自抹着眼泪,那时,白尘有了大半的权利,得了大半的民心,而我,已是废人一个。
拂瑶常带着嘲意前来看我,本该居于地牢的她愈发的妩媚,听白尘说,她终是我的妹妹。纵使拂瑶将父亲致死,也是父亲有错在先。于是,她才有了这番机会。
那日,我出手打了她,拂瑶回了我一巴掌,我撞翻了烛台,灯油落了手背,烫的我生疼,我忍了泪水,握着滚烫的烛台,将那灯油泼在了拂瑶身上。
拂瑶的手上,肿红一片,她看我一眼,忽地退后一步,我看见白尘为拂瑶敷了药膏,对我说:“晓晓,她终是你的妹妹,一国之君,本要大度的……”那时候,我将红肿的皮肤藏入袖中,任由他攥着我的手臂,任由伤口发烫,我依旧笑着点头,谁都不曾发现,那时候,我的眼泪被我生生止住,一颗心,疼的厉害……
2
最后一次,我最后一次谦让了我这个所谓的妹妹。
而这一丝的情谊也完全来自于白尘,那些年,他叫我舍我便舍,叫我留我便留,看似懦弱的我,忍下了许许多多的痛楚,直到我卑微到将江山拱手相让。
听他说过那么多话,一半是关于这江山的,一半是关于拂瑶的,和白尘相处那么久,听他说了那么多与我不相干的人和事,我竟有些顿悟了,也许,自始至终,我都在自欺欺人……
白尘和我坦白之时,他的军队已将皇城守住,他已拥有了我的江山,得了我的民心,却还是借了我的手,以我空挂名号的女君身份,拟了一纸诏书。
他借我的手,屠了整座城。
他说,“晓晓,兵不厌诈你可懂?”
他贵为敌国太子,花废了那么久的时间,陪我演了那么久的戏,我已孑然一身,一无所有,我笑着站在血海里,喉间哽咽许久,还是问他:“既已如此,白尘,你还想如何,要……如何……”
“也是,就算你想如何……要如何,呵,我又能如何呢?”借我的手,屠了一座城,纵使以后我还能活在这世上,又会遭多少人唾弃,“白尘…我…恨你。”
“恨他?”拂瑶一身素衣地笑了,她勾上白尘的脖子,一脸轻蔑,轻声道,“姐姐啊姐姐,从头到尾,都是你一厢情愿罢了,是不是,阿尘?”
我的目光落在白尘的脸上,他的面色有些暗沉,他动了动唇,才极其清晰的吐出一个字。
那个“是”字,让我大彻大悟。
那日拂瑶与我在大殿对峙,敌军来犯,他并不是来救我的,他是为了救拂瑶,那一掌,将拂瑶推离了我的攻击,那时的他,已不惜一切,而让他舍命的人,并不是我。
可怜我啊,还为他成了一个废人……
他演着戏,而我入戏太深,在他身边做着所谓的贤妻,“白尘,你将我……置于何地……”
如今的我,连剑都难握起,又能怎样……在血海里,我狼狈地跪倒在地,忍了那么多年的泪水决堤,我赌上了父亲的命,赌上了全城人的命,如今,也将我自己输了出去,却是输的……
一败涂地。
袖中的短刀滑了出来,我缓缓地站起,在风中还有些发颤。
用沾了鲜血的袖子擦了眼泪,手指紧紧扣住了短刀,衣襟中滑落的玲珑剔透的铃铛,掉在地上,一声脆响。
白尘的眸子里映着我狼狈的模样,我的脚踩在那玲珑铃铛上,一点点地碾压,每一次用力,都在消耗我的勇气,泪水落在脚背上,异常沉重,觉的这心,就和这铃铛一样,碎了……
碎的卑微,碎的可悲。
“拂晓!”他咬牙切齿的声音传来,让我自嘲地笑了。
他的手掐住我的脖颈,一点点收紧。
我被他抵在冰冷的墙壁上,喉间窒息的难受,他的脸上,带着狠劣,我忽的笑了,笑的浑身发颤,笑的心口发疼,他一直都将我的感情踩在脚下,一直都不曾考虑我……
想来,他早该就是这幅模样。
白尘的眸子瞅着我,眉眼间带着几分深沉,他的手一点点收紧,却蓦地松开了,我猛地落在地上,浑身发软,我手中的刀自他手上掠过,沾着他的血,白尘看着手上的血出神:“晓晓,你真的恨我……”
“恨你……白尘,我只可惜,这把刀上我没有淬毒。”若是再有一次机会,我绝对不会救你。
3
白尘抚着手上的伤,目光凝在我身上,久久不散。
我披头散发,一身狼狈,手指发白的紧紧攥着那短刀,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浑身发凉。
白尘忽的伸出手来,将那白润的手心悬在我的面前,那只手让我懦弱的抬起手,可想到他满手鲜血,连感情都那么假,我的手便无力的垂了下去。
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的感情,偏偏在爱情面前人是最卑微的。
听着耳边的风擦过墙上白番的声音,我难得的静了下来,我的眼睛里,映着他再次平静的面庞,我摇着头,无奈的笑,这座城,终是葬了这么多年的感情,葬了我这么可笑的过往……
拂瑶扯了我的头发,我被迫匍匐在他的脚下,拂瑶抬起我的脸,让我仰视这她与白尘,她缠上了白尘的身,吻了他的唇,她挑着眉瞅我,“姐姐,可是有何滋味,心疼吗?”
她咯咯地笑,她的手,与白尘的手,十指相扣……
想起那些年,我与他一同说笑,共谈生死,他也未曾如此,我和他最近的距离,想来就是我弃了修为换他活着的那几日。
曾想着,他欠我的,是他负我,可后来想了想,还是我傻,是我心甘情愿,又何谈欠与不欠。
“拂瑶,我不曾爱过他,也不会爱上他。”对着最爱的人撒一个最荒唐的慌,想来,才是最可悲的,不是因为爱,不是因为恨,而是想告诉自己,曾经,可以不爱他的……
或者说,是在尝试着,麻木自己那颗已经鲜血淋漓的心。
大约是不曾料到我如此绝情,白尘俯下身,复杂的看我,他挑了我的下巴,攥的紧了些,让我干裂的唇,有些发疼,他问:“晓晓,你方才……说的,可是真的?”
我阖着眸子,点头,挣脱他的手,才睁开一双红肿的眸子,纵使很久以前,我们都彼此认为,我的付出理所应当,但很久以后,那样荒唐的感情便可以放手了。
拂瑶附在他的怀里,他的视线却停在我的身上,他屠满城只留我一人活着,却又说着顾及那些年的感情来伤害我,我手中的刀刺向他的心口,可当我看到他浅谈的面,视线模糊,那刀调转了方向,入了拂瑶的肩。
拂瑶一声闷哼,还未出手,便有掌风将我狠狠地打在了墙上,五脏六腑移位的疼,一口血沫落在了双膝前,那把短刀,在空中打转,落在我的脚边,上面的血迹斑驳,可我却说不出是喜是悲了……
我的双眼有些模糊,白尘的影子似乎有了多个,我无力的靠在一边,想着,他终是来取我性命了。
可他攥住了我的手腕,又狠狠地甩了出去,触及地面的指,发麻发疼,白尘的眸光一点点地刺透我的内心,他依旧爱她,纵使他曾施舍给我温柔,他的心里,终究是没我的。
我忽然想告诉他一些事情了,告诉他这些年我活的有多痛苦,希望他的心里,还能有一点点的愧疚,可我张了口,确是血沫沾满面庞,不知何时,我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我被他带入了地牢,从此,连阳光都不曾见过,他带走了那柄短刀,却放了凶狠的恶狗牵制我。
我趴在灰冷的台阶上,求过他,他依旧那般温柔,却不再施舍半分于我。
我问他,为何不杀了我,他回答我说,让人最绝望的莫过于生不如死。
那时候,我到真如了他的愿,在暗无天日的生活里,绝望了。
想着,我何必那般痛苦,我说过的,没爱过他,也绝不会爱上他,我一点点的麻木自己的神经,在恶狗凶狠的目光里,我就像一个破败的娃娃,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我不爱他。
4
他还是扯了我,穿过那群人,他将我扯进我曾住着的寝宫,那里的一切都焕然一新,又布置了新房的模样,鲜艳的红色,亮眼的金色,我的眼睛酸涩,这些,是我曾经的愿望,如今实现,却不是给我的。
曾经我以为他的爱是平淡的,可后来才知道,他的爱从来都轰轰烈烈,确是要看那人是谁。听说,他后宫只有拂瑶一人,听说,也是,有太多的听说,纵使我日日掩面捂住双耳,也总有他的消息走进我的心里。
白尘走近我,他穿着喜服,面上却阴沉,想着,许是见了我这般样子,扫了他的兴。我一步步的往后退,直到撞在书案上,退无可退,白尘的手悬在我的面前,就像那时候一样,想起那次的血流成河,我下意识的避开。
他取了书案上的长盒,“晓晓,你父亲给你留了东西。”
“父亲。”我喃喃着这两个字,有很久了,很久未曾说过,如今张口,还有些酸涩。这两个几乎于我陌生的字眼,揭开了我心底结痂的伤口,若不是拂瑶,若不是白尘,又怎会如此……
我抱着长盒,砸向白尘,白尘抬手,便轻易的挡了下去,他的手攥住我的手腕,一点点收紧,“晓晓,别闹。”
“别闹?”我抓起案上的砚台,砸在他的身上,白尘轻易的避开,我甩了他的手,失声痛哭,“白尘,你是我什么人,你凭什么这么对我,就凭……就凭我拂晓爱你吗?我告诉你白尘,我再也不会爱上你。”
他安静地站着,面色暗沉,终是又沉稳开口,唤了两个人来,我被他们按在了地上,下巴贴着冰冷的地,面上冰凉一片。
白尘丢了一柄短刀来,砸在我的面上,那短刀是他给我的,后来那日他收了回去,我以为他会弃了,可他还留着,又想起那些年他说过的话,眼泪落在地上,溅起又落下,渐渐冰冷。
我被他们按在桌案上,白尘亲自拾了短刀,刺入我的心口,不带半分犹豫,他将长盒放在我的心口处,待那一滴心头血滴入盒上的玉,他又亲手取回了刀,他说:“晓晓,这便是你最后的价值了……”
我最后的价值,我心口疼的发颤,整个人无力的倒地。
我说:“白尘,你放过我吧,从此你做你的王,我走我的路,两不相欠可好?”我看着他从那盒中取出一纸字,却无力夺取,可白尘只看一眼,便将它在红烛上点燃,心还是莫名的抽疼,我终是没能留下任何一点属于我的东西。
白尘的眸光凝在我的身上,浅淡的笑了,“两不相欠,晓晓,你我本就是这世上最极端的关系,本就是你死我亡互相折磨的命运,何来的两不相欠。”他将那刀丢在了地上,俯下身来,眸中映着我的影子,“晓晓,你可知道,有一些感情,并不值得输掉全部。”
他说的,无非是我输的太彻底。
就像那日我没有勇气将刀插入他的心口一样,因为我入戏太深,爱的太过认真,我感受了撕心裂肺彻骨的痛,甚至甘愿在那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守着他的残忍,听着关于他的人和事,而懦弱的不再反抗。
也许,这才是真的大彻大悟,我在死去的人心里是罪人,在苟延残喘逃过一劫的人眼中,依旧背着难听的骂名,我本该是一个高高在上的人,如今,却不如蝼蚁。
在他眼中,我们不过是以各自的立场演戏而已。
白尘用赠酒于故人的名义赐了我一杯毒酒,那酒杯上带着晃眼的喜字,恍惚的梦里,他在血海深处的云端抱着拂瑶对我笑,心,还是会疼……
意识真正散去的时候,想着,终是有了该有的结果,而我,终究是孑然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