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我借着酒劲说:“吴总,我……我喝醉了,天不怕地不怕,就要跟你理论理论,也只有喝醉了我才敢跟你理论。”
“我听着呢,你坐下说呀。”吴玉兰轻声说。
“不用。”我紧紧抓着她的胸口,“为什么要赶尽杀绝?胡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们就放过他吧!”
“他带头罢工……”
“他也没要工资呀,冤冤相报何时了?”我截口说。
“真有你的!”吴玉兰扑哧一声笑了,“你们王总要惩罚他,我劝过他了。不过,胡子早就不见人影了。”
“这就好。”我突然想小便,便动手解腰带。
“陈耿,你要干吗?”吴玉兰失声说。
“尿尿嘛,有什么大惊小怪……”
“这不是厕所,你别……”
“我就不憋着,你给我坐下!”我不知哪来的这么大的胆子,居然敢跟老板娘如此说话。
吴玉兰依言顺势坐在床沿上。这时,响起剧烈的敲门声,外面好几个同事叫嚷起来。吴玉兰慌忙起身,不小心脑袋撞在上面的床板上,哎哟一声,仰面倒在床上。
我下意识地揽住她的肩膀,轻轻揉着她的后脑勺,说:“没事吧,你?”
“没事。”她站起身,偷偷看我一眼,脸上红晕一闪。
房门打开,外面的喊叫声立刻停止了。吴玉兰说:“陈耿喝高了,让他好好休息吧。”很快,她那很有节奏感的高跟鞋的响声便听不见了。
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我脑里还是一片昏沉,无心上班,反正公司大罢工,员工走的走,留的留,人心惶惶,安心上班的人没有几个,出去散散心也好,便想去书店逛逛。却听同事小周说:“陈耿,昨天晚上你真厉害,就在床上小便,幸好被我们哥几个拦下了。”
我心头咯噔一下,“你们是怎么做的?”大周搔着后脑勺,“当时你已经脱下裤子了,来不及了,我们几个只好把你抬去了厕所。”
“一路上没有人吗?”
“怎么没有啊,门口来了那么多人,谁能睡着啊,都在走廊里溜达。”
“那你们抬我出去的时候,没给我提上裤子吗?”
“你当时拼命反抗,谁能给你提上啊!”
我“哦”了一声,弱弱的问:“走廊上没有女同事吗?”小周笑了,“有的是。不过,你不用担心,黑灯瞎火的,谁会看呀,谁稀罕看呀。”
已经触及门关的手停住了,这道门我好像出不去了。过了好久,我感觉院子里没人了,赶忙拉开门,却见穿着花裙子的胡纯然正好从门前经过,冲我打了个招呼,有些关切的问:“陈耿,昨天晚上你怎么了?”
“我……我喝醉了。”说完,我就夺路而逃,身后传来胡纯然咭咭咯咯的笑。
这天回来时,已是傍晚。我走进院子,吴玉兰就从楼上的办公室走了出来——陈耿,你上来一趟。
办公室里只有她一人,见我进来,起身招呼我坐下。我坐在对面的沙发上,说:“吴总,找我什么事?开除呢,还是揍我?”
“见你睡得很香,我就没叫醒你,为什么不上班?”
“我……不想干了。”我说。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剩下没几个员工,再待下去也好像没有多大意义了。
“哦。”吴玉兰微笑起来,“我本想让你当车间主任的,没想……可惜啊!”
“车间主任?”我来了精神儿。
“是啊。”吴玉兰说,“我觉得你是个人才,有意提拔你,工资会给你高高的。我已经让胡纯然当了白班班长,让毛牙子当了夜班班长。”
“好的,我留下。”我忙说。
“你可不能让我失望哦。”
“放心吧,我愿竭心力,使公司走向强大。”
“油嘴滑舌!”吴玉兰轻声说,“下去吃饭吧,我给你做了好吃的。”
“多谢!”
我迈着欢快的步子走下楼梯,就见胡纯然朝我走来。“陈耿,吴总找你什么事?是不是让你当车间主任?”
“知道还问!”我笑了,“我现在是车间主任。”
“我知道。”胡纯然抿着嘴,“陈主任,明天包装工序少一个员工,你看能不能先去仓库借一个人呢?”
“小胡啊,”我说,“我既然坐在了车间主任这位子上,就要为车间的前途和命运尽心尽力,我一定……”
“陈耿,幸亏你没当副总,不然你真不会走道了。”胡纯然笑了笑,转身朝餐厅走去。
“无组织无纪律!”我刚说完,肩头便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我悚然回身,身后是毛牙子一副贼腻兮兮的表情。
“老陈,我感觉胡纯然看上你了。”毛牙子说。
“你感觉?我没感觉。”
“不能吧?她的胸那么大,屁股……”
“出去!”我冷声说。
“我已经在外面了,你还让我去哪儿呀?”毛牙子一脸错愕。
我还想说些什么,张姐从厨房探出脑袋说:“陈主任,快来吃饭吧。有糖醋鲤鱼,吴总亲自下厨给你做的。”
“老陈,吴总怎么对你这么好呀?你是不是跟她有一腿?”毛牙子低声问。
“胡说!”我沉下脸,“这种事影响极其恶劣,我奉劝你沉默是金。”
“明白。”毛牙子点点头,“胡纯然年轻,吴总性 感,真是很难……”
“住口!”我一脚踢在毛牙子的屁股上,“你若还当我是兄弟,这种无中生有的事就不要说了。”
胡纯然当了白班班长,经常有事没事的找我谈工作上的事。在同事眼中,我俩俨然一对小情侣。我知道我们不是,但也觉得没必要解释。
一天散工后,我走出车间,远远就见毛牙子站在宿舍门口用手指扣嗓子眼。我走过去说:“你怀上了?”
“是啊。”毛牙子说,“我——你疯了,我怀上什么了?你务必看清楚,我是男的!也不知怎么回事,嗓子有点干痒,很不爽。”
“嗓子干痒得吃草,”我微笑着,“我强烈推荐……”
“行了!”毛牙子说,“我想高歌一曲抒发一下我此刻奔放的感情,这样应该会好一些。”
这时,胡纯然从楼上的女生宿舍走出来,趴在护栏上,笑着问:“小毛,你要唱歌给我们听吗?”
“就他这破锣嗓子也能唱歌吗?我是不敢听,这声音太野蛮了!”我仍在笑。
“没事。”胡纯然嘻嘻笑着,“就是恐怖了一些,应该不会出人命的。”
毛牙子看看我,又看看胡纯然,忽然大声说:“大白天的,你们居然敢在我面前明目张胆地谈恋爱,我……我非唱不可!”
毛牙子干咳一声,吐出一口浓痰,说唱就唱,扯开他那干痒的嗓子吆喝起来:“啊……胡纯然,百花丛中最鲜艳;啊……胡纯然,众香国里最壮观;啊……好一个美丽的胡纯然,陈耿抱着你,陈耿搂着……”
毛牙子正唱到动情处,胡纯然返身回去,阴沉着脸端出一盆凉水,二话不说,兜头浇下来。毛牙子立时成了落汤鸡,模样十分狼狈。
我哈哈大笑,不提防踩上了一块小石头,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毛牙子咬着牙说:“让你得瑟,该!”话落,吴总从办公室走出来,厉声说:“毛牙子,你给我上来!”
毛牙子咧咧嘴,垂头丧气地上了二楼。我爬起身,朝他的背影啐了一口:“这就叫报应!还想得瑟,活该!”
我看了一会书,毛牙子推门进来,往床沿一坐,说:“老陈,吴总对你真好啊!”
我一愣:“毫无来由的,你什么意思?”
“因为今天产量的事,吴总着实骂了我一顿,对你却只字未提,可你是车间主任啊!”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我呵呵一笑:“牙子,你是带班班长,有无法推卸的责任,别埋怨了,赶紧睡吧。”
“睡?”毛牙子吃惊地望着我,“食堂马上开饭了,我还想吃点晚餐呢。”
五一节那天早上,我刚睡醒,胡纯然就推门而入。她假装吃惊地皱起眉头:“哟,还睡懒觉呢,太阳都晒屁股啦!”
“盖着毛毯哩,晒不到。”我讪讪笑着。
“贫嘴!”胡纯然也笑了,“陈主任,是不是我来的不是时候呀?”
“正是时候。”我说。
“哦!”她脸上一红,“对了,放三天假,你回家吗?”
“时间太短了,你呢?”
“我家是河北的,”她说,“一千多里地呢,一来一回就两天。反正闲着,我们去公园走走吧?”
那天,胡纯然穿着黑色的超短裙,衬得两条腿格外白皙。我心头一荡,一骨碌坐起身,拦腰将她抱住。她楞了一下,挪开两步,脸刷地红了。我说:“怎么?”她低着头:“别这样,痒!”
“你有事?”我走出宿舍,就见毛牙子在门前徘徊。
“老陈,”毛牙子凑过来,“你抱住胡纯然的时候,身体发生反应了吧?”
“是的,——你怎么知道?”
毛牙子嘿嘿一笑:“我从门缝里看到了,好温馨哦。”我来气了:“偷 窥狂!”
毛牙子说:“没事,这说明你很正常。”我怒道:“滚!”毛牙子咧嘴笑了:“怕什么呢,谈恋爱很正常嘛。”我吼道:“滚蛋!”
那天,公园里的人很多。我们边走边说,说了很多话,她更是咭咭咯咯,一副很开心的样子。走累了,我俩并肩坐在花丛边的排椅上。我瞥了一眼她的超短裙,心头怦怦直跳。一时间,谁也没说话。
我忍不住将手放在她那乌黑亮泽的粗辫子上,她垂下了脑袋,一动不动。我鼓了几次勇气,终于一把将她揽入怀中,轻轻吻了一下她的头发。
她红着脸说:“陈耿,你要干吗?”我吐出一口气:“没什么,——快中午了,请你吃饭吧?”
“好呀。”她抿着嘴。
“你想吃什么?”
“过桥米线。”
吃到一半,我无意识地摸了摸裤兜,脸色变了。
胡纯然问:“怎么?”我说:“忘带钱包了。你先吃,我去去就来。”她低眉说:“嗯。”
米线馆相距工厂足有二里地,我一口气跑到宿舍时,已是脸红脖子粗。毛牙子躺在床上听录音机,瞥我一眼,惊讶地说:“不至于吧,欲 望这么强烈?”
我哼了一声,从抽屉里摸出钱包。毛牙子笑了:“跟女朋友拍拖,居然忘记带钱包,你想空手套白狼?”
我已走到门口,忍不住回身说:“牙子啊牙子,你简直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畜牲!”
“你听清楚了,我是人,不是牲口!”毛牙子吼道,“退一万步说,我是牙子,不是鸭子!”
我一溜小跑,跑到那米线馆时,已是上气不接下气。我没再吃剩下的那半碗米线,因为胡纯然已经吃完了。
经过一家商店门前,胡纯然驻了足:“你请我吃饭,我给你买样东西吧。”
我忙说:“不用。”
她略一沉思:“买个剃须刀吧。大马力的,刮得干净。”
“你不喜欢胡子吗?”我随口问。
“有哪个女人会喜欢胡子呢。”她眨巴着眼,“不过,我并不反感。”
我一愣神的工夫,胡纯然进了那家商店。她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终于选中一个白色的电动剃须刀。事已至此,我也只能欣然接受。
转瞬间,已是炎炎夏季。天气酷热难当,天上像是下火,光膀子在院里走一遭,都会汗流浃背。往地上撒泡尿,眨眼就干了,留不下一丝痕迹,却留下了浓浓的尿骚味,许久还飘荡在风里。
这天停电了,同事们很自然地下班了,然后各忙各的。有逛街的,有逛商场的,有打台球的,有去放映厅的,有和女朋友去小河边的。总之,厂里只剩下寥寥数人。
午饭过后,我光膀子穿大裤头躺在床上看书,就听门外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陈耿呢?”
毛牙子就在门外的走廊上洗裤头,说:“他在屋里睡觉哩。”紧接着,房门推开,吴玉兰迈步走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