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沈宁占了黎阳夺了十万大军,一座大粮仓,一个战略要地,东平郡大野泽内的演武院便多了一个议题。
学员们每次说起这个都会争论的面红耳赤,甚至还有赤膊上阵大打出手的时候。
就宁王殿下这次奇袭成功,他们展开了激烈的讨论。
观点有四种,每种观点好像都有些道理。
第一个观点,宁王之所以能奇袭黎阳得手,没有任何其他的因素,只因为他是宁王,换了天下任何一人都绝做不到这点。
当今天下那些名将,包括已经名噪天下的大唐皇帝次子沈世永,还有沈世永手下的闵崇,姜诩这些名将都算上,谁也做不到。
这个观点得到了很多人的支持,甚至可以说是大部分人的支持。
第二个观点,宁王之所以能奇袭黎阳得手,是因为前期的准备已经很充分了。
密探和宁王的亲卫青衫刀客秘密进了城,以那五百人的战力,再加上张亮做内应,杀方见山并不难。
所以,只要准备充分,奇袭黎阳也不是什么难如登天的事。
换做别的名将,未必就做不到。
持这个观点的学员被人驳斥的体无完肤,只一点就让他们哑口无言。
如果不是宁王,哪里来的通闻府,哪里来的青衫刀客,哪里来的宁军精骑,哪里来的内应张亮?
还准备齐全,如果不是宁王,换做其他人能准备出这些人?
第三个观点比较偏激,有人说奇袭黎阳之所以得手,是因为方见山太蠢,毫无防备,黎阳那么一座重镇怎么能轻易放进去那么多密探?
如果他将黎阳城防御的如铁桶一般,不管是谁也别想奇袭黎阳城。
只要足够小心,足够稳妥,宁王根本没机会。
持这个观点的学员直接被教员辽杀狼一拳打歪了鼻子,他流着血懊恼问为什么打我。
辽杀狼一本正经的说道:“如果你防御的铁桶一样,我怎么可能打的到你?”
那学员道:“您这是突然袭击,完全毫无征兆!”
“如果您给我防御的时间,我绝对能防得住这一拳!”
辽杀狼讥讽道:“什么叫奇袭?给你准备时间,告诉你我要打你,甚至告诉你我要打歪了你的鼻子,还叫奇袭?”
“老子真他娘的想不明白你这样的白痴是怎么考进演武院的。”
“既然老子想不明白,所以你就立刻给我滚蛋!”
那学员一怔,羞愧的无地自容。
羞愧也没用,他成了演武院第一个被开除的学员,不但开除出演武院,甚至剥了军籍,发了一笔银子爱去哪儿去哪儿。
对于这样的白痴,宁军的人甚至不担心他会去投宁军的敌人。
至于有个学员战战兢兢的将第四个观点说出来的时候,即便他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即便他已经做出了防御的姿势,但还是被险些吐沫淹死。
他说,宁王突袭黎阳城之所以成功,还有一个很大成功因素……运气。
运气你他娘的,吐沫如滔天洪水吐过来。
演武院是个公平的,开放的,自由的,可以随便阐述自己观点的地方,无论你说的对与错都不会有人讥讽你,耻笑你,更不会因为你说错了而驱赶你。
演武院的教员们,包括院长庄烈都是温文尔雅的人,他们会耐心的和你讲道理,绝不会用粗暴的方式来解决问题。
嗯,是的,演武院就是这样让人向往的地方,处处绽放着光明。
沈宁在黎阳并不知道演武院中有这么热闹的事,如果他知道一定会笑的很开心。
他带兵在黎阳驻扎,就好像一柄在左升泰和沈原身边的出了鞘的锋利刀子,谁也不知道他打算砍谁一刀。
沈原就因为沈宁屯兵黎阳,迟迟没有下决心发兵攻打左升泰。
上官致远还没有回来,他不确定沈宁到底是什么态度。
虽然他手里掌握着一张他觉得能控制沈宁的牌,但不到最关键的时候,他不想摊牌。
所以,现在他需要沈宁表态,只要沈宁接下来那张圣旨,他就能安心发兵剿灭左升泰。
他在等消息,所以东征的领兵之人也迟迟没有选定。
他一时不定下来,沈子城,沈世永,沈元昌三兄弟就都有些不踏实。
大业,是沈子城打下来的。
如果东都洛阳再是太子打下来的,那么某些人也就要死心了。
再大的军功,也比不过打下大周的两座都城。
再拼命,杀敌再多,也比不得这两座雄城的分量重。
所以,沈家人都很急。
沈宁不急。
他从不认为先下手为强是唯一的制胜手段,后下手的人……往往是因为准备更充分。
在黎阳的第二个月才开头,沈宁就等来了一个好消息。
过了三天,沈宁等来了第二个好消息。
在黎阳太守府后院有一片特意开出来的平整空地,土地已经夯实,方圆大概三十米上下,这是一个小小的演武场。
从刘玄机据黎阳反叛之后,第一任黎阳太守是元务本。
这个县城小吏虽然是个不折不扣的文人,可要领着黎阳三万多守军,无论如何他也得表现出些武将的气概来,虽然他手无缚鸡之力,但样子还是做的极到位。
元务本出则穿甲佩刀,扮雄武装豪迈每天好不辛苦。
最辛苦的却是他在太守府的后园开出块平地,每天都要抽空在这练几下,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元务本之后,黎阳几易其主。
但不管是谁住进这宅子里,都喜欢后园那活水池子,也喜欢这块平整的小演武场。
在演武场靠北面一侧,一拉溜立着九个靶子。
靶子有磨盘大小,最中间位置上是个拳头大小的红心。
沈宁在七十步外站住,舒展了几下筋骨,然后将箭壶挂在腰畔触手可及的位置上,将那张看着就让人有些眼晕的铁胎弓抓起来。
七十步距离,射固定的靶子对于沈宁来说没有一点难度可言。
他缓缓吸了口气,然后抽出第一支破甲锥。
双臂较力,那铁胎弓渐渐的被他拉着弯了下去。
弓弦绷直,随着他猛的松开手指,那破甲锥电一样激射而出。
在半空中划出一道笔直的轨迹,破甲锥噗的一声正中第一个靶子的红心。
随着第一箭出手,沈宁开始向后大步倒退,一边向后跳跃奔跑一边发箭,破甲锥连珠而出,噗噗噗的声音不绝于耳。
沈宁向后退了三十步,一共射出了十八箭。
每个靶子的红心处,都有两支羽箭。
“好!宁王射艺,神乎其技!”
就在他收起铁胎弓的时候,有人在不远处大声赞叹了一句。
听声音就知道是谁来了,沈宁随手将铁胎弓和箭壶抛给身边的亲卫,接过来毛巾擦了擦手笑道:“辅机今日怎么得空到孤这来,莫不是又馋了酒?”
上官致远笑道:“这天下间没几个我这样厚脸皮的宣旨钦差,殿下不肯接旨,我就不走在这耗着,说起来已经丢进了我大唐皇帝陛下的脸。”
“可我若是无功而返,只怕陛下会下旨让人用大棒横刀迎接我。”
“宁王您一时不给我这个做臣子的一个回去不挨骂不挨打的答复,我也只能隔三差五的来您府上蹭酒喝。”
“别提你那宣旨钦差的身份。”
沈宁瞪了他一眼道:“就因为大唐皇帝陛下那张圣旨,你知道孤手下那些人一个个什么态度?”
“他们对大唐皇帝不敬,便是对孤不敬,可也有句话说法不责众,孤总不能将所有将领都拉出去砍了脑袋,谁替孤去征战啊?”
“宁王殿下何必装糊涂……”
上官致远说话也没有什么顾忌,他见沈宁挥手示意亲兵们离开,索性直截了当的说道:“陛下派人来向我问责了,问为什么还没有回去复旨。”
“我大慈大悲的宁王殿下,您就不能普渡一回众生?”
“徐元朗接了旨,景守信也接了旨,王须拔也接了旨,就连燕山外的刘季真都接了旨。”
“往各处宣旨的,跑幽州的人家都回了大业,我却还没回去……您慈悲,行行好?”
沈宁在石凳上坐下来,微笑着说道:“你说孤装糊涂,你何尝不是在装糊涂?”
“孤就算应了,可孤手下那些虎狼怎么说服?”
“将宁王做赵王,陛下这决定……”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上官致远自然明白。
“我一直在考虑一件事,可这事我这个做臣子的想了也是白想。”
“不过是为我主分忧,也为宁王您分忧。”
“说来听听。”
“陛下高瞻远瞩,旨意如此,我鲁钝不明,也不必明了,因为我只是个宣旨的。”
“可宁王您不接旨,陛下拿您没办法,拿我可有办法。”
“所以我就想,如何让陛下满意,您也满意?”
“直接说,孤没空听故事。”
“呃……殿下不接旨总得有个不接旨的理由,不然陛下那里怎么下的来台?”
“我替殿下您想了一个,不如殿下上一份奏折,就说殿下无功不敢受爵,为陛下计,封王之事有欠考虑。”
“所以赵王之爵,您是断然不会接受的。”
“不错,继续。”
“可您什么都不要,陛下如何安心?”
“所以您必须得要,既然不要爵位,那便要个官位,河南道大总管……如何?”
“好”
沈宁语气平淡的说了一个字。
上官致远压低声音道:“我今天的话,若是传到陛下耳朵里,那我这重罪就算是领上了,所以还望宁王殿下保密。”
“你放心,不该说的时候孤肯定不会说,该说的时候,孤也不会瞒着。”
“唉……”
上官致远叹了口气道:“我是不是还得说谢谢您?”
“别客气……大唐皇帝陛下还没定谁征讨左升泰?”
“定了,是秦王殿下统兵。”
“哦?这可真是个好消息!”
沈宁笑了笑,眼神越发的明亮起来。
沈原……你这是要做什么,祸害两个儿子上了瘾么?
如果是太子沈子城领兵,那沈世永那点心思也就别想了,那是沈原的态度,是保太子的态度。
可沈原却派沈世永领兵,这态度就变得模糊起来。
模糊,对沈世永来说就是好消息,对沈子城可不是好消息。
对沈宁,自然是好消息。
三天前,已经有一个好消息传来。
景慎之历尽千辛万苦终于“得救了”
连续两个好消息,让沈宁格外的高兴。
他看着上官致远,上官致远看着他,两个人都在笑,可笑容的意味绝对不同。
沈原要态度,孤便给你态度。
想起不久前秦若薇劝说他的话,沈宁在心里冷笑,沈原他怎么会怕我称帝?
他只怕还在盼着我称帝!
我真要是称帝,他将那秘密说出来,我便成了不尊礼法大义,不尊道德伦常,不忠不孝之徒……有这样的大帽子扣下来,谁还敢跟着我?
我不称帝,手下人保得住。
我若称帝,便是忤逆篡位……
忤逆啊……真他娘的是个极扯淡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