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渡云呆立在了原地，他无法置信范影笑就这样从自己眼皮底下逃走了。
许骞云设计杀掉了刘诏玄后，便立刻派人抢占了雁栖山，归留之当然迎头反抗，但人数的差距让这场内斗虽然惊险但十分短暂且没有了悬念。
而另一边，范影笑的人手更少，纪渡云忌惮他的才智武功，更是带了上百名精锐弟子在山下等候，以保万无一失。
可尽管如此，范影笑却还是逃脱了！
“追！给我追！”曾敬玄大声呼喊，可身边的弟子们只是互相张望。
同辈之中，没有人的轻功及得上范影笑，他很快就消失在了日升余晖之中。
范影笑那帮甘心留下赴死的弟子都已经达成他们的遗愿，战斗短促而惊悚。纪渡云还是察觉到了周围不安和慌乱的气氛。
“他会逃去哪里？”曾敬玄问道。
厉仲邦微眯着眼，很难想象此时此刻他依然面无表情。
“日泉镇！他要去找万泣。”曾敬玄反应过来。这两人都是刘诏玄的得意弟子，万泣在日泉镇还有不小的势力。
几名弟子已经牵来了快马，曾敬玄当先一步甩腿跨上，他勒住缰绳，有些焦急地等候着纪渡云的命令。
纪渡云用指关节叩了叩脑门，“不必了。”
“范师兄...范影笑他足智多谋，若是跟万泣通了气，恐怕后患无穷。”曾敬玄道。
“怎么？”曾敬玄转眼看向厉仲邦，对方仍是一脸漠然。
“你认为师傅不知道日泉镇还有刘诏玄的人马么？”纪渡云道。
“他最好逃去日泉镇，在那里等他的，不会是生机，而是墓地。”厉仲邦此时才笑了起来，歪斜鼻梁上的伤疤被拉得老长。
老鼠顺着墙壁微小的缝隙挤了进来，黑暗中的一只手抓住了它，它拼命的尖叫挣扎，可还是被一股无法反抗的力量翻转了身子，任由自己最薄弱的肚子面向了那张阴影中的血盆大口。
腥臭作呕的鲜血溅到鼻尖，同时又顺着嘴角流淌而下。
狼吞虎咽一番后，祝无寿吐出了老鼠的皮毛，用舌头将齿缝中的血肉剔除。
“哼哼，祝堂主，你的手脚倒是快。”魏长庶似乎有些嫉妒。
“下只留给你。”祝无寿摸了摸肚子，显然还不满足。
黄道宫翻了翻身子，似乎在抗议两人的话语打扰了自己的美梦。
他们三人都是被刘诏玄设伏抓来此处，海西帮的三大堂主。雁栖门每隔三日送来水食，可勉强只够一人份量，目的就是让他们三人虚弱无力，以免突施反抗伤人越狱。
“老黄，我倒是羡慕你，还能睡得这般安稳。”魏长庶道。
黄道宫慢慢坐起，身子下的稻草被压得沙沙作响。
“不瞒你说，这么多年来，我还是头一遭睡得像这十多日这般安稳。”
“莫非你不惦记你那堂口中的皮草生意了？”魏长庶道。
“没了我，那帮臭小子的日子还是照常过，没准过的更自在。”黄道宫搓了搓手，又藏回了衣袖中。“我劝二位还是早点歇息。”
“不，我要养足精神。”祝无寿发狠道。
“养足精神？你在等什么？”黄道宫好奇问。
“等人来救。”祝无寿盯着大牢外，那狭长过道尽头的一扇铁门，门缝中挤进一丝微弱光线。
魏，黄两位堂主相视一眼，纷纷大笑了起来，笑声在铁牢中彼此撞击，似乎将石墙中的灰渍都抖落下来。
“祝堂主啊，你入帮太晚，看来还不知道端木帮主的脾气。”黄道宫清了清嗓子道。
面对充满嘲弄的笑声，祝无寿语气坚定，他道：“端木帮主将众弟子个个视作己出，我虽入帮不久，但很多事我都亲眼所见，去年异族匪患，大庆堂失陷被围，他亲自率人......”
魏长庶打断道：“哈哈，我以为这些事只能欺瞒一些年轻弟子罢了，没想到你年纪轻轻做了堂主，也看不明白其中的道理。”
“怎，怎么说？”祝无寿咂舌道。
“早在大庆堂被袭击之前，端木帮主便已接到情报，可他偏偏迟了十日才动身去救，不然的话，根本就不会有后来失陷被围的境况。换言之，大庆堂的奋死血战，都是他安排之中的事。他刻意利用一堂帮众的性命拖延对手，一边做出援救声势，这才腾出手分兵袭击敌人大寨，终于直捣黄龙，大破敌匪。”魏长庶娓娓道来。
“可，可无论如何，大庆堂最终还是得以保存。”祝无寿坚持道。
“那这几个月来，你可还曾听说过大庆堂的动向？”魏长庶抹了抹脸。
“不，不曾听闻。”祝无寿迟疑片刻。
“那是因为大战之后，大庆堂帮众几乎九死一生，幸者寥寥了。”
“就算如此，也不能证明帮主他会弃我们三人而不顾。”祝无寿反驳道。
魏长庶的笑声卡在了喉咙里，他虽然看不清祝无寿的面容，但从他的反应和声音都可以觉察出此人对端木殇尊崇备至，他不愿打破这份忠诚。
可一旁的黄道宫插上了话，他慢条斯理地道：“我们三人失手被擒，对本帮声望打击颇大，更是会被雁栖门作为筹码，在这破牢中每待一天，都在消减端木帮主的信望。”
魏长庶咯咯笑了几声，接着道：“也就是说，我们每活一天，对海西帮的弊端就越大。”
“那他为何不索性设法将我们救出？”祝无寿道。
“我问你，到底是从万泣手中救我们容易？还是偷偷杀了我们容易？”黄道宫道。
“既如此，黄老堂主为何还能安心入眠。”祝无寿有些激动，但明显底气弱了几分。
“我跟你一样，在等，不同的是你在等着活，而我。”他顿了顿。“我在等着死。等死无异于一桩安逸的事情。”
“不，我不信！就算端木帮主真是如此之人，那，那呼延朔老堂主呢？”祝无寿有些抓狂，他每日养足精神，按时调息，就是为了等帮中有人来救时，自己也能杀敌建功，免得扯了后腿。
“若是十年前，他自然会力排众议，舍生来救，可到了今日嘛。”黄道宫捋了捋他下巴下那几根日渐枯萎的底须。“你可别忘了，他现在是二公子的亲传恩师，而我们三个都是大公子的人。”
祝无寿安静了下来，他嘴唇几番蠕动，还想说些什么。
而这时，牢房中的铁门外突然发出响动，如果是在三人谈话之前，祝无寿将会无比激动，他早就算准时辰，这个时候，雁栖门不会送来饭菜，来的必定是外人。
可偏偏听了黄魏两名堂主的话后，恐惧和失望像把锋利的快刀一样穿透了自己。
祝无寿警觉的看着门外，双手死死握住铁栏，内心挣扎不已，他想到了刚才自己生吞下的那只老鼠，口齿之间还残留着那股腥臭的气息，他紧紧咬住牙关，生怕自己呕吐出来。
开锁的叮当声响起，紧接着是沉重的脚步声。
当火把光亮照到三人脸上时，眼睛发出刺痛的哀嚎。
祝无寿遮住双眼，盘算着自己到底是坐以待毙，还是慨然赴死。
果然，来的两人都是生面孔。
“把，把它拿开，熄灭。”祝无寿觉得这火把照得他每寸肌肤都如同灼烧起来。
其中一人道：“祝堂主莫非不喜欢光？”他口音温和，不紧不慢。
另一人道：“废话，你要是跟他一样在这不见天日地方待上半个月，你也不喜欢。”这人嗓门粗大，听来性子急躁。
温和男子看向牢房深处，询问道：“黄老堂主，魏老堂主可还无恙？”
黄道宫和魏长庶都闭着眼，毫无波动。
黄道宫缓缓道：“为何今日才来？”
“属下惭愧，万泣御下甚严，我费了许多功夫，才在三日前接近牢院，又花了三日，才得以觅得良机，潜入进来。”
“难为你了。”黄道宫客气道。
蜷缩在一旁的魏长庶则冷漠道：“好了，时辰紧迫，你便按帮主交代的办差吧。”
祝无寿“哇”地一声，吐了出来，不知怎地，他感到自己四肢百骸全然无力，深处的绝望不停地撕扯着五脏六腑。
他攒气于胸，不愿就如此窝囊的死去，可最后的理智抑制着他。
粗嗓门的汉子瞪了他一眼，说道：“各位既然心里有数，我俩也好安心干活了，诸位的家人至此之后衣食无忧，你们放心吧。”
听到“家人”二字，祝无寿顿时萎了下去，他呆呆地看向两位老堂主，见他们依旧镇定，祝无寿最终叹了口气，卸去掌劲，绵软无力的靠在墙边。
温和男子接着道：“上路之前，小的照例问上几句，三位可最后有什么交代的。”
黄道宫道：“老夫家中养着几只短趾金雕，性子火烈，旁人亲近不得，你回去告诉我堂下弟子，将他们尽皆放生吧。”
温和男子点点头，又看向魏长庶。
“嘿嘿，老子没什么好交代的，原先记挂着那几个娇滴滴的小妾，恐怕时至今日，她们都被我那帮不成器的弟子瓜分了。”
“魏堂主放心，凡是染指了您小妾的人，他们活不到明年。”温和男子道。
魏黄二位堂主听到这里，都沉默下来，不再多话，而靠着墙的祝无寿感到来者的目光都看向自己。
“我，我......”到了此时此刻，他竟然支支吾吾，不知要交代些什么。
粗嗓门汉子咳嗽两声，催促道：“既然如此，动手吧。”
温和男子掏出了鞋底的短刀，在袖袍上擦了擦。
祝无寿脑子一片空白，抖若筛糠，准备闭目待死，他希望第一个死的就是自己，比起这十几日暗无天日的牢狱生活，这片刻光阴显得更加难熬。
“啊~”的一声，传来一个人身子重重倒下的声音。
祝无寿掩面抱头，却听到了黄道宫发出的诧异之声。
“你？你是何人？”
祝无寿睁开眼，只见那名语气温和的男子脑浆迸裂，已然伏地而亡，他满脸疑问地看向站在尸体身后的汉子，那人抖了抖衣裳上的灰尘，咧着嘴笑道：“你们三个可还能动？”
“不仅能动，要杀你也是易如反掌，所以，你最好回答这个问题。”黄道宫散发出更刚才截然不同的气息，从一个闭目待死之人，变得浑身杀气腾腾。
“诶诶，三位莫要误会，我可不是你们海西帮的人，或者说，最早不是。”汉子粗犷的声音也柔和了下来，他似乎也感到了眼前两名老者的杀气。
“我奉田帮主之命，来救三位出去。”汉子道。
“田冬年？”魏长庶皱着眉看向同样疑惑的黄道宫。
“若是以海西帮弟子的身份，要救三位，当然是难如登天，可我要是以碧青帮众的身份，倒是要简单许多。”汉子回答。“毕竟现在日泉镇是由碧青帮和雁栖门共同镇守的，能接应我们的可是一大把。”
“你的意思是，田冬年要撕破他与雁栖门的盟约。”魏长庶道。
“这个问题，我可以慢慢回答，不过在这个地方嘛......”汉子捂了捂鼻子，“还是说三位在这恶臭之地还没待够。”
祝无寿露出恳求的神色，看向魏黄两位堂主。
魏长庶思索片刻，摇头道：“哎，看来我那几个劣徒只有我亲手惩处了。”
黄道宫拉着魏长庶站了起来，同声同气道：“看来我又能见到那几只畜生了。”
那汉子将手伸向坐在地上，一脸茫然的祝无寿，说道：“那是当然，不过嘛，在这之前，我们跟万泣动手时，还望三位鼎力相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