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赵凡换了便装,身背宝剑,提了狼牙枪,向姜维辞行。姜维捧出一本书和一口剑,相赠道:“此乃我与你祖父共研的枪法和剑法,汇集两家之所长,眼下你武功虽不如亢儿,但你剑枪俱会,久后造诣必在其之上;这剑正是青缸剑,原本就属你赵家之物,如今奉还亦是应当。”赵凡跪受,拜谢不已,看着剑,想起父亲、叔父和堂弟都是因徐氏三人入蜀寻剑而死,心中既是愤然又是感慨,于是换上青缸剑就要告辞,却听姜维嘱咐道:“北面魏军已封住去路,你可东出白帝城,取道荆州,自吴境入魏。襄樊一带自孙权迁都东移之后久无战火,戒备较松,从那里走最安全不过。”赵凡会意别去。
姜维送走赵凡后接到钟会的一封来信,阅毕,苦思冥想了一整天,召集诸将大帐议事。张翼道:“邓艾奸猾,去后必返,须小心防范。”廖化道:“邓艾兴师前来,决不肯无功而返。他必不会再回成都,多半屯兵涪城,伺机而动。”姜维默不作声,静听诸将议论,良久才问道:“我军尚有多少?”张翼答道:“尚有七万余众。”廖化随即道:“与邓艾前部一战,虽然取胜,但又损兵不少,眼下全军恐怕已不足七万。”姜维再问道:“挡住钟会需多少兵马?”张翼道:“钟会军士气不佳,数月来强攻险阻已丧兵不少,但毕竟势大,想必十五万大军还剩得十万余众。本来我军依靠山险水急以五万人即可守剑阁,但现在嘉陵江受冻结冰,要挡住钟会还得再加一万。”廖化道:“如此我军对付邓艾仅剩一万还不到。”姜维苦笑一声,道:“二位还少算了一笔帐,嘉陵江天堑一失,我军士气降而敌方士气升,一降一升,恐怕还得加兵一万。”两人不语,其他将领纷纷起身道:“我等宁愿死战到底,誓与剑阁共存亡。”姜维叹道:“如此恐幽月再不得复明了。”张翼、廖化齐声道:“将军欲何为?”姜维突然道:“我欲降钟会。”此言一出,举座愕然,但没有乱,大家知道他一向忠心事汉,此举必有别图。大帐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等着他发话。姜维神色凝重,定了好久终于道:“死战于事无补,只不过空留虚名于后世罢了。与其逞匹夫之勇不如暂且忍辱负重,暂降钟会以求后图。”廖化道:“降了钟会后还怎么个后图?”姜维道:“钟会素存反心,我欲借钟会之手先灭魏,再杀钟会以求复国。”张翼道:“钟会肯收留我们吗?”姜维取出来信传与众将看,道:“钟会在信中自比刘备,反心毕露。他素与邓艾不和,正好与之合谋,诛杀邓艾。”张翼、廖化议论后表示同意,诸将见状亦无别议。于是,姜维率全军向钟会投降。
钟会受降,大喜不已,摆酒设宴款待姜维等人,如置上宾。张翼、廖化二人见钟会此举忧心顿去。姜维和钟会虽是战场上的敌手,但并不像和邓艾一样是多年的死敌。两人倒也各自佩服对方的才略,竟促膝而谈,同榻而眠。暗室内,姜维试探道:“足下功高震主,不如学范螽功成身退,要么就干脆割地称王,切莫学韩信俯首就擒。”钟会道:“我尚未到四十,怎可隐退?”言毕,两人都哈哈大笑。笑罢,姜维道:“反魏之事不可操之过急,邓艾终是个后患,须尽早设法除去。”钟会道:“如何除之?”姜维笑道:“邓艾自恃功高,在蜀中作威作福,用不了不久司马昭必会问罪,我们只需待机上书邓艾谋反,然后即可名正言顺地诱杀他。”钟会欲得姜维佐之,姜维欲借钟会复国,两人虽然同床,做的却是异梦。
再说姜亢、刘菱、关索三人带着虎口拔牙挽回的一千蜀兵正在回剑阁的途中,却见前方一骑迎面飞奔而来。刘菱已认出是刘茂,高兴得摇手高喊。姜亢见他行得如此急,眉头紧皱,隐约觉得事情有所不妙。刘茂下马,招呼三人到一边说了一通。三人先是惊讶,而后慢慢平静下来。刘茂说完,姜亢回头对蜀兵道:“我父亲已向钟会投降,复国之梦从此化为泡影,各位都是有妻儿老小的人,还是放下刀枪回家务农吧。”一千名蜀兵顿时哗然,有的张大嘴巴不敢相信,有的顿足捶胸,混乱间姜亢等四人已悄然走远,一杆大刀卧在地上。一些蜀兵发觉后大呼“少将军,回来啊,我们听你的!”,“少将军,我们决不投降!”,“少将军,你不能走!”……
四人闻声止步,回身望了望还在呼喊的蜀兵,相对而觑,兀自摇头叹息。姜亢道:“走吧。”四人遂坚步上路,不再回头,直听得耳边呼声渐渐消逝,周遭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自姜亢那一声干脆、无力、短暂的“走吧”之后,四人虽是走在一处,却像是互不认识一样,一路走去,不知谁会先开口,也不知要走多久才会有人开口,哪怕是一声无力而又短暂的“走吧”之类的也好。
不知什么时候,大雪又纷纷扬扬地下起来,积雪压弯了枝头,铺满了蹊径,覆盖了苍山,一切飞鸟走兽都吝啬得不愿发出一丁点的响声,就更不用说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