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草深鸣蛙祖父家,娉婷柳腰女孩家
今年的雨水来得懒待,暴晒天多,倒显得这个夏日更是炎热难耐了。暑假里,我只一味躲在房里看书,赶圩的日子才下店去帮忙。
素来畏热贪凉的我,在7月小暑大暑来临的日子,便机智捎上衣物回祖父母家住上一小段时间了。其实准确来讲,南方的夏天,基本每天都是小暑大暑,我不过是寻机回祖父家找二老玩去了。
草深无处不鸣蛙的祖父家最适消夏,周遭花木四合不说,廊檐柱下,台阶上,房间里铺的皆是墨绿色的青石板。这种天生自带阴阴凉意的砖,夏日里若刚从外面回来觉得酷热难忍,一时解暑不过来,不妨大可光着脚丫往上面走上几圈,瞬间亦像是嘴里含上冰棍那样冰爽透凉。小径上,树荫低又散着好些许的鹅卵石,合着重重的树叶,倒里外上下无处不隔热削阳,时有微凉不是风,说的便是夏日祖父的家。
白日里头,在小房里看书抄字累了,也大可趴在褐色窗台上看起窗外的景物,不说别的繁花甜果,就仅是近旁那两棵柚子树也具有极大的乐趣。阳光细碎的从柚叶间洒下白的,方的,圆的影子,落在地板上,投在墙角上,往左移,往上移,随即又变成了一个大白影,最后渐渐又淡了下去。待缓过神来,一个晌午便这样悄无声息溜走了,夏日里只要凉快,倒也甘愿这样消磨过。
祖父家夏日的傍晚是一天里最热闹,当夕阳脉脉时分,村头百年老树下的大石块永远围着一群楚汉两界大军对垒,有甚围观者搭着毛巾光着膀子叉着手看着,时而沉思,时而叫喊;老奶奶们则纷纷搬出椅子,坐在门口处摇着蒲扇边唠嗑,家长里短,散发乘夕凉。而女人们也不曾闲,总能准时站在村口,大声叫喊因玩疯忘了时间回来吃饭的孩子。
当夕阳继续往下移,玄月挂梢头时分,问桑麻说粳稻扛着锄头的农人也陆续回来了。骑着自行车,摩托车从外面工作回来的男人也是越来越多,一路“铃铃”“嘟嘟”的声音没有吵闹讨人嫌,反而为这熙然热闹的黄昏添了许多温馨的感觉。
因挨得田野近,夜来听取蛙声一片更是清晰易得,时有间断七八声夏虫唧唧的鸣声显得这夜更静更凉了。在这样的夜里通常不是看书便是搬出小竹椅与祖父祖母一起坐在院子里赏月看满天的星子,然后顺便听听祖母细说她那些遥远的故事:“那时啊,我外祖母很是辛苦,凌晨1点才哄孩子睡下,夜里4点晨鸡还没打鸣又要起床煮饭,织布,砍柴了....”
是的呀,夏日再怎样暑热难耐,只要你想乐子处之,也是能过个清凉满意的夏天了。再漫长的暑假也终有过完的一天,寒来暑往,两个月后,九月的日子我又继续带领新一届的毕业班了。
虽是初秋时节了,只是夏天的暑气并未因他的到来而丝毫消退,同学们都还是短衣短裤,汗流浃背。有时上着上着课,一个恍惚,总感觉还处于6月里给同学讲题,台下的他们也还是那一批即将毕业的同学,许是南方秋天个性的不明显才给予了我这样的错觉!
周三晚,待跑完步在道上休息之时,侧耳处隐约传来了几声细语声。闻声望去,穿着白T恤,运动裤,神态淡淡然的不是芳成老师又是谁呢!而他近傍质如栀子花一样的白裙女孩更是一下子吸引了我,袅袅婷婷,肤如满月犹白,顾盼间得体大方。
女孩时而注视他说话,时而笑着,模样熟络又亲切,二人着的皆是通体白色,不论从哪个角度来看,倒真真郎才女貌了。我暗自叹了口气,为莉莉紧了紧心,她再这样不把别人放在眼里,芳成老师便属于旁人的了。
碍于他们离我越近,我退也不是,进也不是,只佯装落落大方的样子以笑视之。
待芳成老师发现我时,却不似以往那样淡淡然笑着,而是有些慌乱与不安。我知道他的不安,他一直喜欢莉莉,现又与别的女子亲昵一起,他怕我告诉莉莉吧!
承友好之情,遂主动打招呼:“真巧啊,芳成老师”!
“巧啊,杜老师”!
“你便是,杜老师”?女孩眉目间尽是难言的惊诧,听她语气,像是之前见过我了,只是我与她未曾谋面过的,不是么?
“媛熙,这是杜老师,我的,同事”。
“我跟芳成老师是同事来的,你长的很美”!我真诚称道。
“谢谢,你,比印象中更风姿韵味”!她微微打量我亦夸道着,我一时解不过这句话来,待想进一步明辨,女孩便挽起他的手亲昵说道:“我们有着一起长大的情分在,感情很好”。
她在向我宣示什么吗!我只觉得莉莉那样纯那样直,怕不是别人的对手!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感情总是难得与珍贵的,学校的黄昏很美丽,芳成老师,你可要尽地主之谊了”,我含了一缕淡薄的笑答之。
“他当然会了”!她马上接话道,好似我再继续逗留,便会影响到他们的交谈。
“那,你们先好好逛着”,告别后,我便往宿舍回去了.....
“莉莉,你猜适才见着谁了”?我水也不喝就及到跟前问道。
“杜姐姐你见着谁了”?她头不回,只一心对镜挤着痘痘。
“适才芳成老师与一位年轻貌美,转盼如波眼,娉婷似柳腰的的女子在操场上散步呢,样子看似很熟络也很亲”。
莉莉若无其事继续挤着痘痘,没有回应我半句言语,许是她听来不清楚,遂又强调了一次。
“这怕什么,他一直喜欢的人是...是我啊”!她方转过头回复着。
“年轻貌美,自然不是最要紧的,只是有时啊,这机会不抓住,就会错失了”。我提醒道。
“杜姐姐,你觉得芳成老师的人怎样”?突然莉莉凑过来朝我问道。
“清冷又温和,很像夏日里青荷上的那颗晨露”,根据以往对他的印象我喃喃道来。
“那杜姐姐你喜欢这类型么”?
“现在不是我喜不喜欢的问题,是你喜不喜欢的问题呐”?我郑重提醒着。
“任凭什么年轻貌美的女子,也影响不到我在他心中的位置”!莉莉自信道来。
“到时候跟别人跑了,你便再也收不到他的美食了,美食喔,难道不觉得可惜么”?我说得得言之凿凿,她听得风轻云淡,继续挤着痘痘便没有再应我了。
翌日到饭堂吃早餐之时,又巧遇了芳成老师:“早啊芳成老师,也这样早来吃早餐”!我朝他笑道。
“向杜老师学习”!
“昨晚那个女孩子,是我的好朋友来的”,他略略补充道。
“你放心好了,我没与莉莉透漏什么”!我心中了然着。
“我们真的只是朋友”!他重复道着。
他说得那样诚恳,我自然是信他的,遂点了头说:“信你的”.......
9月下旬的日子,周六一朝醒来,竟发现案头书上挨了一片枯萎的荷叶,而莲缸上其余的三片荷叶也已呈半黄半绿欲留却不能再留的姿态了。
翻了翻日历,已是秋分,怪不得夜渐渐漫长,夜里睡来有些凉凉的,白天里阳光虽没那么炽热毒辣,可炎热之感还是那样的强烈。秋风清,立秋初凉的时节,即便着一件单衣也阻止不了轻拂的萧瑟在南方根本是不存在!
我踮起脚尖往北窗外的西郊湖方向望去,秋分了,西郊湖的秋荷是不是已全数凋谢,荷叶已败坏了呢?来这里任教这么久,我也是估摸出西郊湖荷花盛衰的规律了,每年的7月中旬到8月上旬便是他们盛开的日子,恰逢都开在暑假里,所以总屡屡无缘面见这湖秋荷。
唯一一次真正赶上花期的便是那年入校的6月,当我意外发现并采摘一拢拢荷花往宿舍回去之时,迎面走来的李主任却笑道:“这荷花,便是西郊边的吧!难得呀,这西郊的荷花竟开在6月里,还是头回见了,让你赶上了”。
那时还私以为只是主任的一番哄我之话,后来才真真发觉,自那次后,西郊的荷再没有开过那样的早,我也再没有赶上西郊的荷花了。也不知那年的荷花开是不是为了恭贺我入职之喜才巴巴开那样早的。
许久未往西郊湖过去走走了,不论是青荷盖绿水,芙蓉披红鲜,还是红藕香残玉簟秋之景,都有可圈可赏。作此一想早餐后便往西郊湖过去了,果然才进了西郊园,已是满池萍碎渐枯渐黄的残荷残叶了。
待继续环视其他,远远的便瞧见一男子屈膝静坐在湖边,我微微一惊,不想这样早也有人来赏荷,也有人对过了花期的西郊怀浓烈的兴趣。待走近之时,我才发现,坐在彼岸独吟的不是别人,正是芳成老师,他有心事么?竟对着一湖的残荷萍碎静静独吟沉思。
本想过去与他打招呼,电话铃便响起了:“小杜啊,是我,李主任,现在有个快递寄到政教处来了,需要我签收!今天我出去了,还在外头呢,你方便帮我签收下吗”!
“可以的,主任,我现在去拿”,挂了电话后,我没有继续逗留西郊湖边,也没有上前与他打招呼,而是打道回府了。
11月里,也不记得哪日清晓醒来,看着宿管阿姨用力扫着门前堆得越来越多的落叶,我不禁深叹:“秋天终于来了”。
“杜老师,后天便是立冬了”,阿姨边扫着叶子提醒道。
是么,可我明明记得上周才开始着上的单衣,前后半夜里才开始不吹的风扇,昨天才终于看到明晃晃如金子一般澄亮的秋阳,怎的,后天就立冬了!
是了,南方的秋天向来如此,当爬山虎上了一砖墙,遮住大片大片灼热日光的时候,秋悄然便来了;当同学们才开始用电筒照明路途吃早餐,上课黑板执粉笔写字时,清单的风从衣襟长袖里时不时漏过,指尖微微凉冷的时候,秋便走了。
相见迟迟,相别速速,南方的秋天倒也见怪不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