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他将东海卫所中吃空饷,勾结水寇的情况,以及所搜集的证据,写成密信,派亲兵六百里加急送往京都。
很快,朝廷便派了巡抚下来,乃是佥都御史吕克俭。
他一来便找仲陵了解清楚各方势力情况,而后开始巡视东海,弹压州府县官。
吕克俭虽为人过分板正,却悍不畏死,不惧权贵,倒与仲陵配合得相得益彰。
由此,仲陵反少了许多掣肘,行事大为便利,一边开募营兵,改进作战方式,一边捋顺军营中的山头,清理内奸,一边暗访水寇势力与落脚点。
此后,他主动出击,与水寇正面作战,到各种游击伏击等大小的战事十余次,均大获全胜。
捷报纷至沓来,将平静的京都刺激得波动起来。
少年将军,妙龄驰誉,有勇有谋,本就是话本子里的传奇人物,况仲陵本就生得丰神俊朗,一时间茶馆中说书、酒楼里唱戏的主角都是他。
一半是讲他如何英勇作战,深得皇上重用,然后加官进爵,光耀门楣。
另一半,自然就要说到他的感情生活。
奈何仲陵生活单调,交际圈又小,不曾攀亲说媒,所以实在挖不出什么花边逸事,但这也恰好给人留下了大大的想象空间。
于是乎,各种版本的旖旎情史轮番出现:
一说他被皇上看中,内定为驸马爷了,这次挂帅,皇上暗中给了许多精兵,就等他打赢了,好有面迎娶公主。
一说他曾梦过一位少女,一见钟情,于是醒来后暗中寻访,始终不见少女踪迹,从此茶饭不思,魂不守舍,为斩断情思才上的战场。
还有一说,有位爱慕他的女子扮成男装,混入军营中,守在他身边,后来被他发现处以军法。那女子死后,他心有愧疚,同时发觉对其早已情根暗种,悔之不及,所以不肯再娶。
以上说法虽然离谱,但对象好歹还是红粉佳人,终究是无伤大雅。
更有甚者,是说他其实有断袖之癖,所以才终日泡在京营中,整个军营被他治得如自家后宫一般。
总之,诸如此类的传闻,捕风捉影,不着边际,是怎么猎奇怎么来,见于市集上各种新出的话本子,可早没半分仲陵真实的影子。
言兮偶尔见闻到,都只付诸一笑,并不放在心上。
可是渐渐地,坊间开始拿他与已故的名将殷晗做对比:都是起于微时,少年成名,运兵如神,且模样秀逸,成了无数姑娘的春闺梦里人。
对比对比着,竟发现二人是出奇的相似,于是又转为猜测,猜测仲陵就是殷晗转世,至于转世而来是为了复仇还是继续保卫大梁,就不好说了。
一开始,或许只是某些人的无心之言,可渐渐地,越来越多的人口耳相传,并且越传越真,越说越玄乎
听到这些无端的蜚语,言兮心中莫名起了一阵不安,却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劲。
在这时,派去看顾孙固他们的小厮来回说,孙固受了伤,这几日高烧不退,甚至还咳了血。
言兮蹙着眉头听完这消息,想了一想,还是让小厮去备下马车,赶去城外。
才下了一夜的雨,地上积水未干,屋内更是潮湿阴冷,走进去扑面就是一阵酸腐味。
这还是她第一次来到孙固住的地方,见到低矮的瓦房,家徒四壁的情形时,难免诧异。
孙固躺在角落的炕上,额上盖着湿巾,双目紧闭,右手腕处红肿得有两倍大,绑着夹板,吊在胸前,身上盖一层薄被,被子已是千疮百孔,露出发霉泛黑的棉絮。
马英焦急地立在旁边,急得直搓手,见忽然走进一个美貌少女,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你是言兮?”
见到他二人模样,言兮吃了一惊,印象中他们还都是沉稳干练、英气勃发的年轻少将,怎么数年间,便须发半白,脸上沟壑纵横,一副苍老垂暮之相了?
她收住惊诧,只淡淡地点点头,望着孙固,问道:“他怎么了?”
马英道:“前一日,孙大修葺城墙,手脚不便,打坏了几块砖,被监工的工头看见了,就暗里叫上几个人打了他一顿。”
他跺脚恨道:“他们欺人太甚,孙大现在身体不好,又伤了腿,不然放在以前,这些人哪里是他的对手!”
言兮问道:“不曾请大夫来看吗?”
“请了,我送孙大回来时,就请了附近的郎中过来瞧了,说右手脱臼,其他都是皮外伤,上了些跌打药酒就走了。可之后孙大一直吃不下东西,吃了也吐,夜里疼得睡不着,现在又发高烧,人都烧晕了……”
马英说着,眼圈便红了,他知孙固性格刚强,便是痛到极致也不出一点声,夜里几次翻身,显是疼得难捱了。
言兮走到炕前,将孙固衣袖拉上去些,便见手臂上满是鞭伤和淤青,又将他手腕上的夹板解开,他的右手便软软地垂下炕沿。
言兮眉皱得更深了:“这不是脱臼,是骨折了。”
“骨折?”马英瞪大眼睛,继而攥紧拳头:“他们下手竟这么狠!”
“说这些何益,当务之急是要救人。”言兮声音清冷道。
马英默了一会,声音低了下去:“那……现在该怎么办?”
“他折骨处没接好,加上其他伤处,引发了伤寒。”言兮蹙眉想了想,到:“去济世堂请两个大夫来,一位正骨、一位诊脉。”
马英听说,拔脚就要走。
“慢着。”言兮又叫住他,“你身上有银子吗?”
马英愣了会,一时窘迫地怵在原地。
济世堂是京都最大的医馆,其中最不乏医术高超的大夫,对应的,诊金收得也高,甭管大病小痛,起步价二两,所以基本只给城中大户人家看病,若是遇到家境普通的来请,是不见现银不起身。
言兮从袖中取出一包细丝纹银,递给孙固:“你只说病人病重起不了,必要大夫亲自来一趟。门外有我的马车,你赶着马车去,尽早把大夫请来。”
马英不再推辞,接过银子,连声道谢,转身疾步出了门,驾着马车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