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突起,刮的岸边灯笼蓦地熄灭,陷入黑暗。月隐在乌云里,迟迟不肯露面,只有皇上一行人站在渡口石阶上怅然若失。
走了,她就这样义无反顾的走了。与她相处的日子,点点滴滴都成了无望的思念。这次,他是真的找不到她了,世上再无霍长君,也再无霍少郡。
鉄季等人被这变故惊的呆了,夜风微凉,也忘了提醒皇上回账。丁一等人的行为在他们这些做下属的人中,已经是节义两全,他们自愧不如。
就在渡口上游,这帮人看不见的地方,匆匆赶来一个人,急促的喘息,和踉跄的脚步证明了此人是远道而来。却不想看到的只是少郡与子玉落水的刹那,他几乎是要扑上去的身影,还是落在江边的浅水里,来不及了。
是人间不值得你们留恋了吗,我说过能救的,还是不信我。他颓然坐在水里,满是伤痕的手抓着一株幽古草。面具不知何时丢的,露出那道深红色疤痕,有泪水流过。
渡口的变故,在军营大多地方并没引起注意,天渐渐亮了,鲍硕的营帐一直点着烛火。
“莫格拟旨,封萧小为定远镇江大将军,驻守昭关。顾君眉封眉英夫人,随朕回京。”
作为新房的营帐里,冷冷清清的只有一地狼藉,酒坛空了,满屋的酒味儿扑鼻。
空荡荡的新房里,奘花茫然看着传旨的莫格大人。
“不见了,新郎和新娘不见了,我们早上来时就不见了。”
莫格丧气的去见皇上。
“什么,他逃了,这是犯上,他做了多年将军,不知道吗?”
鉄季莫格沉默不语。
奘花前后脚的跑来,递了封信,说是收拾东西时,在新房找到的。
信里,萧小很诚恳的给皇上留书,说师如长辈,新丧未除,偕夫人隐居一年为师父守孝。忠孝万难两全,请皇上恕罪。
鲍硕还是生气:“他都灵前成亲了,谈什么孝悌。”
说他抗旨吗,圣旨还未下达,说他擅离职守,他还留书请辞,顶多是先斩后奏。他走的真是时候,就像算准了时辰。
“陛下,要派人追吗?”
鲍硕想想,毕竟萧小不是叛逆,治罪无名。
“算了,随他去吧。重新拟旨,让孟宗霖留守昭关。另外,”
他顿了一下,又道:“在这次嘉奖有功将士的名录中,加上,赫连子玉功勋卓著,封其护国大将军,一品俸禄。若无战事,准许在京颐养天年。”
说完,嘱咐莫格:“赫连府里,你亲自去一趟,说明实情,让赫连晟安排妥当。还有,听说子玉有个遗腹子,若是男孩,长大后就让他进宫,为皇后的太子做陪读吧,毕竟血亲。”
安排妥当,皇上启程回京。来时只有名义上的圣元使团成员,回程却是浩浩荡荡的圣驾归京。
在北运河段的一艘小船上,萧小将写有赫连子玉和霍长君的灵牌用绢布擦拭一遍,仔细放进包裹。这一路他都是抱在怀里,就像他们还在身边未曾离去一样。
那一夜他是亲眼目睹了江畔悲壮的一幕,身边若无已成妻子的君眉,他也想跳江而去。因为他从小浑浑噩噩,不知为何活着,直到跟了师父才有方向,他活着就是为了做师父样的人。师父一走,他迷茫了,不知师父所做是否都对了?
那一晚,他发现少郡在那包银子里放了一封信,上面写着玉凤山高垣亲启。还有张写给萧小的纸条,让他有机会把信交于高垣,说他的身世,高垣会在适当时机告知。
于是,正不知何处安身的两人,便直奔了玉凤山。
玉凤山依旧苍松蔽日,峰峦险峻,这里定居着忠义护国军东征后退役的人。原本的山寨良田,养活着他们的家眷子女,连平乱后逃逸的沈长庚、曹进等人也在此定居。皇上虽然下令不予追究,可他们的家眷已经被屠戮殆尽,谁也不愿再回故居。
这里,在有些人眼里是藏污纳垢,可在他们自己心里,却是一方难得的净土。
萧小夫妇找来时,高垣正和法悔大师下棋。他看着两人风尘仆仆一脸疲惫,哪有新婚燕尔的痕迹,便先赶着他们住下,沐浴更衣后,才在第二日见了他们。
一株千年老槐,一套榆木桌椅,一座山间小屋,这就是高垣如今的家。
萧小带来的消息和灵位,高垣早知,他叹息道:“你的师父和你师娘都是一类人,他们有躲不开的背负,不能与我们一样淡出世事,这是他们的命。”
“师父师娘说,你知道我的身世,还请告知。”
“你原是姓郑,祖父也是一代名将,父亲却---”
微风吹过,伴着树叶摩擦的声音,讲述着一段朝代更迭的沧桑。生生世世英雄辈出,但最后的结局却是山河破碎,血流成河。
萧小沉默良久,才道:“我郑家一门是被圣元廷灭门,所以,你们才会一直瞒着我?”
“错,任何帝王绝不会姑息反叛,这是因果,也是苍生的悲哀。”
萧小苦笑:“我还为圣元出生入死,真是个笑话!”
高垣又道:“你又错了,忘了你师父说的,不是为哪个人,是为那个人身后有需要守护的责任。萧小,你父亲的错也是我的错,就错在只看到了一个人,没看到他身后更多无辜人。”
法悔放下手中棋子:“世间万物,因果轮回,自守本心,戒贪欲,便可消恶于未萌、弥祸于未形。萧将军,你可认同?”
萧小低头未语,想起师父一生多有忍让,从未以私心放弃过道义,师父才是无愧于世的好人,却英年早逝。因呢?果呐?
无欲和无形匆匆上山来了,带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皇上回京途中被刺,生死不明。京城被禁卫军封了,所有大臣都被囚禁,太皇太后也殁了。有人说是叛军占了京城,北疆的晋王被强行请进长京。
高垣脸色一变:“大师,难道是说圣元朝的劫数?可刚刚不是延缓五年吗?”
“不是,既然晋王被请进京城,那就不是外患,是内乱,有人借机夺取皇位。”
“真是灾星,什么时候都忘不了那个位子,圣元不灭才怪。萧小真为师父委屈,不值。”
法悔起身道:“萧将军慎言,你可暂住在此,能躲过一劫。无欲无形,跟为师赶去京城,这是佛子的一劫。”
此时的京城,确实太乱,帖木儿已经封锁了城门。
京师出征后,只余三万人,这三万人只知道是皇上在途中遇刺,却不晓得真假。帖木儿又是宫中禁卫首领,他的行为根本谁都无法干涉。
巧的是,莫格为传达赫连家的圣旨提前进京了。他从赫连家出来,就听到皇上遇刺的消息,他不信,质问帖木儿:“皇上遇刺是大事,怎会大张旗鼓的公开,你哪来的消息?”
帖木儿将手里圣旨一递:“皇上遇刺,生命垂危,口述传位诏书,梁相代笔,有皇上宝印为证,还有假,如今晋王马上到京。”
莫格更是不信,皇上有皇子就要生产,怎么会让位于叔父。他抽刀直指帖木儿:“逆贼,定是你勾结晋王,杀害皇上,谋夺皇位!”
帖木儿只轻轻一挥手,一千多人的禁卫军。很快就把莫格制住了。
他又一挥手:“去赫连府。”
京中皇上心腹就那几个,刚刚回京的赫连子玉就算一个。
赫连晟冷冷看着他,如今京中怎么变他都不在意了。
“交出赫连子玉,不过是奉新皇之命,暂时关押,皇上登基后释放。”
“你真要找他?那就跟我来吧。”
赫连晟在子玉西廊殿书房,拉动机关,缓缓打开的墙壁,出现一间不大的密室。里面香烟缭绕,烛火灼灼,桌上供的是子玉的灵位。
“这,是什么?”
“我的儿子啊,不是找他吗,你有本事把他尸骨找来,我也好安葬。皇上圣旨,就让我儿偷着过完此生。他的灵位也只能关在密室。至今他尸骨未见,你还跟我要,我不管谁是皇上,只要我的儿能回来。”
赫连晟老泪纵横,说完就哭出了声。
帖木儿不知说什么好,赶紧带人走了,赫连一家怕是也不管谁当皇上了,谁摊上这事也挺窝囊。
如今外面已经迎进了晋王和一大批的侍卫随从,晋王本就是个老好人,都说他仁慈心软。他一进城,就让禁卫军把城门解禁了,还让城外的京师抓紧城外腹地的治安,不让老百姓担惊受怕。
在宫门口,帖木儿单膝跪地:“皇上途径密缘行宫被刺,弥留时传下诏书,传位与晋王,请晋王即刻主持大局。”
此时,最瞩目的还是后宫,开始时,皇后还能知道皇上在密缘被刺后的消息,再后来什么消息都被封锁了。皇上生死不知,禁卫军又把皇后和玉嫔的宫殿围的水泄不通。
子媗立刻明白了,这是场预谋已久的叛乱,还是一场内外勾结的谋划,等得就是皇上任性出宫,被害在宫外。后宫未出生的两位皇子也就落在他们手中,好歹毒。
她们已经来不及为皇上悲伤,因为两道圣旨打乱了所有后宫嫔妃的心。
一道是皇上传位圣旨,一道是嫔妃才人们的殉葬圣旨。多少代了,虽未废除,却也没人执行的殉葬制,重又提及,那只能说明这是场针对皇子的阴谋。
皇子出生与否都不会留,因为新皇不可能留下隐患。
灵衣飞进了子媗寝室。汇报最新的消息。
“娘娘,不能等了,走吧。玉嫔为了保命,答应了他们落胎的条件,太皇太后已经带着女使绿蓉服毒自杀。”
子媗一直待在宫里就是想见皇上一面,还想救救这些可怜的后宫女人。
“婉儿,冬梅。你们去告诉那些禁卫军,就说我不反对晋王登基,但是晋王必须要见我,我会亲自把皇后凤印交出来。”
来的是帖木儿,身后还有一个小内侍战战兢兢端着盘子上一碗药。
“晋王一会儿就到,请娘娘先服药。”
“你要杀皇子?”
“以后他不会是皇子了。”
“那也应该是郡王,宗室后裔,一条性命!”
子媗愤怒的起身,但是身子笨重。幸好灵衣在侧,剑一横挡在前面,虽没打翻药碗,却绝对不会喝。
“现在大势已去,你不喝也要陪葬,逃不掉,喝了兴许能留下先皇后。”
“退下!晋王到!”
终于来了,子媗盯着这位笑面猛虎:
“你们的手段骗不过所有人,早晚会大白天下。皇上已殁,我也不想再动干戈,圣元没有多少年的气数了,何苦相杀?我不反对你登基,但有条件,一,我要见皇上。二,撤销嫔妃殉葬。然后我带着孩儿远走海外,再不回乾玄大陆。”
晋王似乎在考虑,他的名声和皇位安危哪个重要。
帖木儿却是很贴心的下令:“侍奉先皇后用药。”
灵衣像看小丑样看着帖木儿,有她盯着,小内侍哪敢上前。
子媗始终盯着晋王,看他的名声是真是假。
见事情僵持不下,晋王才道:“赫连娘娘也是聪明人,这事放到任何一位帝王身上,都会如此,本王也是为了以后圣元安定。只要娘娘喝了此药,条件本王答应。娘娘还年轻,活着不好么?”
子媗冷笑:“胎儿已足月,这碗药下去,我还有命吗?”
“宫里御医都在外面等候呢,定会保娘娘平安。”
“骗鬼。灵衣,送客!”
灵衣手一挥,如一阵狂风刮过,人,都扫到门外去了。
子媗接着吩咐:“冬梅,把本宫屋里的人都赶到殿外。”
冬梅婉儿等人退出殿外后,灵衣一手搀扶子媗:“娘娘,可以吗?”
“没什么不可以。点火!”
殿外正懵的众人,就见殿内突起大火,熊熊火焰迅速烧了起来,大火中,灵衣、子媗踏足而起,在火焰中毫发无伤。
“尔等弑君夺位,戕害佛子,罪不容恕。本宫可以放过,天命却不容,圣元运数已尽,尔等好自为之。”
大火从昭阳宫烧至各殿,在火焰中,灵衣挥动红绸,掩去踪迹。红光中透出一道金光闪烁,一声婴儿啼哭响彻云霄,伴随着金红色霞光冉冉而逝。
匆匆赶到的法悔师徒,远远看到皇宫里的熊熊火光,这可不是一般的大火。
“娘娘,老衲来晚了!”
当听到那声婴儿啼哭时,终于露出欣慰:“佛子安全了,谢佛祖,老衲恭迎佛子!”
无欲无形随着师父就在西山虔诚跪拜,为佛子降生祈福,为娘娘归位送别。
云岭深处,绿意盎然,一座茅屋带着俗世的炊烟袅袅升起。
王谣翩然而至,手中婴儿睡的正熟。
方笑走出,慌忙行礼:“娘娘驾到,不知有何法旨?”
“方笑,我儿原身是佛子转世,托在一世凡身历劫。我已归位,在凡间不得久待,现托你抚养长大,此子有度化三界使命,好生教养,待时机到,会得佛祖点化。”
方笑愣了一下:“娘娘,方笑学识就这点东西,怎敢教养佛子,还是请托道真大师为好。”
“那个疯老道?哼!上次本宫把小丫头给他,他又给了你,我直接找你不好?我也不待见他,本宫看着,小丫头你带的就不错,佛子就托你了,别让本宫失望。”
方笑只得接过婴儿,白白胖胖,肤色如玉,睡在襁褓里安静如斯。
方笑恭送王谣:“娘娘放心,佛子身份不宜外露,从此他是我关门弟子,俗世男儿,尽我所能保他无恙。”
王谣点头,交托孩儿后也有一丝不舍,但仙凡有瘴,不能长待,何况昆仑蟠桃盛会在即,她不得不归。
“我儿保重,为娘下界一世,才有了这份俗事牵绊,真好,不枉我下界一趟。”
她亲了孩子的小脸蛋,心一狠,回头驾云朵飞升天域去了。
小院子里,云阳端着一箩筐药草归来,看见婴儿,稀罕得不得了。
“师父,这是哪来的?”
“哪来的,天上掉的,为师我收的关门小弟子,你的小师弟。”
“哦,小师弟,哎!他太小了吧,叫什么?”
“没名字,你给起个。”
云阳拍拍师弟脸蛋,润润滑滑的,白里透亮。
“就叫他玉婴吧,像个玉瓷娃娃。”
于是,玉婴成了方笑最小的徒弟,他也开始了从人界到天域历劫化劫的神佛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