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晚上,千里寻被额头的伤口搞得甚是难受,没想到腐肌膏如此厉害。为了睡个好觉,只能将另一瓶药涂些,才渐渐入睡。
一大早醒来,照镜子一瞧,伤口好许多。千里寻又拿出腐肌膏,给伤口再涂些。用过早饭,挑了一件漂亮的衣裳,收拾好,带上苦荞往北院而去。走到半路,苦荞见小姐站住,知道她又找不着方向,只好走到前面引路。
林府与朱府比起来,景色差很多,看上去都没怎么认真设计修整过,只因下人来来往往,才在原来的土地上踩出一条路而已,要是一下雨,肯定泥泞难走。
当路越来越宽敞而且好走时,千里寻看到许多房屋,应该是北院。
快要走到院门口,一个下人迎上来:“少夫人,林家人已到齐,都在里面等着。”
只因“少夫人”的称谓很不喜欢,千里寻未搭理那个下人,径直走进去,迎面应该是会客厅,她已看到里面坐着一些人。
千里寻踩着院子里的石砖一步一步向里走去,既激动又担忧。激动的是,今日之后她很有可能摆脱掉对她来讲毫无意义的婚姻。担忧的是如果不成功,她该怎么办?
到达会客厅的门口,她抬脚踏进去,只觉里面不小。迎面的墙上挂着一幅牡丹图,画上的牡丹一朵一朵簇拥着。前面放着长形的桌案,并不宽,桌案上摆放着瓷器和香炉,香炉空着,应该只是装饰屋子而已。
长桌案的前面摆着方形桌子,两边放着椅子,左边坐着一位长辈,用手捋着胡须,人看上去温文尔雅。
千里寻的目光离开正位,向左边的偏位看去,前面坐着四人,后面坐着四人。林觉正坐在前一排离正位最近的椅子上。
林觉见朱淑真额头的伤口变得比昨日严重许多,猜到她定是动了手脚,没想到她为离开他,连伤害自己的事情都做得出来。林觉的内心有说不出的滋味。
千里寻看向右边,老祖宗还未到,四张椅子,三张空着,只有一张上坐着一位妇人。千里寻以为是朱家哪位长辈知道自己的事,主动前来帮忙,激动地上前拜见:“感谢长辈帮我出面,不知怎么称呼?”
妇人笑道:“少夫人不认得我了?我可是您跟练兵官的媒人,您称呼我闫媒婆。朱家长辈的位置都空着,我借坐一下。”
千里寻一阵无语,尴尬地坐在一张空椅上,只觉额头一阵阵刺痛。
“幽栖居士,你的额头怎么有伤?”
林家长辈中竟然有人称她“幽栖居士”,千里寻认为此人一定是爱好诗词之人。她用丝帕沾了沾伤口周围,露出疼痛的表情,看向正位处,用柔弱可怜的语气说:“这位长辈,我额头的伤是拜林觉所赐,你们不知道,他经常打我,也因这伤,我什么都不记得,也不知道怎么称呼您。”
只听那位长辈说:“林觉侄儿,你能娶到幽栖居士,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分,却不懂珍惜,怎么能动手打她?还把她打得失忆?难怪幽栖居士要跟你和离!”
林觉急道:“二叔,很多事情您不知道,不能只听她一面之词。”
林觉的二叔正是林子孝,他经常应邀参加朱晞颜组织的诗会,十分佩服朱淑真的才华,侄儿能娶到才女,在他看来是三生有幸。现在闹到和离,他是一百个不同意,命令道:“林觉侄儿,现在就当着你的这些族叔和两位哥哥的面给幽栖居士跪下,承认你的错误,求她原谅!然后发誓以后再也不对幽栖居士动手!”
林觉不想和离,也不想当众给朱淑真跪下。在他看来,能闹到今日地步,错不完全在他。
林觉站起来: “二叔息怒,该承认错误时我定会承认,现在还不是时候。今日和离,林家来了这么多人,可朱家一位都没到,各位叔叔,还有大哥二哥,你们认为说明什么?”
其中一位说:“难道是知府大人根本不同意和离之事?”
林觉认可道:“大哥说得很对,是这样。”
一位族叔劝道:“侄媳妇儿,既然你爹不同意,朱家又没长辈出面,还是别再胡闹,回屋好好过日子吧。”
千里寻再不说话,岂不是要被人强压一头?她忍着腐肌膏带来的疼痛:“我爹娘是不来,可不代表朱家其他长辈不会来,时辰还未到,你们急什么?就不能再等等。”
林子孝说:“我们就给幽栖居士些时间,耐心等等。”
林家长辈们都表示同意,林觉只能坐回原位,不满道:“如果巳时人还未到,和离就算失败,而且你以后永远别想再提。”
千里寻并未理会林觉,想着怎么更大地发挥伤口的作用,要不白白买了药,白白忍受痛苦。
“各位长辈,林觉把我伤成这样,我要是再跟她过下去,估计连小命都得搭进去,所以这婚我必须离,希望长辈们能支持我。”
一位长辈说:“侄媳妇,林觉侄儿打你是不对,可男人打自家女人,肯定女人也有问题,还请侄媳妇想想自己错在哪里。”
千里寻火冒三丈,蹭地站起来,想要大骂说话的长辈,却听到外面传来声音:“此言差矣,不管女人如何,男人只要动手打女人,便是男人的不对,何况我朱家的姑娘知书达礼,有何错处?”
这话令千里寻的火气全消,顿时感受到有人撑腰的重要性。她与众人向外看去,原来是老祖宗,她手拿佛珠,缓缓走来。秀珍嬷嬷跟在身后,连搀扶的动作都没有,没想到一位一百二十岁的老人走起路来腿脚如此稳健。
千里寻迎上前:“感谢老祖宗替孙儿出面。”
林家人一听是老祖宗,都站起来迎接。林子孝带头说:“恭迎老祖宗,今日有幸见到老祖宗真容,是我等晚辈的荣幸。”
一旁的闫媒婆也站起来。朱家有位长寿的老祖宗,临安城无人不知,今日竟然有幸见到,闫媒婆自然也是无比恭敬。
老祖宗走进会客厅,扫视一遍林家的人:“你们这些小辈聚众欺负我孙女,我代表朱家出面替她撑腰,顺便讨个说法。”
林觉虽跟着长辈们站起来恭迎,心里却很不屑,说道:“林家众多长辈前来,朱家却只来您一位,足以看出岳父大人不同意和离之事。老祖宗既然来了,不如帮晚辈劝劝娘子,让她别闹着与我和离。”
老祖宗盯了林觉一会儿:“你就是我孙女的夫君?”
“正是。”林觉回道。
老祖宗回过头面向孙女儿,她额头的伤比上次见到时严重许多,又回看林觉:“你把我孙女打伤,还将商妓带到家里,我朱家岂能让她跟你继续过下去?朱家确实只来我一位,难道我一人不可以顶朱家所有长辈?”
林子孝说:“可以,当然可以,老祖宗别跟小辈一般见识,快,快上座。”
其他林家长辈也无不认同。
千里寻此时此刻更加感受到有长辈撑腰的重要性。她上前扶住老祖宗,把她扶到右边的正位坐下后,老实回到自己的位置旁,安心享受老祖宗为她撑腰的感觉。
老祖宗往右边一坐,林子孝不敢在左边坐下去,吩咐一旁的下人给他在偏位安排一把椅子。
老祖宗说:“你是林家长辈中有身份的人,就坐我旁边。”
林子孝谦虚道:“既然老祖宗让晚辈坐下,晚辈无不听从。只是没想到老祖宗还知道我。”
“我并不知道你,但我这双眼睛会观察,大家都坐下吧,心平气和商量这俩孩子的和离之事。”
老祖宗吩咐,所有人都乖乖坐下。
林子孝带头说:“老祖宗既然来了,我就把林家晚辈,以及林觉侄儿的意思说明,我们一致认为林觉侄儿能把幽栖居士娶进门,是林家祖上烧了高香,和离之事,林家小辈们都觉不妥,希望他们小两口能继续把日子过下去。”
老祖宗面向孙女:“你是何态度?不妨向各位长辈说明。”
千里寻虽已将态度表明,但老祖宗又给她机会,她不妨趁此进一步说明:“老祖宗,各位长辈,我虽失忆,记不起林觉以前如何对待我,可疼痛还在,被他打晕后醒来,第一眼看到他与商妓十分亲密的样子,我怎能忍受此等屈辱?提出让他休了我,也许是他良心发现,给我出了和离的主意,才有今日之事。我连他休了我都不怕,更何况和离?”
老祖宗盘着佛珠,眼帘垂下,认真听孙女说话。等孙女说完,接着说:“常言道宁拆十座庙,不破一门婚,可朱家孙女过得实在辛苦,总不能让她在火坑里待着不出来?今日我要帮她破了这门婚事,希望林家不要阻拦,让这两个孩子和和美美地散了。”
还未等林家长辈说话,林觉急忙道:“老祖宗有所不知,如若她新婚之夜跟我顺利圆房,我也不会在外找商妓,如若她平日不漠视我,不去跟文人才子勾勾搭搭,我也不会打她。大不了我当着老祖宗和林家长辈还有两位哥哥的面保证,只要淑真不离开我,我以后再也不打她,只要她同意让我娶一房妾室,我也保证不会再找商妓,也允许她自由参加各种诗会,只要她记着自己已婚,不随便跟文人才子勾勾搭搭就行。”
林家的长辈听完无不点头。林子孝说:“老祖宗,看得出,林觉侄儿很舍不得幽栖居士,他既有悔改之心,不如成全,再说女子和离,多多少少会影响名声。幽栖居士有江南女词人的美称,老朽不希望这美称出现任何瑕疵。”
千里寻开始佩服林觉,他虽是个武夫,关键时候说话挺能笼络人心,看来他是做了充分准备,是想当着长辈的面灭了她和离之心。千里寻岂能如他所愿?这婚她必须离!涂腐肌膏这一招不灵,既如此又何必再忍受痛苦:“苦荞,给我涂上治疗伤口的药。”
苦荞掏出药瓶,倒一些药膏,涂在小姐的伤口上。冰冰凉凉的,灼热的痛感很快消失,千里寻的头脑清晰许多。
她站起来,行了礼,说道:“老祖宗,各位长辈,淑真和离之心坚不可摧,我与林觉才不相匹配,志趣不相投,在一起过日子如同嚼蜡,不管林觉说再多,做再多保证,我都不会改变和离之心。林觉说我参加诗会,与文人才子勾勾搭搭,完全是污蔑!足以说明他不信任我,也无法理解我!跟这样的人继续过日子有何意义?”
老祖宗停下盘佛珠的手:“秀珍,把它拿出来,给姑爷瞧瞧,他若猜出其中的谜底,我便说服孙女不要再想和离之事,如若他猜不出,还请还我孙女自由。”
秀珍嬷嬷从怀里掏出叠好的纸,小心展开。原来上面正是千里寻凭记忆写下的《断肠谜》。秀珍嬷嬷走到林觉跟前,递给他:“请姑爷品品,品完当着众人的面说出谜底。”
林觉接过,上面的字他都认识,每一句都能读下去,可要说谜底,实在猜不出所以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