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小见多了皇城权争,我练就了冰冷的铁石心肠,可听到叶氏叛国,我仍然有些惊慌。
我做了几次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思索为何有此谣言。
猛然间,大脑平地起惊雷。我想到了一个不敢想象的阴谋,北境异端,很可能是由行囊里的婚书引起。
我不信神明,可现在我向神明虔诚祷告:希望朝中那帮三台八座能有点底线。希望他们党争再狠,莫以十万边关士卒生死为筹码。
我褪下华服,挑了件窄袖右祍黑衫,以便于飞檐走壁,说道:“城中生了变故,入城就不可太招摇,我先潜入城中刺探,你们留在城外,注意提防。”
暮色吞没最后一缕夕霞,朔月城开启宵禁,我身轻如燕,潜入城中。
令我意外,已过子时,北面城墙灯火通明,这显然是在提防北面。
北面还有一座雁栖城,是边境开设互市,预警狄兵的一座小城。朔月城如此作态,说明雁栖城已经沦陷。
我轻车熟路来到总督府,这个时分还有梨园的戏子在咿咿呀呀。
爷爷是总督,他最讨厌这些靡词艳曲。
我落在屋檐上,看清了庭中躺椅上,堆着一座肉山。
那不是我爷爷。
“来者是客,何不下来欣赏一下这世间妙音?”
我被惊住了,那肥猪有着恐怖的听力,我只惊扰了风声,便落入他的耳朵。
我转身便要逃跑,傻子才留在这里等着他抓,结果他说了一句:“你的疑惑,我都可以给你解答,确定不下来坐坐吗?”
落下便是龙潭虎穴。
好奇让我毫不迟疑。
“你就是叶枫晚?世间倾国倾城的女子常见,可如你这般胆气浩荡的,鲜有能比。”
好话谁都喜欢听,可听这样一个满脸络腮的肉球说出来,我浑身都是鸡皮疙瘩。
“你是谁?我爷爷和十万叶家军在何处?”
“本官宋戈州,受上命接管朔月城。叶氏边军在雁栖城死战北狄兵,这会应该死得七七八八了。”
他挂着令人反胃的笑容,说出这番话。
“北狄南下?你为何不驰援?”
“都说叶家女儿,刀术奇高,天资聪颖,怎么,一路见到这么多事实,还不明白局势?”
听到他这句话,我知道,一切猜想都应验了,都是那纸婚书惹的祸。
一旦陆泽与我成婚,那他就等于掌握了叶氏兵权,这是太子绝不能忍受的。加上皇帝十分忌惮叶家,太子便肆无忌惮,他要消灭叶氏。
外用北狄与叶家多年血仇,内造谣叶氏叛国,失去天下人心。
叶氏入了一个死局,输了北狄,战死沙场,赢了北狄,逃不过太子布下的天罗地网。
我心底的恶魔在嘶吼,很想一刀将之结果。
宋戈州嗅到我炽盛的杀气,毫不慌张:“我答应了上留你一命,但别自己作死。”
威胁我,我长刀暴起,直刺他咽喉,刀进三分,他不动声色道:“叶氏边军覆灭后,只有我能保住他们的家属。”
大徽王朝律令,边军叛国,百夫长以上夷九族,普通士卒灭三族。
我满腔愤慨,痛恨自己无能为力,只好收了刀。
那肥猪呷了一口茶水,慢悠悠说道:“其实叶氏,还有两条生机。”
我没有半点开心,布下这么大一局棋,生路岂是那么容易求得的?
“其一,叶氏归顺北狄。”
我呵呵一笑,北狄历来大徽世仇,边境饱受兵燹,即便叶氏同意归降,到了北边,也只有当牛做马的份。
看似生机,其实同样是条死路,他是算好了我会选择第二条。
“其二,别嫁七皇子,转嫁太子。上头原话’只要肯顺从,将来登临凤位,也并非不可'。叶氏边军性命与名声,都能保住,姑娘意下如何?”
"三言两语谈笑间,定十万边军生死,太子好大的手笔。"
“本督不喜欢强人所难,选择权在姑娘手上。“
我知道太子不是好色之人,于他而言,皇后只不过是个生育工具。他要的,只是控制叶氏兵权,利用我,打压、羞辱陆泽而已。
身为棋子,我根本没得选。
台上戏子唱到精彩处,台下人拍手高声喝彩。
我的脑子里,浮现了以后成为金丝雀的画面。
每天从金碧辉煌的宫殿醒来,花几个时辰把自己包装得雍容华贵,然后这里坐坐,那里走走,时不时应对一下宫里的明枪暗箭,他兴致来了,还要忍受他的折腾。
自从小时候被关在京城,我最大的愿望就是逃离京城,去外面的天地徜徉。
这一次,我却主动选择了,钻进那永远的牢笼。
”宋大人何时出兵北上救援?”
“姑娘可能误会了一件事。”
“什么?”
“你答应婚事,太子只保证叶氏死战北狄后,不把他们当叛国者处理,可没答应出兵增援。也就是说我们协议成立的条件是,叶氏能在北狄大军的围杀下,先活下来。”
我一掌拍碎了死肥猪放茶具的石桌。
宋戈州依旧云淡风轻,一步步放出他的筹码:“我出兵也不是不可能。”
我完全被这官场老油条牵着鼻子在走,他的每个条件我都不得不应承。
“听闻七殿下陆泽,好像带了不少聘礼,也在赶往北境的路上。姑娘不是刀法精绝吗?刺杀个皇子,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放心,事情若成,我们便是一家人,上头自有手段不会让叶氏背负罪名。”
我的心情冰到了极点。
这二十年里,若没有那家伙,我会成为一个内心阴暗的魔头。我们可以说是相依为命,走过彼此孤苦伶仃的童年。
答应悔婚,已经耗光了我所有的勇气。
再让我去刺他,我哪里还有勇气下定决心?
宋戈州见我不应,又微笑道:“姑娘不忍,可千万别勉强,七殿下还有三天才会到这里,不着急的,反正叶氏边军多耽搁一天,也就多死几千人而已。”
晚间的凉飔,在我耳边聒噪,吹得我瑟瑟发抖。
死一人,救万人这种选择,局外那些自诩代表正义的看客,会选得毫不犹豫。
对我而言,这是割头还是剜心的万难。
镇定下来后,我冷笑一声:“你们不该逼人太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