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宋国初立,百废待兴,停战也是他们需要的。慢慢地,黎山从被迫认输,也接受了这一现实。理想中的整个中原未纳入怀中,但毕竟成功的复国了,后宋代表了正统的历史,与异世草原帝国相比,毕竟是回到了历史轨道。
和谈还是在江中,高高的楼船上,代表两国的旗帜在风中吹得猎猎作响。宋的旗帜上是日月拥着中间大大的宋字,这也是宋朝立国时的标志,分裂五国时就被弃用了,如今重新竖起,代表了他们是景家的正宗皇室。
在船上最大的一间船舱里,鲍硕已经恢复了身份,以圣元的皇上出面和谈,他的右边是丞相梁攸,左边是梁静初。真金,呼和、宗霖等武将立在他身后。
他的对面就是那位后宋新皇景炀,这也是鲍硕来昭关的目的之一,他十分想见见这位被他的祖先灭国的亡国后裔,是什么样的命格让他百年后脱颖而出,从他手里夺走了他的半壁江山。
景炀有三十岁左右,身材挺拔,玉面星眸,五官清秀,乍一看与赫连子玉有几分相似,却不似子玉平日的温润谦和。
鲍硕看了有些不舒服,怪不得世间传闻这景炀外貌有宋朝开国皇景迟的影子,除了杀伐决断还未显出来,沉稳刚毅,隐忍坚韧的性格是有的,怪得他在黎山野心勃勃的压力下依然从容登临大位。强人在侧,就是鲍硕如今忌惮下的不舒服。
“宋皇年轻有为,能在这么短的时日里拿下朕的半壁江山,朕佩服。今日两国休战,实则是朕的耻辱。唯念及两国百姓,江南也曾是圣元的臣民,是朕失误,丢弃了他们。今日之后,五年之内,朕承诺不动刀兵,通河运商道,让两岸百姓休养生息。”
“五年后,朕必会亲历江南,指点山河。”
景炀不在意:“圣元皇好大的口气,五年后朕在江南等候御驾。”
黎山也不多言,与梁静初把早已写好,两位皇帝已经签署的停战五年文件,互相交换归档。
终于停战了,最受益的还是百姓,在九襄城外,迎来了第一批从江南回来的避难百姓。
城门大开,人群中有一辆披着红彩绸的高档精致的车辆缓缓驶出。
少郡红衣佩剑,乌发高束,端坐马上,身后是丁一等六位子玉的侍卫,均是肩披红绸,手持马缰。
少郡高声道:“新郎新娘启程回家了!”
这是从昭关来接萧小夫妇的婚车,虽然谈不上正规婚嫁的所有礼仪程序,但少郡在兵营尽了最大努力,让萧小和君眉结为夫妇。
君眉是顾正风最后的挂念,萧小是郑家唯一血脉,他们在世上已无亲人,她不愿让他们留有遗憾。
婚车内,萧小早已哭干了泪,他是昨晚才知道师父阵亡的消息,连宗霖都瞒着他。这种时候,他怎么可能在师父灵前拜堂,是少郡一把剑横在两人眼前。
“这是我承诺你们的,也是你师父的心愿,你让他死不瞑目吗?我们是你们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能亲自看着你们成亲,你师父也高兴。今日我就是逼婚了,你有何不满去你师父灵前说我欺负你。”
就这样两人被逼着穿上婚衣塞进马车。
萧小终于从悲痛中回眸看了看君眉,这姑娘也挺可怜,从小没什么拘束,被少郡惯得我行我素惯了,怕被婚姻拘束,又渴望被人放在手心里的溺爱。真的婚姻来了,却是这种样子。她说不上是好还是不好,只是看萧小哭,她也哭,哭的眼都肿了。
萧小伸手抱住她道:“对不起,是我不好,结婚本是好事,让你哭,是我不对。这个亲结就结吧,以后世上就我们两个了,也让他们走的安心。”
“你说什么,大人她想跟着你师父去?”
“你没看出来嘛,大人有多冷静,根本就不是在送师父。眉儿,我知道,师父的心意大人都懂,这些年终于在一起了,怎么舍得分开。”
昭关军营,临时作为婚房的一处营帐,外面装饰着红绸红帘,里面的婚床和用品是少郡置办,桌上红烛已经点燃,少郡特意请来的奘花几个军营唯一女子们,正指挥着萧小的几名侍卫粗手笨脚被的摆着红枣花生栗子之类的盘子。都说婚床上要撒帐,少郡备了不少。
傍晚时分,婚车被迎进了军营。
此时,鲍硕也下了大船,他在两国协议签完后,被众人陪着沿江岸看了一趟,又在船上摆了几桌宴席,折腾到此时,军营的婚礼已经开始了。
“这是谁的婚礼?这么简陋。”
梁静初忙接过话:“陛下,这是军营的萧将军与顾君眉,他俩在年后就订婚了,今日是趁着战争平定,喜上加喜。”
鲍硕立刻想起那位活泼可爱的小姑娘,从少郡离开京城,这姑娘也不见了,没想到她在军营。他心思一动,在长京时,他不止一次听到鉄季的汇报,一位被众人称为凤姑娘的女子活跃在京师中,与赫连将军朝夕相处。
他已经猜到是谁,可毕竟没有亲眼确认,来昭关,不能不说这是一个原因。即便留不住,他也想再见一次面,或者是出自真心的一次交谈。
“萧小和顾君眉,那主婚的人是谁?”
“是他师父和凤姑娘。”
鲍硕心跳开始加速,凤姑娘是谁的问话,差点脱口而出。改成:“传谕,朕要去参加萧将军婚礼,亲自祝贺。莫格,想办法备份贺礼。”
真金突然道:“陛下,这场婚礼有些特殊,还是先回营帐休息,晚上再召见新人。”
从这次战役结束,一切都是按着子玉事先安排的,丁一等人严守了这个秘密,顺利的坚持到了谈判成功。如今虽然没有宣布,可这场婚礼的举行,势必要暴露真相。
就在昨天少郡走后,梁攸和真金商议,战争初定,五年,黎山不会死心塌地,为防子玉的死讯再引起波动,也是为圣元尽快恢复,让子玉悄悄下葬,不往京城报死讯,也暂不立碑。
所以,在未禀报皇上前,不想事情弄大。
可是在新人进了子玉的营帐时,萧小还是出声了,一声师父撕心裂肺,哪是婚礼,新郎新娘哭的昏天黑地。
这一下捅了马蜂窝,多少人的猜测被证实。
朝着自己营帐刚走几步的鲍硕,突然止步。
真金忙喊来呼和:“去,封锁营帐,不许任何人靠近。”
然后跪在鲍硕面前,一一说了实情。
梁攸听到信儿,也忙跑来说了自己的想法,他知道是对不起赫连家,可圣元如今风雨飘摇,稳定大局才是最要紧的。
持刀的士兵把拜堂的营帐围了个水泄不通。充当惛仪的黄敬杰不解,冲着帐外吼了一嗓子:“都干嘛呢,没见是婚礼吗?萧将军的婚礼,你们也敢搅?”
他们是看着萧小在军营里长大,如今子玉没了,他徒弟的婚事都是他们在操办,也没想是为何,冲着那些士兵发了顿火。
围着的士兵都是听命,倒是好生解释:“是皇上的命令,萧将军成亲并无不妥,只是不要牵扯别的,如今赫连将军就在帐外。”那意思是帐子里没有萧将军的师父,那一声喊违了军令。
黄敬杰掀帘子看向外面,一群人正拥着泓二站在前面。眼立时红了。
“狼心狗肺的东西!”
丢下这句话,他回了营帐,知道皇帝就在这里,子玉没了,他们这些人小腿拧不过大腿。
真金实在张不开口,,梁攸找了孟宗霖。
营帐里一群人心里窝火,他们主子为了圣元安定,十几天了都未收敛,为什么都停战了还要无声无息。
少郡立在子玉身边,那几支忽明忽暗的长明灯映着子玉暗淡无光的脸颊,在他身上淡淡的粉色光晕还在,要是没有灵气相护,怕是要---
泪水顺着她脸颊滚落,她以为坚持到今日,他俩的心愿已了,却不想有人还不知足,拿死人做护身符。宗霖走进来,丁一他们没有让路。
他哑声道“我来看看贤弟。”
在众人让开的路中间,他走近子玉,双手放在那张熟悉的脸庞上,曾经的朝夕相处,曾经的生死之交,早已化作英魂阴阳相隔。
他轻轻揭开白布,看得出,义弟身体皮肤保存尚可,但皮肤下都已开始肿胀,腹部更是已经涨大了。这是他为了圣元做出的牺牲,已经付出够多了。
双膝跪了,未语泪先流。
“贤弟,对不起,是愚兄对不起你,明日为兄亲自为你入殓。”
他为子玉重新盖好,对少郡道:“凤姑娘,如今圣元需要贤弟,他一向以社稷为重,他会理解的。他的英名都会记在我们每个人心里,永远不会忘记。”
少郡冷笑道:“英名,你以为他在乎吗!他不要英名,只要他的名字堂堂正正刻在墓碑上,不可以吗?”
“凤姑娘,你也曾是社稷高官,宗霖敬你如师,你明白小我和大义哪个为重,你不要曲解了义弟的心胸,他不会置社稷不顾。”
“是吗?我也曾存大义舍小家,可换来了什么?对社稷他已经尽力了,他已经付出了生命,还要他怎样!连死人也要利用吗,那要你们何用,要几十万军队何用?他不会保你们一世无忧。”
“你出去,他没有你这样的义兄。”
少郡下了逐客令:“丁一,把孟将军给我请出去!”
丁一带着人进来,毫不客气的轰走了宗霖。
“萧小,君眉,今日是你们大喜的日子,也是我们打胜仗的日子。停战,是你师父拿命换的,别人说什么我们不管。今日拜堂,明日高高兴兴送你师父上路。”
君眉重新盖上盖头,被萧小拉着跪在子玉和少郡面前,恭恭敬敬磕头。
“师父,萧小是你教出来的,永远是你弟子,我和眉儿会找一处好山好水的地方安家,给你立碑刻字,永远陪着你。”
少郡道:“记住,也要刻上我的名字,这一世,我叫霍长君,与他一起消失。”
她拿出避水珠,递给君眉:“这是宝物,避水珠,你收好,遇水则开,如走陆地,给你做新婚贺礼。”
她又取出一个玉色长套,里面装着一对护腕袖剑,一粗一细,即是暗器,也是装饰,很是精巧别致。
“你师父一生征战,别无长物,他早就为你们准备了这个,等得就是这一天。”
两人含泪接过,又叩头拜别,他俩知道,此去路远,阴阳两隔,再见永无期。
见黄敬杰他们拥着两人去洞房,她又拿出一大包银子:“带上,还是这个实惠,想着早生贵子。”
营帐里空了,所有人都去了两人的洞房,因为少郡说过,再大的悲痛,也不能亏了新人,今晚热热闹闹,也让子玉看到我们双喜临门的样子。
洞房里果然有了笑声,她也笑了,她觉得子玉在天上也会笑的。
朦胧中的黑暗里,鲍硕站在能看得见少郡营帐的地方,站了很久,还是走了过去。他知道,她此时不想见他,可就是不甘心,要不是子玉的去世,他也不会这么卑微。
鉄季习惯性的走近营帐:“凤姑娘,陛下驾到!”
丁一和吴三走了过来:“凤姑娘吩咐,不许任何人接近。”
“放肆,陛下是任何人吗?”
丁一如今是天王老子都不让,不就是这条命吗。
两人手里握刀,像门神站在那里。鲍硕还从没有被人这么对待过。
“好,朕尊重姑娘,我不进去。就隔着帐篷说几句话。”
鲍硕退了一步。
“丁一,你们退下吧。”
里面传来少郡的声音,听到这声音,鲍硕激动的不可自制,久违的声音,他以为终生都不会再见,如今隔了一顶帐子。
“朕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对你说一声,抱歉,对不起。”
“是陛下救了民女,何来抱歉。”
“朕救了你,又囚禁你,是我的错。你是自由的,从不受约束,还是我不如他了解你。”
里面没做声,过了一会才道:“陛下若觉得抱歉,就请您放了泓二,这是他如兄弟般的侍卫,他从不强迫他们。”
鲍硕沉吟不语,他这一生也不愿强迫别人,可做到这位子,强迫和自愿,他都分不清了。
“朕,不能,圣元需要稳定,过一段日子朕会放他自由。”
里面传来微不可查的叹气声,之后,再也无话了。
鲍硕也难过:“我们就真的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
“天差地别,不是无话,是无心。”
“陛下放心,我会带他走,圣元从此不会再有第二个赫连子玉,连死人都没有。陛下请回!”
同时命令丁一:“叫齐所有人,给你们主子送行。”
昭关渡口,黑暗中升起几盏灯笼,照着被黑暗笼罩的地方。渐渐地少郡的帐篷里突然大亮,一道风卷起帐子,一身红衣的少郡,打横抱着蓝衣飘拂的子玉冉冉升起,两人的发在风中纠缠,像分不开的红蓝蝴蝶,朝江中飘去。
丁一和所有不在军籍的人聚在渡口台阶,跪地送别。
少郡俩人的身影慢慢坠落江心。
“主子,丁一的承诺完成了!可以随你去了!”
丁一拔刀,在颈上一横,血溅渡口。
“大哥!”后面四人也同时拔刀,却被青竺等人按下。远处一个人跌跌撞撞跑来,是泓二,他边跑喊:“主子,泓二没有背叛你。”
他身后跟着一群人追他,他轻功高超,几个起落到了渡口,抱起丁一:“从此世上再无主子,也无泓二。”
说完他纵身一跳,和丁一一起落入江水,霎时被翻滚的黑浪吞没。
随即,一个个的相继跳江,没有任何犹豫。
柏杨淀的人也跳下去了,顾曦抓起黄敬杰和大顺也跃入江中。霎时,渡口空荡荡的,只剩几盏灯笼在风中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