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正邪之争
王阎罗未做犹豫,率先发难!掌间内力如风凝聚,咔的一声拧碎手中茶碗,蓦地腾空飞去。袖口自下而上铺卷,藏在衣袖里的手腕顺势一抖,数十片碎瓷电闪直出,如蜂群涌,对准张迹道的方位飚射而去。
“清雨飞霜!”
飞出的碎瓷异芒闪烁,青烟缭绕,俨若掠过天际的飞蝗,密密麻麻。
张迹道眉心微凝,一眼瞧出碎瓷色泽有异,必是淬上了剧毒,不敢大意,随即衣袍涌动,灭煞寒芒出鞘。
“黑云罩顶!”
霎时一道森冷天光倾旋而出,疾若游云,柔似匹练,形成一层密不透风的光网,在张迹道身畔旋转飞舞。
他使出剑招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每一个细小动作的衔接都快到让人看不清是如何完成的。手腕再抖,又一发招,接着幻出无数朵漫天盛绽的炫白剑花,让本就密实的光网愈加严丝合缝,万箭齐发的淬毒碎瓷纷纷被激荡开来。
灭煞乃是上古神兵,通体幽黑发亮,寒气萦绕。当持剑者运转真气释放剑招时,灭煞却会散射出与剑体截然不同的雪白剑芒,甚是奇异。
只闻得连珠炮般“噼里啪啦”的激响疾出,无数飞瓷纷纷落地。
张迹道缩身后退,收敛剑势,却见灭煞剑身外缘幽幽分散飘起数道青烟,均是与碎瓷交击的地方,心中陡然一惊,暗叹对手施毒手段之高超,前所罕见。
心念流转间,如刃目光重新落回原先王阎罗跃起的方位,却已看不到他半点踪影了。
“这人神出鬼没的轻功造诣当真了得!”张迹道心中暗忖道,当即游目四顾,无论房梁、屏风、桌几,绝不放过任何一处可以藏身掩体的阴暗角落。
倏然间,侧后方隐有衣物浮掠而过的风声传来,他本能地偏身横移,扭向左侧,恰好与后方猛袭而来的王阎罗擦身而过。
王阎罗见偷袭未果,脚踏立柱折转方向,身形未见半点停滞,又冲向张迹道退避的方位。
“好快!”张迹道未料到对手不仅使毒功夫天下无双,轻功步伐更是超凡入圣,大感惊异,掌腕一抖,飞速挽起眼花缭乱的剑势,迎敌直上。张迹道胸前寒光点点,忽合骤分,炸开满眼云雾状缥缈锋芒,不断外延。
王阎罗身法略胜半筹,未待敌手剑势大盛时已然攻至身前。他厉啸出声,双手高举青龙杖过顶,自上顺势劈落,砸向张迹道的脑顶。
青龙杖以天外陨石中的精铁为材料,雄浑地火整整淬炼千日而成。长六尺,孩童手臂般粗,杖首是一颗巨大的黑色蛇头,杖身雕刻着蛇鳞暗纹,凹凸错落,雕工精美,极富质感。此杖坚若磐石、沉重无比,倘若与纤薄如纸的灭煞当面撞上,必定会用强悍的冲力压制住对方。
临危之际,张迹道依然灵台清明,深知万万不可弃己擅攻之长,补己守御之短,索性拉开攻势,以强碰强,彻底打破掣肘。
他前倾的锋刃骤然飘转,绕过直劈而下的猛击,剑尖一挑,斜刺向王阎罗骤然大开的中门。
王阎罗眼疾手快,觑准对方玄奥灵奇的一剑正电闪而至,戳向自己毫不设防的胸口,当即从容地双手一旋,收杖回挡。别看青龙杖重若万钧,可年老清瘦的王阎罗操作起来,完全游刃有余。这折转武器方向、卸力回挡的一下,使得无比灵动,行云流水,足见他的不凡战力。
倏然“铛铛”两声脆响,金铁交击、火光四溅。
张迹道忽觉虎口一震,手中的灭煞险些被势大力沉的杖力激荡开。他心口一紧,连忙弹退两步,卸去前招的余劲。初次碰击后,手指暗暗发麻,不停颤抖。
王阎罗见占得先机,一鼓作气,挺杖再度来袭。可张迹道岂是稍微受挫就一蹶不振的普通人。他俯低上身,弓腰收背,俨然一副蓄势待发疾射前扑的姿势。瞄准对手的攻势略显破绽的瞬息,足底一蹬,身形化虚,幻作漆黑若灵的灵鸟,电驰掠出。
只见黑影与王阎罗相撞的一刹,漫天陡现雪蕊盛绽的重重剑花,将王阎罗完全包覆其中。忽地一缕熠熠夺目的细长光刺,从繁密交缠的花心里破风而出,朝准敌人的面门直贯过去。
这招乃是连云十三剑中的第七式“拨云见日”,他先以连绵不绝的佯攻虚招诱使对手分手招架,真正隐藏的杀招会在适当的时机,突破重重剑气迷雾,如长蛇吐信,刁钻狠辣地直取性命。
王阎罗见避面而来的剑招变化莫测,玄妙至极,不敢与之正面抗衡,意欲转攻为守,静待时变。他挥动青龙杖,杖下生风,左格右挡,尚能勉强化解眼前困境。哪知正当他自以为攻势稍缓,能腾出手去反击的时候,对面蓦地又生出凌厉奇奥的一剑,直戳面门。王阎罗心中大骇,连忙侧身疾退几步,避开这突如其来的一记怪招。未待他脚步停稳,由右下方斜撩往上的一剑又接踵而至,实在是不留任何喘息的余地。
王阎罗面色惊变,身影化虚,凌空急转,几乎在毫无躲避空间的情况下,硬是凭借胆大细腻的心性,以及飘若游魂的鬼魅身法,闪开了这有死无生的致命一剑。剑芒擦着胸前的衣衫倾斜掠过,割开的气流使得他胸口一阵寒凉。
此时与王阎罗擦身错开的剑芒,余势未减,转而化作一道凶悍疾猛的无形气刃,划破虚空,径直朝着厅堂居右方位飚射而去。忽然间,堂内激起数声尖锐连响,气刃途径之处,木椅炸裂,尘屑横飞,座椅方几均惨遭无情分尸,断成满地支离破碎的残骸。凌厉的气刃最终击中厅堂深处一根粗大的朱漆立柱,砰的一声闷响,锋劲尽散,立柱上赫然显现一道剑痕。剑痕下窄上宽,入木寸余,深深暴露出朱漆之下暗黄的木质纹理。
百忙中王阎罗愕然回望,不由大惊失色。
这剑气化实的功夫不但要求持剑者具备高超卓然的御剑技巧,更需身怀极其深厚的内功底蕴,才可真正拿捏到位,以心驾驭,随意而动,可称得上是武学形态中的至臻化境。
江湖上可做到随心所欲气贯兵刃,化气为实的武学大师,屈指可数。而眼下令这大魔头顾此失彼,大感头痛的张迹道,正是其中最为出色的一位。
心念流转间,张迹道第二轮攻势排山倒海,纷至沓来!
一个气息吞吐的当口,张迹道疾身前踏,连发七剑,或撩或刺,或挑或扫,变化万端,相辅相融。虚实未定的剑招,起承转合一气呵成,飘忽若云,既快又狠。
王阎罗首尾难顾,前招刚过后招又至,心里叫苦不迭,万不得已下只能摒弃攻势,一心求守,全力应付这狂风密雨般的剑势。
他苦心布局的计划当中,原本并没有与张迹道硬刚正面实力这一项。可作为名震天下的绝世高人,若被对方强大攻势打得满地找牙,全无还手之力,说出去岂不是要让他颜面无存。
倒是站稳上风,抢得先机的张迹道,不疾不徐,运剑出招狠准沉稳,一招一式绵密紧凑,配合他仿佛用之不尽的深厚内力,攻势一发连着一发,目不暇接,完全不给对方任何分神喘息的机会。
两大高手战得天昏地暗,石破天惊。攻的一方剑网密若星辰大海,气贯长虹。守的那方稳如铜墙铁壁,泼水难入。
金铁交鸣,火星飞溅。激战了近百余回合,难分难解,胜负不分。
张迹道屡攻不下却面不改色,气息平稳,体内真气浑厚如同百川入海,源源不绝。
王阎罗暗声叫苦,他原以为对手久战之下不免真气难续,心浮气躁,出剑的速度准心都会有失水准。岂料张迹道俨若一尊永不知倦的无情杀神,剑势不减反增,力道愈来愈足,实在有悖常理。
再为严密的防守也总有攻破的一天,王阎罗双臂发力,收杖荡开刺向腹部的一剑,哪知青龙杖刚至,对手的直刺骤变成斜拨,调转方向反朝他手腕削去。他心头微乱,疾退两步,身形忽然扯出了一个空当,立时守势大乱,门户洞开,赫然显露胸膛前大片不加防守的惊天破绽。
张迹道眉心一凝,锐目如隼,瞬间觑准了这稍纵即逝的天赐战机。当即手腕飞速翻转,力劲骤提,一道耀若贯日的长芒裹挟着倾旋飞舞的朵朵炫目剑花,破空而出,直刺入胸。
“中!”张迹道一声暴喝,吓得步法大乱的王阎罗灵窍皆冒。慌乱中,王阎罗腾身侧跃,横飞一旁,衣衫裂帛声骤然响起。他眉头紧皱,借着飘在半空的力道,黑衣顺势振袖一甩,霎时黄烟笼罩,狂风涌动,似有包蓄祸心的诡计暗藏其中。
张迹道挺剑追击,近在咫尺,蓦地黄烟四起,遮眼蔽目,一时不辨敌影。与此同时,一大簇黑光透过绕旋的层层黄烟,咻咻连声电掣疾来,逼面而至。
面对此状,他暗叫不妙,因为已贴近至如此近的距离,根本来不及避闪。
千钧一发之际,他攻势突止,双肩一沉,气府迅速拢起磅礴奔腾的内力,左掌霍然横推,凌空拍出一掌。只见那簇暗含杀机的黑光,在他贴身不足尺许的位置骤然折转方向,朝着屋顶的横梁飞去。
只闻得一长串叩指弹木般的清脆连响,房梁上陡现数十支纤若牛毛的黑色长针。针长寸余,深插入木,密密麻麻地扎成一撮刺丛模样,令人见之心胆俱寒。
横梁入针之处冒起吱吱黑烟,渐渐显出焦黑腐蚀之状。显而易见,这一大撮牛毛黑针也是在不知不觉中被抹上了剧毒,只为在不经意间施放,取走张迹道的性命。
“张掌门的凌波缥缈功确实名不虚传,老朽深感佩服。”王阎罗杖拄原地,面色灰白,淡淡说道。他低眼一瞥右腿上的一处剑气划伤,豁开一条纤薄的创口。剑伤不重,还不至于限制施展轻功,但也不免折损了些战力。
“突施冷箭确是王先生你屡试不爽的惯用手段啊,若非我眼力好使,恐怕得要着了你的道啊!”张迹道长眉倒竖,面容冷峻,威风凛然地道。
“呵呵,我这区区微末伎俩,放眼四海,少有能应付之人。今日我倒要瞧瞧,像张掌门这等当世天人,可否从我手底全身而退!”王阎罗捻须发笑,高翘的下巴让那张阴险丑恶的嘴脸愈加令人厌恶。
“多说无益,全凭真本事一决高下吧!”张迹道面若寒霜,杀意凛冽。为防夜长梦多,他已拿定主意,接下来要速战速决,不留余地。
他执剑肃立,长吐一口浊气,渐渐进入心神合一,渊亭岳峙的化境。
王阎罗蓦地觉察到一股汹涌迫人的气场,不断逼近,不由得背脊发寒,立杖对峙。
就在此时,一道尖厉的骏马长嘶扯破夜色,自院外响起,急促迅疾的马蹄声和沉闷颠簸的车轮声随之传来。
原本心神凝合的张迹道,突受这异响吸引,惊然侧首,循着发声的方位瞟了一眼。
王阎罗见他心神恍惚,知道机不可失,不禁暗露冷笑,骤然化作一道鬼魅黑影,持杖急窜而出。轻灵诡异的身影飚向暗处,又以厅内的各种立柱作为落脚点,瞬间连续折回数次,悄无声息地摸至张迹道后方。紧接着,青龙杖高举过顶,对准他的后颈部位,猛力倾斜下劈。
心绪飘飞间,张迹道忽觉脑后生风,猛地回神,心中一紧,脖子闪电回缩,矮身避过这势不可挡的致命一击。形不停转,单足鹤立,翻身回剑朝天刺出一击,一条白光直贯向身体前趋的王阎罗的面门。
王阎罗见对手以守转攻时,过于着急出手反击,剑招尚未使全,难成威胁,心想制敌之机终于出现,狂喜不已。当即执杖荡开刺向面门的一剑,佯装后退,旋又运转起迅若无影、疾若狂风的鬼魅身法,在张迹道收腰弹身而起的一瞬,电掣驰闪至他的侧后方,直杖前捅,猛力贯向那不设守御的脊背。
霎时黑锋狂涌,势若蛟龙出海,风雷交加。此等狂雷惊涌般的一击,凝聚了王阎罗七八成功力,若敌人不幸中招,定会遭重器贯穿胸背,当场毙命。
然而,习武之人由籍籍无名的平凡之辈,经受了刀光剑影的血腥试炼,成为百年难遇的绝世武尊,必然有着常人倾尽一生也难以企及的天赋。这种无法言清道明的天赋,有人称之为机缘,有人称之为根骨。无论它属于哪一种,皆是陷入绝命之境时化险为夷的最大法宝!
像张迹道这种人中龙凤,横行江湖所依傍的绝顶机缘,世人通常称之为——命数!
眼见凶悍狠毒的重击迫近至不足尺许,遭袭之人在此仓促时刻,十有八九难以闪身躲避,可张迹道偏偏就是这十之一二!
他一面分神细听马车飞驰的方位和速度,一面与王阎罗杖剑互搏。正当王阎罗身影消尽,不知去向之时,忽觉脑后阴风阵起,随即意念驱策,不看来招,使出连云十三剑中少有的守御式——云聚雾合。
霎时四面八方清冷寒光倾旋环绕,形同漫天轻舞的雪白匹练绕体而飞,波纹粼粼,熠熠夺目。他身体的每一个部位,无一不在供给着绵延不绝的后劲。每一发剑招均不见仓促防守的慌乱和迟滞,唯有泼水难入的重重剑网和守中蕴攻的杀机暗涌。这是只有达到人剑合一的境界,才可呈现的神效。
王阎罗志在必得的一记猛击,在满目乱窜的剑芒缠绕下,竟偏离角度,错开尺许,贴着肩头横擦而过,捅向了空处。此时他身形前冲未止,难以收回,骤然门户大开,破绽暴现。
见此良机,张迹道飘忽玄奇的剑招又生急变,接连刺出电闪雷鸣的十余剑,宛若十余条狂蛇齐身出洞,昂首引颈,怒目吐信,扑向猎物。剑芒群星陨落般逼面而至,招招直取要害部位。
王阎罗愕然大惊,眼见满目飘飞的剑花密如繁星,避无可避,顿时阵脚大乱,惧念没顶。
霎时间,两声惨叫接连响起,他右臂左肩几乎同时中剑,伤口绽开,鲜血直流。好在张迹道手下留情,未狠下毒手,故而均是皮外伤,没有真正斩断肢体。
王阎罗自知无力再战,旋即晃退两步,用负伤的右手暗自握紧青龙杖。青龙杖蓦地发出两声“咔咔”怪响,不知如何触发了隐藏在杖身的机括,杖首一端的巨大黑色蛇头突然大口猛张,喷出一道古怪的浑浊白烟。一时四下烟雾笼罩,视野迷蒙,物事难辨。
张迹道暗叫不妙,举袖掩鼻,随即用掌力隔空拨开层层白烟,以正视听。
这时,耳旁疾风掠过,忽地头顶光线一暗,一道人影飞掠而过,窜向厅门外。
张迹道快步追出,却见一地星星点点的血滴顺着厅堂直延至屋檐下,而后戛然而止,再无痕迹。
他纵目四望,目之所及已空无一人,心晓对手趁乱逃匿,不知去向,不由心中一沉,杀气迸溅的脸庞拢起冰寒的神情。
“眼下兄长一家生死未卜,形势依然不容乐观啊!”
张迹道一口气叹罢,腾身而起,咻地化作振翅黑鸟,飞墙越壁,隐没在愈渐稀薄的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