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连环毒计
约摸过了两刻钟，厅堂内依旧灯火如昼。闭目凝神的王阎罗并未因枯坐等候，显得不耐烦。毕竟关键时刻，谁先沉不住气，或许就会掉入对方巧设的陷阱，功亏一篑。
就在此时，厅外隐约响起窸窸窣窣、几不可闻的衣衫轻擦声。王阎罗警觉的神经随之揪紧，一双长眼缓缓抬起，凌厉眼神射向门外，运气扬声道：“既然来了，又何必遮遮掩掩呢，莫非张掌门连见老朽一面也不愿意？”气息浑厚的声音被内力送至厅门之外，音量分毫不减，沉若洪钟，字字清晰。
沉寂须臾，豪迈爽朗的笑声排山倒海似地涌入正厅，厅内烛火随音浪而动，霎时光影乱闪，吱吱作响。来者气势显然已强压了王阎罗一头。
“王先生闻声辨形的本领果然非同小可，张某佩服佩服！”话音未落，王阎罗眼前光线一暗，一道墨如长夜的人影疾闪入堂，身法灵巧稳健，脚步清晰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显然是武学大师的风范。
来者衣袖一抖，脚底生根，落定堂心，势若神兵天降，威如风行电照。手持一柄黑光缠绕寒气萦旋的三尺长剑，身形清癯颀长，眉阔目深，长须飘飘，一副仙风道骨，傲气卓然的世外高人姿态。
王阎罗虚眯细眼，阴冷的目光锁死来者，心跳不自觉地加快，暗忖道：“此人举手投足间压迫气势毕现，比我还要胜上一筹，真不愧是当世第一的武学宗师。”
长久以来，王阎罗都自视甚高，真正瞧得上眼的对手少之又少。然而站于身前的这位不速之客，比起他之前所遇到的各种敌人，强得不是一点半点。因为他正是当今”正派第一高手“之位最有力的争夺者，连云派的第四任掌门张迹道！
他无需过多言语，仅凭一对如刀似刃的森寒利目，就足以让王阎罗感到头皮发麻，如芒刺在背。
王阎罗恍了恍神，注意力重新凝聚，道：“张掌门脸色看上去似乎不大好啊，不知是哪位不懂事的小兄弟得罪了你呢？”说完，苍白无血的老脸溢出似笑非笑的诡谲神色，甚是狡诈。
张迹道冷哼出声，剑眉长蹙，肃然正色道：“哼，明知故问！张某斗胆问一句，鄙兄一家目前身在何处，可还安好？”
王阎罗下巴微仰，轻捻两撇长须，哈哈大笑起来，道：“看来你苦寻令兄许久，却是一无所获啊！"
张迹道五指握紧，冷厉的目光几乎可以将人刺穿。王阎罗所言非虚，不久前惊心动魄的一幕至今仍在他眼前回闪……
约半个时辰前，张迹道借助夜色掩护，藏身在后院里一处不易察觉的小屋屋顶，暗中窥视着另一侧高处的施无命的一举一动。他连下狠手，斩杀彭震虎，刺瞎袁伶神，只为以这种离奇狠辣的手段引发骚乱，令敌人在惊慌之下暴露韩济长一家的所在位置。
按原定计划，神魂错乱的袁伶神疯疯癫癫地冲进庭院，成功吸引了施无命的注意。看到袁伶神撒腿奔向府外，施无命方寸大乱，快步地行至院角一间屋门紧闭的屋舍前，用腰间取出的钥匙打开门锁，闪身而入。过了好一会儿，才神秘兮兮地走出小屋，警觉地拉紧门锁。
他环目四顾了好一阵，未见什么蹊跷，才安心离去。却不知，他的所有举动，全被黑暗中的张迹道看在眼里。
待他渐渐远去，张迹道便悄然翻身下瓦，贴着墙壁徐徐摸至小屋门前。他目光微垂，死盯住木门上的那把铁锁，右手一抖，寒光乍现，铁锁铛地断作两截，果断推门而入。屋内地方不大，视线模糊，仅可看出大致的状况，但从堆积得高矮不平的柴薪和遍地横陈的杂物器具，也可猜出这是一间旁人不大会注意的柴房。
张迹道屏气凝神，四下探看，终于在屋内一隅杂乱摆放的薪堆旁，瞧见一团蜷缩着的黑影，像是有人抱着身子靠坐在那儿。再定睛一看，竟是三个衣衫褴褛、长发披面之人挤在角落里。张迹道狂喜不已，连忙前行数步，低声轻唤道：“兄长嫂夫人，你们可还好？”
那三人如若未闻，丝毫不动，一点应答也没有。张迹道顿时骇异大生，心中一急，忧虑三人生死安危，竟鬼使神差地凑上前去查看究竟。
正在碰到那人身体的刹那，心头突然涌起一个奇怪的念头，大觉蹊跷，赶紧收手缩身退回。
他停顿半晌，弯身拾起一根胳膊粗细的长柴，捏住一头，向前探出，轻轻戳了戳角落里阴云笼罩着的几个人。殊不知，柴条刚一触碰到其中一人的身子，骤然发出呲呲怪响，一股刺鼻的浓烈恶臭扑面而来。张迹道见势不妙，赶忙以袖掩鼻，弹身后闪。
等到一切恢复平静后，定神再看，吓得冷汗直冒。原来柴条碰到那人身体的那头已被腐蚀得焦黑如炭，残缺变形，折去将近寸余长度。
张迹道猜想这定然是敌人设下的重重诡计。利用假人伪装成兄长一家，又在身体表面涂上一层腐肉蚀骨的剧烈毒药，再令施无命假装暴露，引他入局。若是他寻兄心切，一时大意，伸手摸到假人身上的剧毒，恐怕一只手掌就得同这蚀毁的长柴一般，遭受断肢之祸，立刻变成废人。一想到此，他不由手足冰凉，背脊发寒，连忙扔掉不成形状的长柴，屏住气息，闪身退离这片危机四伏的逼仄空间。
脑海里闪过死里逃生的惊悚画面，仍是让张迹道心有余悸。凶徒巧心布设的连环毒计，可谓是环环相扣，滴水不漏。若非自己心生灵犀，预感危机，恐怕早已身死人手了。
“怕是有负王先生厚望了，张某有些薄运，还没那么容易死。不过你手段的机诈狡猾，确实世间罕有。”张迹道面色一变，肃色正容道。
王阎罗嘴角微抽，颇为不悦。他听出张迹道的弦外之音，是在暗讽他空有下毒阴人的卑鄙诡计，真材实料的功夫实在不值一哂。长年行恶作乱，使得他内心已极度扭曲，丧失了基本的道义观念，至于旁人的冷嘲热讽更是不会放在心上。
他轻捻细须，淡淡笑道：“雕虫小技，何足挂齿。这点鬼蜮伎俩欺瞒那些泛泛之辈肯定是绰绰有余，可要想对付独行天下的张掌门，或许还是少了些许火候啊。”
“王先生何必过谦，在下确是纯凭气运加身，险些遭遇不测。倒是你麾下死在我手里的那几位兄弟，可就没那么幸运咯。”张迹道充斥着凛冽杀意的目光罩住王阎罗，挑衅道。
他刻意提及十二鬼皇中已然成为灭煞剑下亡魂的那几人，就是为了彻底激怒王阎罗，让他不能心无旁骛地施放毒计。
无论何时，冷静深沉的魔鬼，都远比冲动暴怒的凶兽要吓人得多。
王阎罗闻言身躯一震，把玩胡须的两只手指骤然悬停在半空，微微颤抖，顿了片刻，又重新捋弄起来。
“那几位小兄弟技不如人，不通世事，居然有胆子开罪了张掌门，也算是死有余辜，呵呵。”王阎罗故作镇定，可微微抽 动的唇角已彻底暴露了他内心汹涌翻滚的怒浪。他淡淡一笑，紧蹙的眉头忽地舒展开来，继续道：“不过我们这些混迹江湖的人，原本每天就过着刀口舔血、朝不保夕的生活，哪一日曝尸荒野都犹未可知，死那么几位无用兄弟又有什么要紧的呢？”
此言出自恶贯满盈的王阎罗之口，难免有强词夺理之嫌。可稍微细想，乱世之中，本就视人命如草芥。人们为了一己私欲，恃强凌弱、杀妻弃子，死去几个过命兄弟确实也算不上什么灭顶之灾。
两位绝世高手照面时间虽短，双方皆是聚精会神，不敢有半点懈怠。柴房涉险已是前车之鉴，若再粗心大意，很有可能带来难以想象的灾难。
所以张迹道身体始终保持着双膝微屈，两足一前一后的备战姿态，以防随时有变。
“相比起来，韩大侠全家其乐融融，欢声笑语，确实比起我们要强上不少啊！”王阎罗虚眯的双目忽地爆出精光，瞥向张迹道，细长的胡须微微抬起，颇有反唇相讥、出言挑衅的意味。
“祸不及妻儿，若是鄙兄有何得罪之处，张某愿替他赔罪，还望王先生以大局为重，休要执迷不悟。”张迹道性子孤傲强硬，从不对人虚与委蛇。这两句看似服软充满恳求的语言，实则是先礼后兵，暗示若两人谈不拢，就莫怪他剑下无情了。
“哼，张掌门说得倒是轻巧，我八位兄弟非死即伤，他们的账又找谁来算？”王阎罗左手把玩着青瓷茶碗，指尖缓缓抚弄着光滑的碗面，眉宇一横，凶光毕现。
“如此说来，就是谈不拢了？”张迹道寒若霜雪的脸庞上，迅速聚拢腾腾杀意，以此作为回应。论与人动手，他还从未虚怯过谁。
王阎罗面色乍变，双眼射出狠辣无匹的利芒，厉声喝道：“没错，按江湖规矩说话，一切恩怨各凭本事！”
一时间，两大高手针锋相对，风雨欲来的紧张氛围立刻拉满，犹如一堵气墙无形中给予双方近乎窒息的压迫感。
二人周身气流鼓荡，衣袍涌动，谁也不愿在这场大战中先失了气势。
灯影跳跃摇曳，映在忽暗忽明的脸上，像是一种无言的助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