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邓艾已点了阵中两员强将,分别是儿子邓忠和勇将王膺。却说这王膺乃魏国大将王双之后。当年王双一杆大刀名震中原,两把飞锤更是了得,后在战役中为蜀将魏延斩杀,这是诸葛亮二次北伐的事。如今这王膺已年近四十,尽得其父所传。但听他对邓忠道:“少将军刚才苦战,先休息片刻,待我打头阵。”于是纵马跃出,刀锋指着姜亢道:“乳臭未干的小子,还不来受死!”姜亢欲出,那边邓艾见势准备出马战姜亢,却见对方阵中出得一将,手执大刀,便按马不动。
关索握刀出马,直奔王膺,口中道:“先过我这关。”王膺见是一青年将领,毫不在意,挥刀迎战,一上手方知对方膂力极大,遂不敢小觑,凝神而战。却说关索刀法乃关羽传于关兴,关兴再传于他。关羽本稍强于魏延,而关兴也与魏延不相上下,魏延既能斩王双,按理关索亦应当能胜王膺,但苦于青龙偃月刀不在,故只与之战了个平手。两人斗了一百个回合还未分出高下,王膺想自己连一个晚辈也斗不过岂不丢脸,于是佯败引关索追来,暗暗架刀马背。姜亢已瞧出王膺使诈,于是高声提醒关索勿追近。关索闻声勒马,却见两个黑乎乎的西瓜大小的东西正朝自己飞来,乃是两柄飞锤:一柄击向马胸,另一柄直扑面门。他侧马已然不及,用刀隔挡也只能挡开一柄,正无计可施,但觉身子一沉,跨下赤兔宝马跪倒在地,那击向马胸的飞锤正好奔自己面门而来,于是挥刀拨挡。刀锤相撞,火星四射。关索觉得双臂酸麻虎口生疼,而那柄大锤已落在地上,另一柄则从头上擦过,将头盔带去后飞入蜀军阵中砸碎了三颗脑袋。关索禁不住喊道:“好马!”却见王膺已然杀到面前,欲挥刀再战,跨下赤兔马猛得立起,抬双蹄蹬向对方面门,王膺横刀抵住,跨下之马连退数步,两匹马优劣即判。王膺不服,挥刀卷土重来。关索想:“许你诈败,就不许我使‘拖刀计’。”于是勒马转身,单手拖刀末端而逃。王膺紧追不舍,邓艾高呼“小心勿追”已然不及。关索瞧他追近,忽然双手握刀末端,反身使出“力劈华山”。这一招,使足了从腰到手腕的所有力气,来势既猛又急。王膺急追之下收势不住,无法避让,只得横刀架挡,却经不住对方巨力,仰倒在马上,鼻尖已碰到对手冷冰冰的刀刃,急忙加力上推。关索见刀被慢慢抬起,也加了力,刀顿时止于半空。假如此刻关索手中握的是八十二斤的青龙偃月刀,那么王膺只有被劈作两半的份。
关索见无法取胜,突然收刀,刀尖挑对方马眼。王膺还未坐直,急以刀面护住马头。不料关索此招乃是虚的,空中刀向一横,刀面朝上,刀刃向里,拦腰劈向王膺。王膺坐起瞬间经不起变招,立刀竖挡已来不及,干脆撇了刀,身子前探,将其刀杆夹在腋下,刀身则让在了身后。如果此时关索使的是八十二斤的青龙偃月刀,那么王膺只有被打断肋骨的份。现在两人抓着一柄刀在马上拉来拽去得,全无章法可言。就这么抢夺了一阵,两人一个不留神,一齐坠下马来,还在抢刀,却听邓艾高声道:“二位住手,阵上较艺,落马者为输。既然两位都落了马,自当算作平手。”姜亢不愿关索有损伤,同意邓艾说法,示意关索放手。关索向王膺喊道:“喂,你先放。”王膺怒道:“我是前辈,你先放!”关索不肯,王膺自然也不撒手。两人僵持了一会,还是关索先道:“我们数一二三,一齐放。”王膺称然。关索道:“你不许再使诈。”王膺呸道:“臭小子,我是前辈,自然说话算话。”于是两人同数一二三。“三”字音落,王膺果然松手,关索自也放手,但撒手的瞬间略加了前推之力,刀正好砸到了王膺的脚背上。王膺没防他有这么一招,捂脚喊痛间见他已牵着马回阵去了,却听两旁士兵都是一阵哄笑,纵然气愤也无可奈何,一瘸一拐牵着马退回阵中。
第一阵平局收场,第二阵即将开演。姜亢纵马欲出,刘菱将剩下的一柄双股剑交于其手,柔声道:“多加小心哦。”姜亢点头微笑,见她亦笑然,双手接过剑,倒提剑出阵,傲然临风,剑眉一轩,目光已扫过对面全军,虽不出一言,却是气势压人,就好像已经说了句“何人敢上”。邓忠想前番差点丧命多少与他有关,遂冲姜亢道:“小小年纪装什么老成,我来会会你。”正要出马,却被邓艾拦住。
邓艾提抢出阵,道:“还记得铁笼山吗?”言语中透着一股轻蔑之意,又像是在威胁。姜亢面不改色道:“今日不比当年。”邓艾道:“年轻人不可狂妄。昔日铁笼山你接不住老夫二十招,今天怕最多也不过接得四五十招罢了。”姜亢道:“接百招接千招一试便知。”邓艾怒目一圆,挺枪道:“念你是晚辈,请先进招吧。”姜亢还道:“你是前辈,就先进招吧。”他自出阵到现在除了嘴眼和长发之外,其他部位像被粘住似的,一动不动。邓艾见他这样如何不气,怒道:“不知天高地厚,铁笼山有你老子在,今天看你还有几条命!”话音落,马到枪至。姜亢手腕一斗,变倒提为正握,剑锋前指。枪尖对剑锋,乌缨抖,银光绕,各探虚实,动作幅小却紧凑,待到马头靠近时已过了六七招。姜亢剑光闪处,邓艾已纵马仰身一旁掠过。乌缨划过,姜亢胸甲处已然一道裂痕,却不曾渗血,而马下多了件头盔,正是邓艾之物。
邓艾勒马转向,道:“小子,有长进!”乌缨散,光芒现,马又到。姜亢还道:“前辈老当益壮。”剑护前胸。话音未落,剑身贴枪杆,一阵“咝咝”声响而复没,剑锋右下指,剑托按枪杆,乌缨垂,尖点地,却只是动中之静,较力只在瞬间而已。姜亢力不及邓艾,但身子轻巧,剑顺枪抬,人已借力飞起,空中展身刺向邓艾无盔之首。邓艾横枪架挡,不觉枪杆着力,但见剑锋虚点后急速退去,而两肋已笼罩在对方一双疾来的脚掌下,枪杆急下挪半寸,正好抵其双掌,欲发力将他推远,好使其落地为输,哪知用力间却推了个空。姜亢剑锋在稍低处再次袭来。枪杆再下挪半寸,“当”一声响,这是实实在在的剑锋对枪杆,姜亢已坐于马上。他空中转了一圈,自上而下三次进招,二虚一实。远处看去,邓艾枪杆横于胸前便似不曾动弹连受了这三招,岂知这一眨眼的工夫,枪杆三次下挪都是性命攸关,分毫差不得。姜亢落坐马背,乌缨抖处枪尖已至,轻描淡写的三刺被轻描淡写地挡开。其中亦是二虚一实,只要有一次剑甩得幅度过大,他立刻就将喉破血溅。紧随而来的第四枪也是实打实的,姜亢以剑面抵住,指按剑头,剑身一侧,乌缨掠面。不过枪尖已然让过,剑贴枪杆顺势下削。邓艾枪尖下转,剑已近其前握的左手,刹那间左手离枪,复握枪头上端,枪已下指。剑依然贴枪,不过已是向上削去,邓艾右手离杆避过来势,又握于枪杆中段偏下处,枪作棒使,倒打其顶,被姜亢以剑架住。枪无眼,剑无目。邓艾本欲擒他,干脆倒使乌缨长枪,枪劈变作棒打,枪刺变作棒戳,与之斗了两百多合。
姜亢与邓艾周旋到第二百五十余合时渐敢不支,心中恍然大悟,明白邓艾刚才之所以一口咬定落地为输是仗着他使长枪善于马战。此念一过,已是第二百六十个回合。他已是汗湿前胸,银珠布面。当然邓艾也好不了多少,只是攻多于守。蜀军阵中一人也是额头渗汗,手心湿润,那便是唯一的她。
第二百八十个回合一过,姜亢攻势凋零,几乎只有守势,好不容易挨到最后十个回合,已是只守不攻。邓艾得势不得利,也急了,正握铁枪,杀招迭出。姜亢挡开四招,于最后第六招左肩受了一扎,血染铠甲。那边阵中刘菱心中也跟着一荡,心跳顿急。然这里枪甩剑游亦似心跳般又过了四招,最后第二招,邓艾一招力扫千军拦腰打来,虽是平常招数,却挟前一阵猛攻的余威,乃是收尾曲。姜亢立剑挡之,却坐不住,身子一斜,已离马鞍。邓艾收枪正得意,却见姜亢空中剑刺坐骑。剑入马腹,马顺势欲倒。邓艾大惊,刺出第三百招。姜亢四指拨剑把,剑出血溅,马向他那边而倒,他则借力向马倒处靠,正好稳稳落在马腹上。邓艾最后一招落空,眼睁睁看着他落下却不好再出招。
姜亢抱拳道:“承让。”邓艾满怀失望,忽然想起只要擒住他的好处,于众目睽睽之下刺出第三百零一招。姜亢后撤一大步,下得马腹再次抱拳,道:“恭喜将军于第三百零一招胜得晚辈。”邓艾又羞又恼,缨抖枪舞,不顾一切地向他进招。蜀军众士兵大骂邓艾不止。姜亢赤手空拳,又负了伤,决计难敌,刘菱、关索等人在远处,鞭长莫及,眼看就要命丧枪下。却听山崖间一声清啸,一蒙面人鱼跃而出,剑指邓艾。邓艾大战一场,无力抵挡,一上手便感吃力,虚晃几招,勒马退回阵去。这蒙面人就是钟荐,他躲在山间,两场比斗都看得清清楚楚。
钟荐见邓艾撤回阵中,并不追赶,只是嘲笑道:“堂堂一师之帅,竟然当众耍赖,整个魏国的脸都让你丢尽了。”邓艾大怒,一旁王膺之弟王建挺刀出马来战钟荐。钟荐只守不攻接了他三刀,便知是个庸手,想魏国少这么个废物也不打紧,于是变守为攻,只一剑便已封喉。邓艾方才就见他出手不凡,如今见他步战王建只四个回合就结果了对手,即知是个劲敌,不敢轻视,施礼道:“敢问阁下如何称呼?”话音未落,王膺见兄弟被杀如何还忍得住,二度挺刀出马,喝道:“还我兄弟命来!”钟荐并不理会他,向邓艾答道:“我乃‘蜀中人’。”说话同时剑挑地上的飞锤。飞锤击在马腿上,王膺被掀下马来,还不罢休,抡刀向钟荐砍去。钟荐本念他武艺不弱并无杀他之意,但见他逼得紧,想既已道明自己是蜀方一边的人,如不下杀手不免惹人怀疑,于是剑招遂紧。战到三十余合,王膺因已和关索打过一场,臂力不济,被钟荐一剑挑得大刀脱手,没了兵器,接不住他紧随而来的一招,自额头到下巴,一道深深的血痕俨然其上,人已倒毙在地。
这边,刘菱已替姜亢包扎完伤口,姜亢向钟荐道谢两次救命之恩。钟荐道:“阁下还要拿我吗?”姜亢道:“不敢,只是不知阁下为何夜闯我军营。”钟荐道:“问你们主帅便知。”随即对邓艾道:“这第三场还打不打?”邓艾道:“这个自然。忠儿,轮到你了。”邓忠提剑出马,冲着刘菱道:“请!”底气十足。钟荐道:“且慢!”捡起姜亢落在地上的剑,将它和自己手中的剑一并交还给刘菱,道:“你不是他的对手。”刘菱得回了双股剑正高兴,却听他说她不如对方,兀自不肯罢手,非要出马不可。姜亢拦住她道:“这位仁兄与你和邓忠都交过手,所言必不虚。”她还想出战,听姜亢轻轻一句“听话,不可胡来。”才点点头,退了回去。“她还是肯听你的,”钟荐一句笑言后向关索借过一把普通的剑,大步走到邓忠跟前,道:“阁下是要步战呢还是马战?”邓忠怔怔地看了他好一阵才道:“第三阵我算是输了。”于是回到邓艾身边。在场的除姜亢、刘菱、关索之外,谁都不明白他为何不战而认输。邓艾勃然怒道:“你今天怎么了!”邓忠回道:“启禀父亲,孩儿曾与这位‘蜀中人’交过手,确实技不如人。”邓艾听罢默然,想眼下阵中无人再比邓忠更强,虽不甘心却无奈,对姜亢道:“今日就算邓某输了,就此别过。”引军退去。
途中,邓忠问邓艾为何不彻底围剿姜亢,邓艾道:“姜维派兵在此阻我必已料到我来偷袭,我既擒姜亢不得,杀他全军只不过是帮了钟会徒伤自己而已,不如借机退兵涪城,待姜维松懈再图他不迟。”
姜亢感谢钟荐替己军解围,又佩服他的武艺,想趁势物色人才,道:“阁下高艺,不如投我军中,你我共同拒敌。”钟荐自然不能答应,道:“我不慕名利,不喜约束,于做官毫无兴趣,只希望将军往后别再追杀我就是。”说完山间一跃,不见踪影。姜亢兀自可惜,却见刘菱递剑面前道:“送给你,这双股剑你我各一把。”姜亢一来不敢要,二来不知她为何现在如此慷慨不似先前惜剑如命,推辞道:“郡主爱物,末将不敢受。”她小嘴一撅,道:“我又不是白送的。”随即郑重其事道:“此次与你历经磨难才知山高水远,我这双剑剑法实在不怎么样,以后你教我剑法,好不好?”姜亢道:“末将不才,不敢当此大任。”刘菱见他推辞,道:“那我命令你呢?”言语中听不出半点命令之意。姜亢忙道:“末将从命,但剑是万万受不得的。”她这才以命令的口气道:“我命令你以此剑教我剑法。”姜亢这才接剑从命,抬头时见她正对自己笑,立即侧过脸,心道:“姜亢啊姜亢,国难当头,切不可想入非非。”
姜亢领步骑混军兀自行得慢,赵凡单枪匹马已先到剑阁,将比武之事禀于姜维。姜维原本听廖化说姜亢未死,还未来得及高兴又听他说姜亢领一千兵断后与邓艾万余众相抗,心里又悲又喜。悲的是儿子恐难活命,喜的是他在危急时刻敢于挺身而出,没有辜负往日对他的教诲;现听赵凡说邓艾在兵势占优的情况下竟主动提出与姜亢比武,不由大为惊讶,问赵凡如何比法。赵凡详述之。姜维听罢自言自语道:“两军中亢儿和邓艾最强,他俩必是一对,多半打成平手。我军中仅有郡主刘菱和关索,剩下两阵必由他二人出战,那么对方会派谁呢?唔——邓忠必居其一,听说王膺亦是员勇将,很有可能他也会出战。”顿了顿兀自摇头又道:“四人中,刘菱最弱,关索、王膺、邓忠互在伯仲之间,这场比试不出意外的话我方是输定了。”赵凡思索片刻道:“少将军若效仿‘孙膑’赛马以郡主对邓艾先输去一场,那么我方于剩下的两场中至少可反胜一场,依此双方或许会打平。”姜维摇头道:“此言差矣,两军对阵不比赛马,双方阵中有谁彼此都一清二楚,邓艾非泛泛之辈,岂有上当之理?”说完又叹了口气。
二人沉没许久,姜维道:“你且去歇息,明日一早立即去办正事,我等能否脱此窘境或许就在此一举了。”赵凡遵命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