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微太师放下手中的宗卷,起身来到侧壁上悬挂的大幅地图前,开始寻找起来,他沿着那条夹在陈、齐两国之间,蜿蜒南下的洛水,将齐、陈两国的边境很快的看过了一遍。
洛水东岸,齐国的乡、郡之地被标注的很清楚,在太师的要求下,魏国情报部门——密情卫又将齐国境内的地势暗中重新勘察了一遍,重新仔细的标注了一遍,就在眼前的这幅地图之上。
洛水西岸,陈国的境内,相应的标注就稀少了很多,不是密情卫不够重视,而是洛水的西岸均是平原小丘地带,无太多变化之地。
“毫无天险呐……”几微不知道第几次默默的这样感叹了。若是换成自己,对于陈国这样的地理劣势,恐怕也是一样会心生无力之感。
齐国境内,则有几座大山,延绵至洛水河边,这样居高临下之地,太师的地图上就标出了五处之多。
最让太师感兴趣的,就是一旦齐王下令伐魏,那位大司马常超会选择哪一处渡洛水,亦或者哪几处?
太师思考这个问题快一个月了,但一直毫无答案。这种情报,密情司也是无能无力的,在事实发生前,一切都只会是猜测。
算了,还是让陈国人去头疼吧……
回过神来的几微又重新回到公案前,继续看其他的奏报。这段时间,他将齐、陈两国的各类情报放在了每天首先处理的位置,然后才会开始处理魏国国内诸事。
国内政事这类奏报,每天都堆积的高高的,本来这是三公共同的职责,现在太师不辞辛劳得全揽到了自己身上,偶尔,几微也会嘲笑自己自讨苦吃。
劳累是劳累了些,不过这权力的美味总是让人情不自禁。
各类奏报是已经经过六卿各部筛选过的,一般不是重大事件或者需要王国最高权利人去决断的,都会自行处理掉,然后统一备案,日后交由总务院复查,厘定疏漏、错误之处即可。
饶是这样,每天报上来的奏报还是个惊人的数量,太师每天要处理的就是进一步筛选,挑拣出最重要的再上报王宫内,由魏王决断。
魏王也无法独自裁决的,会即时召集三公六卿开个紧急庭会,再行决断;而当三公六卿的廷议也无法得出结论的,那就隔日在朝会上向全体大臣公布,由大家集思广益,进言献策。
这用后世的思想来看,仿佛是集中了专职和民主的一种集合制度。
只不过可惜的是,往往需要集思广益的政事,偏偏又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件。
一直为太傅刘鉴所诟病的,就是谁来决定事情的大小和交由谁来处断。
在太师几微看来,这是对自己将朝廷的大权独揽的一种抵触,而刘鉴自己认为,现行的这种制度已经与时局不合了。
刘鉴坚持认为,决定事件的优先级应该交由总务院来进行,而不是哪一个人。固然太师每日都兢兢业业,废寝忘食的工作,但是一人之力,总是有穷尽之时,也有各种局限和不足之处。
早年间,刘鉴在登高位之前,爱好游历天下,对各国,特别是自己的国家大魏,更是巡游甚广,对魏国各处的地理和民生,熟稔无比,堪称活地理。
在这一点上,连魏王和太师都是敬佩无比的。
刘鉴奉行的这是种知行合一的理念,这种理念之先进,放在后世历史中,直到几千年后方才有人加以提出。
魏国的国土虽然不是列国中最大的,但也有五十二亿顷,其中耕地近二十亿顷,总人口逾十亿,当中有农户有近六亿。
魏国设洲、省、府、郡、乡、村六级行政之制度,太师每日的办公情形也是各级衙门官僚们办公的情形。
为提高效率,太师下令六卿各部的上报宗卷各自分类,并以事件的大小、紧急程度分别在封面覆以不同的颜色,开始太师规定了三种颜色,后来就发展成了六种。最近太师还发现,这颜色还有继续蔓延的趋势。
当然,覆以何种颜色,这种主观判断完全有赖于下面的官员的个人能力。
为精简政事,太师也想过,编制出一种统一的对各类政事重要程度的辨别程式,这样就不会出现各种层出不穷的乱覆颜色的情况。
太师试了一下,发现想法虽好,但是工作量太大,自己本就日理万机,劳案牍形,哪有这些时间再去搞这个。
这想法也就在几微脑中想想而已,很快就消散了。如果将这些事情交给刘鉴如何?或者交给姬凤山其他人又如何?
可太师几微几乎本能的就避开了这种想法。
看过几本颜色鲜红(紧急)的奏本,这种乱覆颜色事情就无可避免的出现了。
太卜司报上来的奏本称:魏国靠近秦川的一个郡首上报,本郡下辖的几个村子里,出现了丢失耕牛和牲畜事件。
太师看都没看完,就将奏本扔到一边,口中嘀咕道:“太卜司苟建农这是安闲过久吗?事总是不分大小,乱报一通”。
太卜司的长官苟建农如果在这里,一定会争辩几句,在奏本后面,还写明了为何上报:无论如何查,就是毫无头绪。
太卜司掌管一国之农业和手工户,本来是极为重要的一司,盖因农事关乎国之根本。
但是现如今,天下太平已久,大多数年份都是风调雨顺,粮产颇丰,早已无饥荒之景。就算是遇到天灾的年份,还能利用修行者的法力对抗旱涝之祸,虽偶有损失之年,但是毫不影响民生。
这样一来,慢慢的太卜司就无大事可奏了,居然有变成清闲衙门的趋势。而苟建农尽职尽责,遇到何处需要兴修水利,拓路建桥之事,总是以最高级别的颜色上奏本。
看完这个,几微对下面太卜司的其他奏本也没兴趣看了,还好这个苟建农没有昏头到将所有奏本都标上紧急的颜色。
于是几微将这些奏本轻轻的望旁边一推,下面立刻有人接过去,大致的看了遍,然后拿着太师的印签盖了上去——这些奏本上确实是些个小事,而且均都在后面附有各司自己提出来的解决方案。
太师的印签一盖,也就是说准许下面按奏本方案,自行其是。
对于那本红色覆面的奏本,那人思索了一阵子,最终还是决定留下,没有盖上太师印签,同其他奏本一并发还。
就这样,太师府厅之中,众人忙忙碌碌,有专门传递奏本的;有向总务院送去备案的;偶尔也有来送最新奏本的。
忙碌而不忙乱,这是几微为政近二十年,太师府中慢慢的形成的特有景色,在朝生的阳光下,如同这天地间的一道恒远的常态,似乎就要这样永远的运转下去……
几微处理完一小半的奏本后,感觉有些烦躁。
这太师公案虽然巨大,但也无法将奏本都堆下,一边有人将太师批完的奏本接过,另一边有人继续向公案上一堆堆的填补着刚刚才出现的空白之处。
就这么看呀、写呀,然后再看呀、写呀……几微没来由的感到眼前一黑,身体就要向后一倒,多年的修行在无意识之中起了作用,几微身形一晃,立刻又坐稳了。
一旁的下属谁都没注意到太师的这个动作,这些人都没有入修行,平时擅长就是处理公文。
没有招揽修士,是因为几微不太信任修行中人,虽然他自己就是个修士。
少年时代的几微,家境丰厚,于七岁时入了修行。由当时家乡蓝新郡境内的修行大派——乾元斋的执掌勘验根骨,并引入门中。
入门时,几微的根骨评语是中上,这在修行门派中,属于比较难得的资质了,所以当时不管是几微的父亲,还是乾元斋的执掌,都对少年几微抱有很大的信心。
不过世事难料,当时没有人注意到,比起这中上资质的修行根骨,几微更出色的,是有一个极具天赋的头脑,无论是功法经文还是学童功课,几微都能做到过目不忘。
相比起修行,几微自己更喜爱看书,研究上古的各家典籍。
入门三年,几微勉强入了炼气期二级,乾元斋的执掌对此有些无可奈何,修行一事,终究是要靠自己努力的。
无论是父亲还是执掌,都不能让几微将心思更多的放在自身的修行上。
凡俗世间,那些没有根骨,不能入修行的人出路大凡有两条,一是以学入仕;一是掌握一技之长。
两者当中,前一种学而优则仕才是最有前途的,后面才是凭借体力吃饭的无奈之举。古语就有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说法。
几微慢慢的明白这些前途的分别后,那年正好十二岁,他自作主张的辞别乾元斋执掌,离开了乾元斋,去参加乡里的考试。
等几微之父赶到乡试地点——乡衙时,几微已经参加乡试完毕。他对着气的无话可说的父亲道:“几微必不让父亲大人失望。”
几微果然没有食言,参加完乡试后又参加郡试,隔年继续参加府试,均是以头名之身被张榜告知的。
之后的省、洲考试是不能自己报名的,需要参加过府试的考生,经过各府对该考生的家世和人品进行过详细调查,确认并无问题的,才能举荐上去,参加最后两级考试。
到了这一步,几微的父亲已经从先前的恨铁不成钢变得大喜过望了,开始忙不迭的为自己儿子在府衙打点关系。
知道父亲想法的几微,坚定的制止了父亲的行为,原因很简单,一来以自家的财力,在乡里还算尚可,但放到一郡之地,那就泯然众人矣;二是几微对自己的前途很有信心,也对之后相关的选拔详细了解过。
以自己的学识和考试成绩,根本不必靠那些黑暗交易来保证。而自己的家世和人品,肯定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几微父亲这时已经没有高过自己儿子的眼界了,只好听取几微的判断了。后面的两级考试下来,证明了几微的判断没有任何错误。
考完省试那年,几微十五岁,继续霸占榜首之位,这已经是百多年都未出现过的神童了,早已引起洲衙,甚至朝廷大臣的注意了。
这些来自高层关注,才是几微一路顺利,得以自己的成绩过关斩将地有力保证。
洲试那年,几微十七岁,以第一名成绩入国学府,三年后,二十岁的几微出任太宰司的经书之位,十一年后任太宰,二十五年后位列三公之位至今。
如今这样忙碌的情形,已经持续近十年了,自己已经六十六了。
几微重新坐稳后,没有去看案前的公文,而是忽然在自己脑中想起了这些事情来。
想起了从前的这些事情,几微不免也想到了自己的修行来,与仕途相比,这修为可就不值一提了,至今才是金丹境的养丹境,这还是十几年前靠丹药辅佐的办法才晋级的,而且只后只能止步于此了,依靠丹药,也等于完全就放弃了修行。
几微不禁暗中苦笑一下,有得必有失啊,自己平时只将修行当做了强身锻体的手段,之前也有听说修行之苦的,但几微从来也没去多想过。
但是现在来看,以自己能得到中上评价的根骨,不去刻苦修炼,都无法轻松晋级,以至于到了花甲之年,才勉强入了金丹境。而那些能修到逍遥长生的,可想而知,是下了多大的苦工的。
有得有失,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看来古人诚不欺我矣。
几微片刻后就回过神来,自己今日怎么多愁善感了起来?刚才想到自己修行一事,这时候自然就想起几天后的“武选会”来。
几微决定今日不再批阅奏本了,而是问起“武选会”的相关情况来,这种十年才有一次的顶级选拔盛会,太师必然要保证办的毫无疏漏之处。